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章 靠近
还记得最初进入办公室生活的那些年,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和彼此间自然的距离,判断出不同的两个人间有着怎样程度的亲近关系。
这不是一个太容易学起来的能力,也曾一度为我视作珍宝,很用力的去看清身边人的各自关系。
但后来渐渐的我开始懒得用这样的能力了,因为没必要。不过想完全不用倒也没办法,每当我遇到重视的人时,这种眼力会自然而然的释放,不是有意为之,是这能力会了,就没法忘了。
只是,后来离开了办公室的环境,这种类似半预言的能力对我就没什么用了。外面世界的人心很糙,没那么多细腻的地方。后来,我全把它用来当做对人做事的礼貌了。遇见那些彼此暧昧的等等的人,对他们保持礼貌与祝福,当然,也包括距离。
又过了很久吧,我渐渐开始明白这种能力真正的意义。是了解,是明白,也是支持。
了解人与人的亲近。明白属于这份情感里的人所重要的。最后,如果里面有一个人是对自己重要的,我不需要她告诉我一点一滴一切的过去、起伏、人生,进而让我明白那些对她而言十分珍贵、美丽的情感,我就能很清楚的明白,我应该怀着怎样真诚的心,去面对我重要的人,她生命里的,那些对她很重要的人。
这样的支持,或许没法去用言语来表达,或许也不适合用言语来表达,但,很多时候,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是极不错的。
只要你明白,我爱你,不是一副枷锁。我真的不需要你去为我回避什么,我承认或许会有一点微酸的情感在心底浮现过,但那不是因为我不理解你,不明白你,不支持你。
只是……我还太年轻。我人生最近的那次拍拖,离现在都遥远的像是冰川时代的事。
我所学会的,是我的财富,也是你的。是你的幸福。不是对你的伤害。
我会努力去学会更多更多的能力,那些,可以让你幸福快乐的能力。
或许不会有那种能够惊天动地的本事。但希望你能喜欢,我学会的、陪着你一辈子的,那些小玩意。
靠近,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亲近,还是彼此信任最直观的表达。别担心我,而让重要的人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毁灭默契的膜。
你不伤心,我就自然安好。
你若伤心了,我要如何是好。
我的爱不是稚嫩、盲目、炙热在一刻里再不管天长地久的那种疯狂。是成熟、深刻、想要陪着你看尽世事直到呼吸最后一秒的那种——永远。
对你重要的,也必然是我珍视的。不要担心。
我的心,就在这,一直守着你。不动,不摇,生死——不移。
我没说胡话的。因为我没在醉。
醉的是柳永,醉的稀里哗啦,醉的神魂颠倒。
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我醉了,不会是因为酒。
“白冰清,你好。”清纯的女孩很大方的伸出手,介绍自己。
“真巧,我也姓白。你好。”白冰清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她的大方里没有随便的轻佻,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气焰,就像是校园里偶然路过的活泼学妹,或是邻家里笨拙着晾晒被子时被看到而后笑起来的那样子的邻家小妹。是没有菱角的活泼,是温暖。
“不过我的名字就没有你的那么诗情画意了。我叫小疯,小疯子的小疯,白小疯。”我松开和她握着的手,也同时介绍完自己。
白冰清看着我,两只手不经意的拿在身前搓着,就像圣诞节时的女孩们那样,因为冷、因为紧张、因为兴奋,搓着手,和着单纯在雀跃的目光。
“名字不重要,人是好人就行。”白冰清对我说。
“好人?”我看着她,好笑,也是极无奈的在笑,不是嘲笑,是善意的,是因为她的善良与单纯,而为她情不自禁捏着一把汗的,那样子无奈的笑,“在现下这种环境里,把男人看成是好人,实在不像是个好主意。”我忍不住劝诫她。
“为什么?”白冰清似乎还并不知道夜店里的人来这里是在企图什么。还不明白,人们来夜店,撕掉白日的虚伪与道德,图的,就是那一场忘了明天忘了生活忘了身份忘了一切的疯狂。
泥足失陷吗?我仔细打量她一会儿,但终究只是初识,我可做不到一叶知秋的功夫。
可是,就算是多说了几句废话,若是能让这样一个女孩有可能人生的成长里少受些苦处,似乎,也还不错。
就算她不听,骂我两句多事,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一笑了之的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这么想着,我便开口解释了,“男人不会一直疯狂。但在这个环境里,是疯狂的。在这里玩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用下半身去解决和女人间关系的。……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不太懂,你能说的更明白点吗?”白冰清摇着头对我追问。
“好吧,希望你别误会我在耍流氓。这里的男人和女人搭讪的唯一目的,就是上、床。只上、床。不留情,一觉醒来就是陌路那样子的上、床。懂了吗?”我用最粗俗直接的解释告诉她。这一次,她不可能听不懂了。
“哦!这个呀!我知道的,姐姐之前已经告诉给我了。”白冰清恍然后很是认真的看着我,“所以,我才说,你是好人呀。”
她知道?她不像是那种女孩呀?她的答案令我十分无语。不过,她对我的评价还是暂时挽留住了我企图拉起柳永一走了之的心。
“那是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好人。”我好奇问她,她对我的评价实在让我好奇。
“因为你握手时很客套,像只是轻抚过我的手。不像之前被姐姐拉来的那个男人,握我的手握的很深又很大力,还,还用一个指头挠着我的手心。”白冰清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手掌,十分形象的解释给我听她的遭遇,和她对我是个好人的见解。
我听完后也觉得她说的姐姐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很烂,举动也很恶心。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我是个好人吧?
“不挠手心,也未必就不想哄你上床吧?”我摇头看着她,她还真的如我初想的那般单纯,她的知识,呆板木讷的像是教科书里的教条,像全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一样。
我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去死记硬背过东西了,我所有的知识,都是感悟,而不是记忆。
“你们男人真复杂。”白冰清听到我的话愣了下,然后翻个白眼看着我,又笑起来了,“但你一定是个好人!”
“这次又是为什么?”我对她的执着很敬佩,但更对她的运气敬仰爆了,我要真是个禽兽,她今晚可能就惨了。
白冰清看着我,大大的眼睛聚精会神的瞧着,仔细的打量着我,过了几秒钟,极是肯定的欢笑着对我说,“因为女人的直觉呗!女人的第六感可是很厉害的。”
第六感?你又不是能爆发小宇宙的圣斗士,真是……
“好吧,算你蒙对了。”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很轻松,所以我也不知不觉的就轻佻起来了,竟是恬不知耻的自认了我是一个好人。
真要论斤称两的去计较,我离一个好人的距离,和我离一个坏人的距离一样远。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屌丝而已。
“喂!你们怎么回事啊!要聊还是要吐都上一边去!这是舞池,你们这样,还让不让人跳舞了!”周围的人见我和白冰清彼此聊起来,柳永那二人又吐个不停,全没走的意思,都不高兴了。尤其是男人们,嚷嚷的格外大声。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和白冰清这样旁若无人的在舞池中央聊天,还真的是有点不像话。对四周抱歉一番,我拉起不再吐但已经半昏迷状态的柳永,最后冲白冰清笑了笑,这笑容,就是对她无声的告别了。
人潮人海里,许多的相识,都只是一面之缘。我见过的人太多了,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但我没想到,白冰清竟然会喊住我。
“好人,帮帮我呗,我一个人,不行的。”白冰清手指着顺着嘴角仍不停往外流淌呕吐物,并且明显已经彻底扑街的醉酒女,对我可怜兮兮的说。
“好人——帮帮我呗,我一个人,不行的——”舞池外,不知哪个无聊男人拉着变调的长音重复过白冰清的话,语调十分的猥、亵。
好多人好像都从这个无聊男人的声音里想出了点什么,目光一个个的落在我身上,目光里都是看热闹的兴奋和只能做个看热闹的嫉妒。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的单纯,可以让我涌出这么多的无奈出来。我又一次的无奈了。
转过身,我看向白冰清,“知道吗,在古代的某些小说里,女人对男人称呼‘好人’这个称呼,不是表面的那种意思。”
“好人还有别的意思吗?”白冰清疑惑的看着我,周围的异动我想对她而言更像是诈尸而不是某种看热闹吧。
但不得不说,她的目光真的很纯洁。她的无知,也因此变得让人不愿去打扰。去破坏。
人不可能永远无知下去,但凭什么要我来教她?我又不是她什么人。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成为她的什么人。
像是在清澈的水里倒进去污泥一样,这种事情可一点也不让我觉得愉快。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避过这种过于暧昧的话题,看着她身旁的那个醉酒女,说实话,我真不想管这事儿。
想想自己这副不算强壮的身子骨,一个柳永就足够折腾昏我的,再来一个轻不到哪去的扑街女……
可看着周围那么多人瞧来的带着颜色的目光,里面有很多藏着不怀好意的意思。
我很担心,若我就这么不管不顾走了,那这个叫做白冰清的女孩,很可能会在今晚,出现某种意外。
叹口气,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感叹油然而生。
我叫过她来暂时扶住柳永,走过去蹲下身,费了很大力气把昏倒在地的醉酒女背到身上。听不清她昏迷中说的那些胡话,但她顺着嘴角落下来的呕吐物和满身满头的那些个东西,那种味道……尽管我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垃圾异味浓烈就会呕吐的人,但也绝对胃不舒服,实没法好受起来。
走过去从另一侧搀住柳永,因为彼此个子差不多,我没选择背他。也因为他多少还有点意识,所以也就这么三步一个踉跄,两步一个蹒跚的走出了酒吧。
我还不会开车。当然,即便会开,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开,掺着朗姆酒的饮料虽然不会让我醉,可谁知道会吹出多少酒精含量出来,再弄个醉驾,那今晚可就太热闹了。而且这热闹可能会要人命的。
出租车自然也别想了。四个人,两个酒鬼,此时每个人身上都有呕吐物,没一个人干净的。出租车司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一瞧,也别去讨人嫌了。
没办法,四下瞧了一番,找到一栋高楼,似乎是间三星级的宾馆。我这时候也管不了钱多少或者档次这些事情了,只要干净、卫生,并且没有那么多破事儿的地方就行。
我和白冰清两个人简单商量了下,都没意见,也就这样走进了那座宾馆。
当然,这过程绝不是顺风顺水的,那当中多少磨难多少苦累多少呕吐物啊!不提了。
反正,当我从宾馆人员们小心翼翼的嫌弃目光里挣扎着把两个酒鬼丢进套房里时,我已经有了一种想要合眼一同昏迷过去的冲动。
可不行,醉酒后的人还要折腾好一会儿才能消停下来。我帮着白冰清把醉酒女放进一间屋子,自己之后也拽着柳永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放着盆,这样也不能阻止呕吐物会溅洒到别的地方,像是床单上,被子上,地毯上,还有那些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裤上。
盯着盆,不能让他的脸掉进去被呕吐物闷死。擦着那些个呕吐物喷出来的地方。一折腾又是数小时过去。好不容易柳永消停了下来,可忙完这一切的我却崩溃了。
我再多一秒也不想看那个被他吐过的盆,从房间里冲出去,跑进洗手间,我身上衣裤上很多的呕吐物此时都已经因为时间太长而干的粘在上面,那种恶心的感觉实在不想形容。
匆忙的脱下衣裤,这过程里我又接连干呕了数声,我知道,我的承受力是要到极限了,必须要冲凉才能让自己冷静、放松下来。用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才能让我忘记那些令人恶心的味觉。
脱了个精光,我拉开浴室的门,用一个十分激动的小跳就跳进了差不多直径五米的按摩浴缸。
玫瑰花瓣片片漂浮着的水面,芬芳。伴着气浪似潮涌的跌宕着暗流的水下,温暖。像是世外桃源,把一切水池外的世界,都隔绝掉了。
可我没想到,这池世外桃源里,不是我一个人……
水下,怎么有个莫名的物体?摸起来有软有硬,凹凸有致,好像是个女人的身体呢?
我靠!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我扑腾着四溅的水花,当头从水下探出来的时候,我的对面,也同样探出了一个女孩的脑袋,我隔着落下来挡住多半张脸的发丝看她,仔细分辨了下,竟然是白冰清。
白冰清也与此同时认出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在这一刻,竟然集体静默了下来,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大巫师施展了静默术,或者,是石化术。
我们一动也不敢动,却可以清晰感受着水下两个人肢体那些交织在一起的地方,也没人去躲。
水面上的玫瑰花瓣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遮挡住了水下的世界,在一片如莲却是鲜红色的花海里,宁静中,芬芳香气再次蒸腾在空气里,伴着身体上传来的越来越多的炙热。
“可……以把温度调低点吗?”我第一个开口了,没办法,水太热,而控制开关却在她那一边。
白冰清的脸也已经因为泡得太久而红彤彤的,听到我说的这句话,愣了下,接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做了个鬼脸,对我说,“就不关,热死你才好呢!大色狼!”
她虽是这么说的,可一双手还是从水里探了出来,按动开关,调低了水的温度。
水下,一对光滑的、肉色的浑圆伴着晶莹的水,像是潮起潮落里若隐若现的沙滩,在水波涟漪里,在她手臂舞动时,冲击着我的视线。两点嫣红在极浅的水下摇曳,与玫瑰花瓣交错着我的视线,如梦,似幻。
只是一两秒钟的目光罢了。我的目光向来精准狠辣,这实在是我没办法自做主的事情。本能总会快过思考作用在身体上,然后传递进大脑。一两秒的时间里,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一两秒的时间后,我将目光望向了浴室,打量它。
巴西山枝的木纹墙,法国那种米黄色的石砖铺着大部分的地面、墙面。而按摩浴缸四周的理石是黑色的,泛着金光的黑,黑金沙理石装点出来的浴缸四周,充斥着低调、暗色中的华美。一偶自地顶天的玻璃马赛克墙上,隔着水晶样晶莹的玻璃往外投射的是堪舆玫瑰一争娇艳的嫣红色。几块日本蘑菇石装点在极巧妙的地方。
这个浴室内,几乎把一切物质都装点出了浪漫的味道。
“你在看什么?”白冰清的声音传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浴室空旷的原因,听起来,像是山谷里传来的呼唤,仿佛聆听着美。
“真浪漫……我指的是装潢,这个浴室里的装潢,很浪漫。”我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话有着暧昧的味道,于是忙着解释,却连自己都感觉得到,那浪漫的气氛,越解释,越浓稠了。
白冰清的脸依旧红彤彤的,她听到我的话后低下头,似乎悄悄小小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此刻有没有害羞,一切都太红艳欲滴了,我已经分不清楚。
“你,是故意的吗?”白冰清抬起头,一双明亮干净的瞳子注视着我,注视的十分真诚,也十分的认真。
尽管她没有问出具体,但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冲进有她在的浴盆这件事。
我慌忙摇手,恨不得指天立誓的说,“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我是因为忍受不了浑身上下充满呕吐物的味道,所以才……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在里面,真的。”
我说着,辩着,可是那一幕嫣红在浅水下若隐若现的样子却也在这时候飘**在我的脑海中。慢慢的,我的解释声变小了,似乎本来是正确的、理所当然的解释,不再那么正确、那么理所当然了。
“对不起。”我最后,只说得出这样的一声道歉。
白冰清始终注视着我,直到我最后的道歉,她听到后,笑了,一抹月牙儿样的微笑挂在了脸上,极灿烂的,她对我说,“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我苦笑,摇摇头,“我不配。”
“不。”白冰清摇头,用很认真很执拗的语气告诉我,“你就是好人,是我的好人。”
“今晚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把姐姐背来这里。”白冰清很真挚的向我道谢。
可我却实在有些不敢承受。
“别跟我道谢好吗?我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我并不是一个色、欲熏心的人,所以眼下的这一幕,让我陌生,也让我内疚。
白冰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点头,笑着对我说,“好,那我不谢谢你。”
我总觉得她这话里好像有些别的意思,可我不敢想,不敢往任何方面去想。我情愿这一刻把我所有的思维都冻结住。
“泡了这么久,身上的味道还是怪怪的。”白冰清说着皱起眉,闻闻自己的胳膊,然后一脸嫌弃的样子。
我笑着附和点头,我何尝不是一样?那种呕吐的味道,可不是只仅仅泡澡就泡得掉的。
“我必须要用洗发水和沐浴露好好洗洗才行,你呢?用吗?”白冰清问我。
放着洗漱用品的地方在她那侧,她这么问我若是平时是很正常的。
但此刻……
“你是说,现在?”我忍不住想要提醒她,我还存在着这件事。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都把身子躲在水里面,再不出来了吗?”白冰清的话说的很直接,所以也很真实。
我们不可能只是这么坐在水里,掩耳盗铃的当某些事没有发生过。
“我要站起来了,不许看我,知道吗?”白冰清对我说。
我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水,于下一刻陡然动了起来,像是大海上凭空涌现出了龙卷风,让所有与水有关的一切都激动起来,无论是海、是鱼、是浮游生物,还是这一刻跌进这样子水里的——我。
我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想要睁开的欲望。
但我的理智在拼命的制止它,不让那样的一幕发生。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白冰清的话再次传进耳朵里,朦胧着,像是某种幻听,我犹豫着,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看到她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姿势,除了脑袋,所有的身体都沉进了水里。
我如愿以偿的松口气。只是,这口气松出来的,却像是一口叹息。
白冰清拿起洗发水,在自己的头发上洗着,白色的泡沫变多了,围绕在她的秀发上,像是某种奇异鲜花编织的花环。她的倒影落在水里,伴着玫瑰花瓣,宛如一幅极美的画。
“你看了吗?”白冰清似乎不甘心只做一个画里面的女子,所以,她的声音从画卷里传出,唤醒了我。
“没看。”我说。
“真的没看?”白冰清把眼珠转过来,再一次变成极认真的打量着我的表情。
我在这种眼神下有一种不忍说谎的感觉,还好,我并不需要说谎。
“没看。真的。”我很坦然的说出这句话。
“哦。”白冰清短暂的沉默了下,头发上越来越多的泡沫顺着发丝跌在水上,漂浮着,慢慢划到我的身旁。莫名其妙的,我这一刻看着这些泡沫,想到的,却是那些童话里,女孩不慎被风吹落的面纱、手帕……
“你可以用的。那些泡沫。”白冰清对我这样说。
“哦。”我老实的由着她话里的意思,将那些泡沫从水中举起,抹在我的头上。
许多属于她的泡沫在我的手上破掉了,然后,又在我的头顶重新生起,有再破掉的,也有再生出的,周而复始,无休无止,泡沫越来越多了,我的心,似也被这样的泡沫填满住了。
“知道吗?其实我希望你偷看的。”白冰清从泡沫里抬起头,看着我,如此说。
“……啊?”我的整个人在泡沫里都僵硬住了,那泡沫像是化作石膏,凝固住了我的人、我的身体、我的心、我所有的一切活着的痕迹。
“如果,你偷看了我。我,就能够忘掉你了。”白冰清用这样一句十分诡异的话回答了我的惊讶,她整个人于此刻彻底陷进了水里,暗潮涌动,等到我的身前猛地喷泉般涌起四溅的水时,她已出现在我的眼前,头上再没了泡沫,一切,回归了清透的样子,“为什么不看我?”她的鼻息传进我的口腔,香气四溢,可我分不清这香气是来自哪里,是洗发水,还是她。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白冰清忽然抱住了我,将脸贴在我的胸膛。水很滑、她的皮肤也很滑、我的心也隔着皮肤——滑了。
“如果我忘不掉你了,你要对我负责!知道吗?”白冰清抬起头,看着我,说着,吻住了我。
我回应着,脑袋里似一团浆糊,童谣的影像闪过不同的画面,我甚至开始分不清,我的吻,究竟是在亲着谁?
“知道吗?这种样子,是我的第一次。”吻分了,白冰清的眸子里却是朦胧的,她望着我,拨开我挡在额头上的头发,说。
“……这种样子,也是我的第一次。”我看着白冰清,真希望这只是我的一场梦。
白冰清看着我笑起来,极淘气的那种笑,调皮、戏谑、邪气的,可却可爱的不得了的那种。
“鬼才信你!”她说。
“我的第一次,现在,你想要吗?”她说。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心疼,我搂住了她,让时间把一切都沉默下来。
水,也近乎不再动了。
我知道,有些话,我是必须要说的,在此刻,面对这样的女孩,我不能不说。
“对不起,我不能要,不敢要。因为我……有女朋友了。”我在这时悄然的松开她,想着如果她想打我,我就任由她打。
但她没有打我,她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下,然后用一滴泪,作为对我的惩罚。
她的一滴泪落在了我的眼瞳上,也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猜到了。我,很聪明的……”她搂住我,比我刚刚搂着她要更紧,更紧。
“我,不怪你。真的。”白冰清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抹了抹眼睛,从水里冲出,跑出了浴室。
门孤零的吱呀着,我躺在水里,看着一个人的浴室,那些浪漫的点缀,那些嫣红,都像是刺一样的扎着我的心。
我想,我可能做错过太多事了。
可,我却不知道怎样去修补,去补救,你的那颗,曾因为我而受伤的心。
用余生去爱你,只爱你,如果能这样,该多好。
我默默的一遍遍用洗发水洗着自己的头,一遍遍的闻着那味道,一遍遍的看着此起彼伏的泡沫。
头洗疼了,手洗白了,一池水也洗成了一团更大的泡沫。
窗外的天,泛起苍白的光,黎明前的曙光,提醒我一夜的终结。
那瓶沐浴露,像是被刻意遗忘一样,她没用,我也不想用。只有空了的洗发水瓶子,它的泡沫,承载了这一夜所有的发生。
我弄疼你了吗?
对不起。
“啊——”浴室外,响起了男人的,我熟悉的大叫。我的心因为这样的一声大叫轻松了不少,因为柳永他醒了,终于醒了。
“我靠!这是什么地方?我兄弟呢?白小疯!白小疯!”柳永第二句话像是某种毫无情感的破锣,生生把我心里那些哀愁都给震碎了。
我不得不在浴室里大吼着回应他,“你不小声点叫能死啊!这房间里还有别的人还在睡觉,你想把人都吵醒吗!有没有公德心啊你!”
男人穿衣服向来都快,尤其是只需要披上浴袍的时候,所以我说话间就已经穿好,走出了浴室。
柳永看见我,安心了。
“我草!你们是不是有病啊!知道别人睡觉还用喊的!你们故意找茬是不是!等姐出去揍你们个生活不能自理!”但柳永安心了,显然有人却暴怒了。尽管这声音我极度陌生,但我一下子就猜到,这是那个醉酒女的声音。因为白冰清的声音可比她的好听太多了。
只是,如果我昨晚遇到那个醒着的女孩是她而不是白冰清……哼哼,我现在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一种,任其自生自灭,我也不想去搭理的气质。
不用见人,气质就能屌成这样,高人啊!
隔了没一会儿,“砰”一声!一个蓬头乱发穿着浴袍的女人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陪着她一同出现的,是我已熟识了的白冰清。白冰清身上也穿着浴袍,但里面不像她那样是镂空的,而是有胸罩和T恤。
一个女孩对自己的珍惜与爱护,从这些事情上,就可以表露无遗。
只是,白冰清现在的眼睛……肿了,肿的让曾经的纯净都爬满血丝,染上了污血的颜色。
她,哭了。她,一定哭了很久。
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猛然就似要偷停一样的不舒服,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我觉得我需要氧气。
“咦?清清,你眼睛怎么了?这么肿?是不是哭过了?!”蓬头女人也发现了白冰清的不对劲,她两眉一挑,脸上没卸掉的妆乱七八糟的,尤其是烟熏妆飞散开扭七歪八的那两个眼角,真活脱脱的像是修罗在世一样。
“说!是不是你们欺负我妹妹了!”她把这样一副面容瞧过来,瞪着我和柳永。
我沉默以对。实际上,某种程度来说,她说的,是正确的。我无法反驳。
但柳永不知道,“我靠!大姐,你哪位啊!欺负你们?我和我兄弟口味哪敢这么重,西天路上走散了,妖孽你认错人了吧!”
柳永的话说的可不好听,我想制止,但也来不及了。
对面蓬头女人本就看起来是个没理也能胡搅蛮缠出三分的角色,这一下,更是怒气勃发,我甚至能够想象到下一秒即将杀过来的唇枪舌剑。
但白冰清拉住了她,“妙龄姐,你别总冤枉别人。我只是昨晚照顾你照顾的晚了,所以眼睛……才这个样子的。”
“诶哟!我的好妹妹,你瞧都是姐姐不好,让你受了一夜的委屈。快!快坐下!”蓬头女人听完白冰清的说法,以为是自己害到的,马上脸上变了颜色,也顾不上和我们这边吵了,拉着白冰清坐下来,嘘寒问暖,脸上关切的神情,和白冰清看着我时有着一样的真诚。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真诚吧,我看着她,觉得好像漂亮了一些,……恩,可能漂亮了许多。
“那个谁!赶紧给我妹妹泡杯茶,怎么这么没有眼劲儿呢?”蓬头女人一挥手,对我这边呼喝。
柳永一瞪眼睛,哪里肯干,就要反驳。
但我这一次拉住了他。
就算没人说,我也想要沏茶给她。这时,正是我乐意为之的时候。
我将茶杯送到白冰清的面前,白冰清伸手接过。我们的手指互相碰触在一起,借着彼此手指的力量一同传递着手中的茶杯,很自然,谁也没在意。
可是,往往就是这样的细节,这样不经意表达出来的距离,和着那样的神情,曝露出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并不像看起来的这样陌生。
“妹妹,你……”蓬头女人眼睛猛睁大了一下,忽然变得欲言又止,但她并没有真的问出什么,只是在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说,“我去洗澡!你给我照顾好我妹妹,知道吗!”
“会的。”尽管我对她看着我的表情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吧,我也不敢直视她,只好盯着那泛着热气的茶杯,点头答应。
蓬头女人看到我的表现,似乎笑了笑,不太清楚,她嘴角勾起来的,更像是一道邪气,反正她这样一个表情过后,去了洗手间里的浴室。
“哎呀!我身上还一身味儿呢!凭什么让你先去啊!”柳永对蓬头女人吵了声,但必定是男人,不可能真的计较这种事。
不过,不在昏迷里,柳永的洁癖可远比我严重多了,他根本忍受不住身上这一阵阵传来的怪味道,“不行!我再开个房间洗个澡!小疯,你……留在这?还是跟我走?”
“……我,还是留在这吧。昨晚你们都喝多了,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但总归是一场相识,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太好。”我说着,也不知道心里是真的想留下来,又或者是赶快点走。
“哦——行,我懂了,兄弟。那我先去洗澡了。”柳永瞧瞧我不自然的表情,再看看无论怎么强装镇定依然表现出了紧张的白冰清,坏笑起来,又是一种男人间的**、**。
我实在管不了他。男人本色,在如今这个时代都能解释成他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由着吧。
客厅里空了,再一次的,我和白冰清,陷入了独处。
“以后别再哭了,如果生气,骂骂我,打打我,都行。”长时间的沉默里,我终于忍不住,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切!”白冰清笑了,又变成了那个让我觉得灿烂的女孩。那些太过沧桑的沉默,实在是不该压在她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子身上。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佛都相信缘分,我,也相信的。”白冰清忽然和我说,“你呢?你相信缘分吗?”
“我?”我其实并不相信命运、命中注定这类的托词,尽管我会用我的命运、我的命中注定来形容自己,可其实,那都是我全然自主的选择。
我选择我的命中注定是爱情,是我爱你,这其实和命运无关,是我的选择。所以,无论未来有着怎样的结局,也都是我的无悔。因为,我的选择,是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认真、所有的希望、所有活着的呼吸所构成的,是我人生最重大的抉择。
这样的抉择,怎么可以交给所谓的命运呢?那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我相信缘分。”但我不想说出来,我怕,这样的真相,会太厚重,吓到人。
白冰清笑起来,拿起茶杯努力的忍着烫,喝下一小口。
“如果,今天,我们还能遇见第二次。那,我就不肯再忘记你了。所以,你要小心的躲着我,知道吗?”白冰清的眼睛在蒸汽后面,瞧着我。
隔着水汽,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我,似也没听清楚她所说的话。
“我……”我不知道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嘘。”白冰清竖着手指在自己的唇上,她的粉红色的唇,让我陷入了许多许多的回忆中。
空气,再一次在沉默里静止。
后来,蓬头女人洗漱完毕,打扮好,坐下来和我谈话,我知道了她叫沈妙龄。
再之后,柳永回到房间,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侍应,那个侍应是被叫来负责记尺寸的,因为我们四个人都需要一套新的衣裳。柳永在这种交际事情上,向来面面俱到,不会出错。
一夜的荒唐,就在这之后,化成了分道扬镳。
白冰清没要我的电话号码。仿佛,一切,真的如她说的那样,交给了天,交给了缘分。
如果今天里,我们无法预见,便从此陌路。
会遇见吗?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