龙安平匆匆看了一眼厚重高大的结实的铁门,旋又低垂下头。几天几夜的讯问与折腾,他已甚觉精疲力竭,此刻他只想能有个地方让他安安生生的睡个觉。
“进去!”
三河郡锦衣卫锦衣课课长华修明猛然一声断喝。
龙安平的心猛地一颤,朦胧的睡意顿时全消,不由自主地抬腿跨进了三河郡第一大牢的铁门。
来不及细细打量这所设计怪异的巨舰般的大房子,只听一声炸雷似的巨响在耳边嗡嗡轰鸣:“立正!站在警戒线前,莫动!”
龙安平明白是在吼他,也就下意识地立正站在警戒线前一动也不动。他低垂着眼眉,仍然感觉有人在扫视他,那目光飘忽游移不定。
锦衣课课长华修明拿出钥匙启开龙安平的手铐,笑着对站在办公桌前的监守官吏道:“彭副,这是妄想逆天的嫌疑犯龙安平,重点关注对象。我把他交给你了!”
大喉咙的监守副官彭老虎点点头,又扫视了一眼龙安平,对华修明道:“拘留证带来了吧?”又继而嘀咕道:“他不象是个犯法之人……”
“唔,在这……”瘦长个子的华修明应道。
“嗯,我收下了……”彭老虎喉咙里嘟哝着,很不自信的摇摇头,道:“这年头哦……”
不知是说嫌疑犯收下了还是说拘留证收下了。交接手续办妥后,华修明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龙安平,口气极为生硬:“好好想一想吧,龙安平,你不要心存侥幸。过一两天我们再来审你!”说着,一边跟彭老虎打过招呼,一边同锦衣课的两名同僚返身跨出大牢铁门,消失在夜幕下……
长长的过道,对蓄积着一肚子无名之火的潇湘公子龙安平来说,好象是走在一个沉闷的海底隧道。沉重的心事拖拽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水磨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监守副官彭老虎提着一串铜钥匙走到15#监室门口驻足,“咣嘡”一声,黑漆漆的号门被打开了,龙安平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抬腿迈入了号门。
却早见八九个光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有的靠墙坐着,有的歪斜着托着下巴。龙安平看了看这几个光头,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每个人都脸色阴沉得可怕。
彭老虎站在门槛上,敦厚的脸膛颇感威严,“跟你们说呵,这是逆天的嫌疑犯,你们给我好生点,莫要瞎搞、瞎胡闹,出了事,我揭你们的皮!”
只见从大通铺的铺头坐起一个头发略微卷曲的瘦高个汉子,大约四十来岁,刀把般瘦削的嘴脸闪着阴寒的笑意,“彭老总,您放心,我咯号子一向赫文明,冇出过幺事。”
彭老虎眼一瞪,“黄长富,老子信得过你咯狗叽巴,你不要给老子打马虎眼,出了事我彭老虎找你咯好看!”
话音落时,号门已紧紧关上。
大牢监守副官彭老虎已走,自以为已成为阶下囚的潇湘公子
龙安平,立时感到一种孤独的可怕。
黄长富早已坐了下来,乜斜着三角眼打量着有几分憔悴又不失儒雅风度的龙安平。龙安平也恰巧打量着黄长富。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此刻从挨着黄长富的铺位傍,坐起两个青年汉子,他们象看待待宰的羔羊一样虎视眈眈地审视着龙安平。
这多少有点象是暴风雷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喂,新兵旦子,你懂不懂规矩?!”
大通铺的第三位那位满脸横肉的青年汉子,粗野的叫嚣道。这叫嚣不如说是一声吼更形象贴切。这一声吼,估计发自丹田,可谓声震屋宇,又似张飞断桥塌地的怒吼,使得潇湘公子龙安平不由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猛宝,别吓着人家了,人家象是读书人呢。”黄长富细声细气地喝道。
“哈哈,读书的?偶看哪,文不像个读书的,武不像个打猎的。球,幺事读书的!”猛宝话音未落,号子里顿时响起一片肆无忌惮的浪笑声。
但听黄长富轻轻一咳,满号子的浪笑声便嘎然而止。
号子片刻间安静了下来,包括龙安平在内,号号们全都拿眼瞧着黄长富,等待他的示下。好一阵子不见黄长富的动静,只见他细长的手指捻着下巴,那下巴光溜溜的象是不毛之地。等了一会儿,黄长富斜眼朝铺尾倒数第二位、长得秀气的小光头招招手,“来,小毛子,揉揉腿。”话音未落,只见小毛子已飞快溜了过来,一只腿半蹲着,一只腿跪着,俯下身子在黄长富的瘦腿上按摩,拿捏之劲道恰到好处。黄长富半眯着眼,半是享受,半是得意,且慢条斯理地说道,“彭老虎发了话,人家又是幺事逆天的贩子,按号规冷处理吧。”
众号号闻言,便陆续钻进被窝,悄悄躺着也就不言不语。
龙安平立在门边靠墙站着,他努力支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他实在是太累了,几天几夜的车轮战似的讯问,精神业已濒临崩溃。只是因为他是龙安平,与众不同、不可思议的潇湘公子龙安平。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挺住、挺住,别趴下,别趴下。”另一个他却在说,“让我好好睡一觉吧,好好睡一觉吧……”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忽而听到黄长富细声细气且阴柔无比的声音飘忽过来:“新兵,你有被子就睡,冇得就去铺尾呷凉面。你去吧……”
潇湘公子龙安平一点也不习惯这种被侮辱的叫法,但他业已明白自己就是大牢里的新兵旦子,加上自己实在困倦得厉害,也无心再去分辩什么,便走至铺尾坐下,头挨着阴绿色的墙壁闭目养神。作为达雅信会社的主持人,作为《达雅信报》的总编,作为达雅信诗社的社长,今天沦落到这般地步,实在也无话可说。无妄之灾,命运捉弄人呵!
过了老大一会儿,只听猛宝粗着喉咙说道:“黄老大,你对新贩子好像过宽了一点……”
黄
长富阴冷冷地一笑,道:“猛宝,你也忒粗心性急了些。现在你我均不知道新兵水深水浅,看他的穿着打扮,好像是个有环境的。记着,羊毛出在羊身上。对这个逆天的嫌犯,要用软的手段。这种貎似清高的读书人,易服软不服硬,更何况彭老虎有过特别的交待……”
“黄老大,对新贩子不可过宽。过宽,他就要翻翘。哼,奴隶一旦翻了身,狠过奴隶主。对新贩子我看就得抓紧点好好收拾!”猛宝坚持己见,一边环睁豹眼恶狠狠地扫视了一眼龙安平。龙安平长长的睫毛眨巴了一下。不知怎的,猛宝咋一见到儒雅帅气的龙安平,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新贩子象是个读书人,看来不能、不能对他动粗……”猛宝心里如此惦量。
黄长富接着猛宝的话头,却这般说道,“等明儿咯再理会罢,我也头晕。”说着,拉过羊毛毛巾毯盖住小腹,轻轻挥挥手,小毛子赶紧滚回到自己的铺位斜着躺下。
夜,寂然无声。偶尔传来蛐蛐的鸣声,似在诉说离家的思念。那啾啾的鸣声在秋夜的光影交织中悄然穿梭而逝。
天色微明,一抹幽蓝挂在铁窗上。龙安平已然醒了。他浑然不觉昨晚一晚都睡在光光的铺板上,身子骨隐隐约约有几分酸痛。再一看,身上盖着一件衣服。紧挨着自己睡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光头小青年。他也醒了。这个小青年见龙安平一脸的茫然与不知所措,悄声说,“是我给你的……”,话未全然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刮子扇在了小青年的脸上,“川娃,娘滴咯屁,是哪个叫你多嘴多舌的?你不晓得规矩?!”小毛子业已翻身坐起,一脸的忿忿不平。小毛子的怒声惊醒了猛宝,猛宝箭步飞跃过来,朝川娃的胸膛一连狠命地踹下去,狠踹了三脚。川娃被踹得脸色一片紫涨,喘不过气来、作声不得。龙安平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川娃,你跟新兵都起去,天TMD亮了。”猛宝意识到踹川娃踹重了,语气略微和缓。
“是,猛拐子……”川娃低声噙泪应道。
潇湘公子龙安平早已义愤填膺,他已然明白一刹那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要发作,见川娃递了一个眼色,那分明是“忍”的意思。龙安平想想,也只有忍了罢。道圣老子不是有言幺,“柔弱胜刚强……”
川娃蹲着小解,龙安平暗想,“怎么像女人一般小解?”龙安平也要小解,刚要站着小解,却听猛宝断然喝道,“蹲着!小解!这是TMD这里的规矩!”听说是大牢里的规矩,龙安平也只好随乡入俗。“规矩、规矩,哦,规矩……”
六七个小光头也相继起去,都蹲着小解,没发出一星半点声音。尔后,沉闷的刷牙声、洗脸声便悄然交织成晨曲,为了不影响号霸黄长富的睡眠。这一切都象是被一只手操纵着的木偶玩具,一切在号子里的号号们看来都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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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