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
市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会议桌上摆放着李家的照片,为了不打草精神,黎叔没有将猎枪和指骨带出李家,只是让偶然小心翼翼地从骨头上刮下一点碎屑。
“DNA鉴定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不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出入,这五根小手指指骨,就是‘青蛙少年’案中下落不明的指骨,”一个刑侦人员振奋地说,“看来,我们有希望在追诉期之前,把这起陈年悬案给破了啊!”
“姜还是老的辣,黎叔出马,一个顶俩!”其他人连连附和。
自从“蜈蚣女尸命案”后,队里的人终于意识到,黎叔不是“老面瓜”,而是隐藏在后勤科的“世外高人”,现在他们只是后悔,没能加入黎叔的小组,反而让三个业余选手占了便宜。
偶然美滋滋地坐在黎叔身后,停职查看又如何?能破案子才是真格的。
“李家父子的调查结果如何?”黎叔不理会那些溜须拍马。
“老李不当猎人后,一直老老实实种地务农,什么也没查出来,倒是这个李小光,问题比较多,”江潮一开口,会议室里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认真聆听大队长讲话,“李小光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到射击俱乐部当保洁员了,如今已经是保洁部的主任,模范员工。”
“这有什么问题吗?”偶然不解地问。
“李小光工作一直很勤奋,人比较内向,话不多,在俱乐部很受器重,这方面没发现什么问题。引起我兴趣的是李小光少年时期的经历,”江潮烟不离手,刚抽完一根,立刻又接上一根,“20年前,李小光12岁,那时候,他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而且,他还有五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没错,李小光的五个小伙伴,正是惨遭虐杀的‘青蛙少年’!”
会议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听得凝神屏气。
“当年,李小光本来是要跟小伙伴们一起去抓青蛙的,但他头一天夜里突发高烧,所以第二天就没去成,得知伙伴们失踪的消息后,李小光十分伤心,病情更严重了,以至于大病一场,一个月后,李小光的病情终于好转,但他的性情却彻底改变了,整天闷闷不乐,跟谁都不讲话,甚至没有人再看见过他的笑容,”江潮手中的火光一闪一闪,语气平静地介绍着,“老李的老婆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只有父子俩,性情大变的李小光很是让他操心,他也带着李小光去看过心理医生,但适得其反,李小光更加沉默了。高中毕业后,李小光没考上大学,在家里游手好闲了一年,然后就突然成了俱乐部的保洁员,据说为了这事儿,老李还狠狠骂了李小光一顿。”
“为什么要骂他呀?”一个女警察不解地问,“李小光能找到工作,这不是很好吗?”
“因为俱乐部在藏虎山上大肆开发,侵占了农民的田地,多年来一直和老百姓有纷争,‘青蛙少年案’之后,也有村民怀疑是俱乐部的人误杀了孩子们,虽然没有证据,但双方的对立情绪更重了,几乎到了行同水火的地步,”江潮又掐灭了一截烟蒂,“所以,李小光去俱乐部上班之后,父子俩的关系彻底闹僵了,据村民说,这么多年了,父子俩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从来不跟彼此说话,就连走在路上撞见了,也像陌生人似的。”
也就是说,这对父子在人前是完全没有交流的,如果他们私下里也是如此,那么,对于彼此私藏猎枪和指骨的事儿,他们相互间是不是也完全不知情呢?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一对父子,仅仅因为儿子坚持要去射击俱乐部工作,就能闹到如此形同陌路的地步吗?
最重要的是,李家父子和当年的“青蛙少年失踪案”,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什么五个少年失踪的指骨,会藏在李小光的衣柜夹层中?老李又为何要非法私藏猎枪?
重重的谜团之下,会议室中一片寂静。
“莫非,老李就是杀害‘青蛙少年’的凶手?”一个年轻的侦查员,轻轻地说出心中的疑惑。
侦查员们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李家祖辈都是猎人,身强体壮,一个人搞定五个小孩儿,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李小光无意中目睹了父亲的杀人过程。”
“当年李小光只有12岁,看到父亲杀死了最好的朋友们,他的精神上受到刺激,导致性情大变。”
“老李是李小光唯一的亲人,他不想让父亲受到惩罚,所以他将秘密埋在心中,但父子关系却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了。”
“一定是这样,李小光内心愧对五个朋友,所以偷偷留下了他们的指骨,当作纪念。”
江潮边听边点头,似乎也很认同这样的推论,但他很快注意到,黎叔一直在暗暗摇头。
“黎叔,对于刚才的讨论,您怎么看?”江潮诚恳地问。
“唉!”黎叔遗憾地叹着气,毫不掩饰地对江潮说,“小江啊,你带出来的侦查员,就是这个水平?”
江潮的脸顿时红了,连偶然的脑门都渗出冷汗,黎叔这舌头也太毒了吧?没等偶然擦掉冷汗,就听见黎叔点名道:“偶然,你来告诉他们,他们最大的漏洞在哪里?”
偶然的冷汗又多了几颗,他突然觉得喉咙里好干,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紧张地看了一眼江潮的脸色,小声说:“那个,如果李大叔是杀害青蛙少年的凶手,他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偏偏让儿子看见自己的罪行?”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好半天之后,一个侦查员才小声说:“如果当年的‘青蛙命案’,老李有同党呢,而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老李和同党之间闹僵了,所以……”
“如果是同党内杠的灭口,首当其冲的也是老李,但不论是车祸,还是潜入病房,针对的目标显然都是李小光。”在黎叔鼓励的眼神下,偶然提高了音量。
“难道,当年与人合谋害死‘青蛙少年’的人,不是老李,而是12岁的李小光?”一个女侦查员又说。
“拜托,妹妹,”偶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个问题,我们一组的尤舞同学也问过,但她毕竟是个外行人,问问就算了,你……你问就不合适了吧?”
黎叔扑哧一声笑出来。
偶然又补充:“如果你是杀人犯,你会找个12岁的小孩儿当同谋吗?好吧,就算你找了个12岁的小孩儿当同谋,你就放心把他当作活口留下来?不怕他将来说溜了嘴?反正你都杀了五个了,还差多杀一个?”
侦查员被偶然噎得说不出话了,江潮的脸黑得像锅底。
尴尬之中,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女警急匆匆地冲进来:“江队长,市人民医院的侦查员打电话找您,说有急事。”
江潮刚离开不久,黎叔的手机也响了,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尤舞的怪叫:“爹,不好啦,李大叔丢了!”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儿?”黎叔的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尤舞连珠炮似的说道:“昨天后半夜,你和偶然刚离开没多久,李大叔就说他太累了,去找张床睡一会儿,结果一直睡到现在都没醒,我和保护李小光的侦查员担心他生病,便去叫他,结果掀开被子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人,只有几个枕头!”
“医院的监控调了吗?”偶然在一旁心急地问。
“调了,根据监控,黎叔是凌晨四点多,翻出厕所的窗户离开医院的,现在侦查员正在想办法调附近路口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李大叔去了哪儿……”
尤舞还在焦急地说着,会议室的门轰地被踹开,江潮面色铁青地走进来,一拳捶在桌子上,烦躁地说:“藏虎山出事了,‘青蛙少年’埋尸的空地上,刚刚发现了五具成年人的尸体。”
一列警车疾驰在公路上,警笛长鸣,直奔藏虎山。
其中一辆警车的后座上,坐着偶然、黎叔和拉得多。
“黎叔,您说……”偶然焦头烂额地说,“不会这么巧吧?埋尸地杀人的事儿,会不会是李大叔……”
黎叔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他的手在拉得多的脖颈上,轻轻地摸索着。
“青蛙少年”的埋尸山坡上,围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疑惑。
偶然牵着拉得多,戴上手套脚套,跟着黎叔进入了现场。
除了拉起了一圈警戒线之外,空地上所有的摆设一切还和昨天离开时一样,只是遍地的香灰上,布满了狰狞的喷溅血迹,空气中更是腥臭扑鼻。
五个成年男性,以面对面的方式围成一圈,他们的上衣衣袖都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圈状,最为诡异的是,五名死者全部呈现跪地的姿势,臀部皆微微撅起,脸部则深深地埋在香灰里,每个人的天灵盖上,都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窟窿。
初步鉴定和拍照完毕后,江潮示意将五名死者的尸体翻过来。
一具,两具……随着尸体被翻开,偶然的眼睛越瞪越大,眼底充满了震惊,这些死者太眼熟了,这不就是昨天在这里驱逐祭祀的俱乐部大汉吗?
而当第五具尸体被翻开后,连江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是射击俱乐部的老板——周志强!
昨天还绅士而大方地和村民交涉的明星企业家,此时此刻横尸荒野,姿态狼狈而诡异。
“死亡原因,近距离头部枪击,枪手十分有经验,而且下手毫不犹豫,五名死者皆是一枪毙命,另外,五名死者口腔和喉咙里都偶残留的呕吐物,应该是被人迷昏之后弄到这里来的,”空地上一片沉寂,只有苏法医冰冷的声音幽幽地响着,“空地上撒满香灰,所以凶手留下了大量的脚印,基本可以肯定凶手只有一人,42码平底布鞋,体重大概70公斤左右,步伐有些虚浮……”
偶然突然觉得手里的缰绳一紧。
“嘤嘤……”拉得多狂蹿起来,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偶然拖出了空地,向着一条荒无人迹的小路窜去。
“黎叔,你看拉得多它啊……”偶然使出吃奶的劲儿,谁知拉得多的力气更大,居然拽不住。
“跟着拉得多!”黎叔大步跑过来,还大声鼓励道,“狗儿子,撒开腿儿跑!”
“啊——”回应黎叔的,是偶然的一声惨叫,拉得多把他扯了一个狗吃屎。
在拉得多的引领下,偶然和黎叔,以及江潮带领的几名侦查员,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去,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的村落。
“嘤嘤……”拉得多最终停在了一座院落前,围着院门摇晃尾巴。
偶然深吸一口凉气,心中就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这正是老李和李小光的家!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偶然已经无法再心怀侥幸了,不论老李和当年的“青蛙少年失踪案”有什么关联,昨晚杀害周志强五人的凶手,第一嫌疑人当属老李。
“他身上有枪。”江潮使了个眼色,随行的侦查员纷纷从腰间拔出配枪,他们默契而迅速地各自选择站位。
“来,咱们站远点儿,别添乱。”黎叔拍了偶然一把,两人一狗退到巷子口。
偶然心里乱七八糟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看起来温和又忠厚的李大叔,怎么会犯下这么可怕的罪行。
黎叔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感觉他对接下来的抓捕行动,完全没兴趣。
很快,李家的大门被撞破,侦查员冲进院落,院子里传出一阵大喊:
“不许动!”
“你已经被包围了!”
“放下武器!”
几分钟后,江潮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对黎叔说:“屋里没人,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