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一天,我们善后组接到一个任务,说是火柴厂宿舍有一起烧炭自杀的案子,让我们去做现场清理。火柴厂厂长吴某死的时候刚满40岁,还是单身,平时除了上班,自己一个人在厂里的宿舍居住。这天早上,他本来要去开会,可是秘书在会议厅门口等到大会结束还不见吴厂长出现。回到厂里问人,都说一天也没见他来上班,应该是去开会了。秘书感到有些蹊跷,吴厂长平时是一个将守时视为工作第一原则的人,无故翘班完全不是他的风格。秘书来到家里敲门,没人应,却闻到有浓烈的煤气味。他赶紧从办公室取来备用钥匙,打开门一看,卧室里放着一炉炭,吴厂长平静地躺在**死了。
刑侦队派人勘查现场后,发现并没有破门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初步检验发现,吴厂长的肢体上也没有任何搏斗伤痕。死者面部表情自然安详。其他外部调查初步显示,吴某死前并无异常行为,也没有遗言。吴厂长暂时并没有被发现有严重贪腐现象,他的名字目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调查组的名单上。至于仇人,在领导岗位干得久了,难免会与人结怨,对吴某有意见的人当中并没有穷凶极恶的。
此案根据初步调查,结果定性为吴某属于非自然死亡。也就是说,即便不能确定为自杀,但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
刘哥跟我一块儿收拾现场的时候,嘴里不停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一个人要是真想烧炭自杀,一定会将门缝、窗缝给堵上,增强效果,没有像他这样,留那么大个门缝,任由一氧化碳跑出去,生怕邻居闻不到气味,不知道自己在自杀一样。
刘哥的手掌被吴某的胸骨戳破,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按程序处理尸体。我怀疑是他在悄悄对尸体进行检查的时候,不小心被吴某断裂的第四根肋骨刺中。后来的尸检显示,那根折断的肋骨被人刻意压回,并且胸前造成致命伤害部位的皮肤和肌肉也被做了掩饰,肉眼完全看不出异样。
刘哥“牺牲”了一只手掌换来的是对吴某非自然死亡案的重新调查。最后凶手终于被缉捕归案。并且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该凶手竟然与数起无头公案有关。
刘哥受了伤照理可以申请病休,可他坚持说自己轻伤不下火线,硬是要带病工作。体力活干不了,打个下手完全没有问题。可问题是他这么一搞,把我给折腾坏了。每次工作结束,还得替他“换包装”。刘哥很清楚,一来由于自己是带病上班,其实是越帮越忙,尤其对我造成了很多不便;二来他一早就知道我对他过去的事迹很感兴趣。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主动说些他以前的案件算是“补偿”我。
他说的这起案件发生在“马戏团”生意还很红火的年代。
那个时候,隔不了一段时间,就会有大大小小的各类马戏团到地方上进行巡回表演。对于马戏团的节目,不仅小孩子喜欢,大人也照样爱看。由于市场需求旺盛,搞马戏团表演的就多了。马戏团一多,竞争就必然激烈。观众对于那些老虎钻火圈、大象跳舞等节目看得多了,自然会审美疲劳。于是,为了吸引观众,各类马戏团绞尽脑汁,不断推出种种让人耳目一新的节目。
那天有个叫“奇异世界”的国际马戏团来到了厦门进行巡回表演。根据他们的宣传介绍,他们跟普通的马戏表演不同,主打是各类“怪兽”表演,用的不是一般的动物,而是包你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各类“怪兽”。猎奇本来就是人的天性。
果然,他们的广告吸引了很多人争相前来购票入场,一睹为快。柳眉本来是借走亲戚为名,到厦门来找工作的,却被表妹硬拖着到“奇异世界”马戏团来看表演。柳眉大学刚毕业,不想再回老家广西玉林。她听说现在两岸政策放宽了,很多台商都回大陆这边来投资开公司、办厂。于是,她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跟自己饲料加工专业对口的高薪工作。
“奇异世界”马戏团在市郊离国道不远的地方,租了块空地围了起来,在里面搭起了大大小小的马戏棚。看得出,马戏团花了不少本钱,将原本有足球场那么大、荒凉无物的闲置打谷坪,搞得跟个游乐场一般。这游乐场弄得就像是通常只能在电影、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种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嘉年华盛会。游乐场里吃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在里面待上一整天都不嫌烦。这里那里大大小小的马戏棚里,进行着各种所谓的“怪兽”表演。游乐场里人来人往,比福利彩票抽奖那会儿还热闹。表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致高得很,可是柳眉却丝毫打不起精神来。
就见游乐场正中央的位置,搭了个很大的高台,高台四周拦着网子,网子边上密密麻麻站了很多观众,踮着脚往里看,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许多围观者还不断往里面扔砸些什么。表妹拖着柳眉也挤过去看热闹。从台子旁边的巨幅彩图广告得知,原来这里进行的是马戏团的重头戏——“人猿泰山”的表演。广告旁边贴着告示,上面列着观赏注意事项。
观赏期间,欢迎观众尽情投掷物品!其中,允许投掷的内容有:鸡蛋、面包、橘子、纸团、白菜叶……严禁投掷的物品有:各类刀具、石块、砖头、钢筋、各种金属物件……如有违反,造成人员伤亡的,将追究其刑事责任。
离台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亭子,正对外出售各种投掷物品。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鸡蛋。平时只要七毛钱一只的鸡蛋,这里要卖到一块五一只,并且买鸡蛋的人排成长龙。很多鸡蛋扔完了的观众,再次跑回来排队继续买。据说,这里一天卖出的鸡蛋都是以千为单位计算的。
柳眉的爸爸个子高,她遗传了她爸的个头,所以她往那里一站,比周围这些人高出大半个头。柳眉不用踮脚,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头,她也能将网子后面高台上的情况看个大概。高台上有一只猩猩一样的动物,正呼吼着、蹦跳着,隔着网子来来回回冲观众挑衅。这只猩猩一样的动物,个头虽然比起电影里的人猿泰山小几号,但一举一动,还真的跟人猿泰山有几分神似。这只猩猩全身上下披着浓密肮脏的黑毛,上面满是黏糊糊的蛋黄和碎蛋壳。可是手掌、脚掌却光秃秃的,更像是人的手脚。还有那张脸,虽然也是一脸的猩猩毛,可怎么看都更像是已经进化成了人的模样。柳眉越看这只猩猩,越觉得眼熟。她心想,不应该呀!自己以前连动物园都没去过,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猩猩,这第一次见到真家伙,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她越看越不对劲,她忍不住冲着猩猩远远地喊道:“哥!二哥!”猩猩在台上跳来跳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呼叫声。
柳眉提高嗓门,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柳强!柳强!我是柳眉啊!”
她这一嗓子,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不少人纷纷回过头来看是怎么回事。柳眉才不管那么多,她双眼死死地盯着台上的大猩猩。背对着柳眉的大猩猩听到她的喊声,突然浑身打了个哆嗦,定在了台上,半晌没能动弹一下。大猩猩慢慢转过头来,冲着呼喊的方向望了过去,正好跟柳眉四目相对。这一下柳眉彻底看清楚了,那双眼睛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柳眉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哗哗地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她大声喊着:“柳强!二哥!是我呀!”
大猩猩猛地将头扭回去,双手抱着脑袋,发了疯一样嘶叫着蹦起来。台边的工作人员发现有些不对劲,举着带着套索的棍子就要围过来。大猩猩双手抡圆了一路横扫,见人就扯,见东西就砸,往后台狂奔了过去。
柳眉这个时候已经奋力拨开了人群,冲到了台前。她双手从网眼里伸进去,使劲地砸着台面,喊着:“哥呀!你们还我哥呀!”手都砸出血来,她好像都没有感觉一样……
我一边替刘哥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了?柳眉找到他哥了吗?她是不是报警了?”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个听老师讲故事的小学生一样,急着要知道故事的结果。
刘哥点点头说道:“嗯,你的包扎技术还不错!看来你的急救培训还算合格。”刘哥从凳子上站起来,等我将最后一截胶布粘牢,就打算走人。这最后一下,我故意使劲按向他掌心的伤口处。刘哥疼得“哇呀”一声,差点蹦上房顶。
“啊呀!不好意思!刘哥,我这手法看来还是不行,下回还是叫静姐来给你弄比较好。”我佯装歉意地说道。
“呸,你确定你刚才不是故意玩儿我吗?”
我打哈哈说:“我哪儿敢呢,真不是故意的,好了好了,算我的错。对了,柳眉最后肯定是报了案,要不你说的这件案子又是从何而来!”
刘哥用他那只好手锁好储物格的门,摇摇头说:“没有,她始终没有报案。”
“那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瞎编的咯?”
“柳眉虽然没有报案,可她表妹却替她去了一趟市局。”
“哦?既然柳眉这么迫切地要找他哥,怎么偏偏又不愿向执法机关求助呢?”实际上,柳眉自她哥失踪后,就一直在向公安部门反映情况,要求帮助寻找。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实质性的调查工作并没有真正展开过。终于,反复争取了几年后,柳眉从当地公安机关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反馈,于是她彻底死了心。
“她表妹报了案,所以你接下这起案件进行侦破,最后将一个打着以马戏表演做幌子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是这么回事吗?”我提前对故事做了简要的总结。说实话,对于这类波澜不惊的案子,我不是太感冒。
刘哥听了我的猜测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时负责缉毒工作,这类案件完全与我无关。再说,我在省公安厅工作,她是去的地方公安局求助,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的想象力也实在太贫乏了吧!”
我穿好警服,整了整领带,没好气地回道:“既然跟你没关,又不是什么大案,那你在这儿浪费时间跟我说这么久干什么?!”
“我只是说这类案件与我的工作性质无关,我并没有说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呀!就因为这个,所以我最后才到了北京。”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兴趣又上来了:“哦?那后来到底怎样了?你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刘哥说的这起案件,竟然成了当年厦门甚至福建地区最大、影响最广的一起刑事案件。我通过刘哥的口述,将事件的始末比较完整地还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