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被点燃了,火光向上蹿起,沿着夜空中的悬梯一直攀上天庭。不一会儿,火光大亮,耀眼炫目,随后海面再度陷入黑暗,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这是一幅画,也是一座雕塑。它应该被人记住,也应该被人看见。
溽热难当的街上,有人正推着一大块冰行走着,沿着人行道,穿过十字路口,直到冰块彻底融化。这该怎么理解呢?今天的城市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事物,繁忙广场旁的下水道里传出一阵沉闷的钟声,像是时间的声音。还有楼房那么高大、完全用鲜花做成的小狗。还有青铜铸造的巨型蜘蛛,耸立在都市大道的上方。我们到底应该小心绕道,还是穿行而过?
我们再换个地方,博物馆里有一张尚未完工的床,周围凌乱的丢弃物昭示着堕落的生活方式。它不仅残忍地暴露出我们的隐私,也展现出我们出生、睡眠,甚至可能相爱和死亡的地方。我们的床透露出多少关于我们的信息?
一部影片正投射在灰色圆形大厅的地板上。这是内窥镜所见的画面。摄像头探入人体内部,脉搏跳动,内膜闪亮,像是一座有生命的岩洞,既令人着迷,又引人厌恶。我们的身体内部看起来都是这样的吗?
博物馆里一名保安忽然开始唱起歌来,哀怨的歌声在四处回**。有人在其他地方大声喊叫,声音高亢,口气坚决:“工作!工作!工作!”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正在播放不同的电影;我们踟蹰而入,让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然后摸索着找到墙壁。一部恐怖电影正在缓慢地逐帧播放,大概需要一天一夜才能看完。我们会在此逗留多久呢?另一间播放的是关于钟表的蒙太奇,是从其他电影中剪辑而成的,在24小时内这些钟表一直在准确地报时。另一部影片则展现了一串又一串的数字和数据,像数字化的瀑布一样在屏幕上倾泻而下。另一部影片中的男人沿着大街推着一只油桶,我们打算待多久,画面就会持续多久。还有一部影片……
图像能够带来改变吗?我们该如何去改变?我们看到了一场大地震,以及紧随其后出现的贪污腐败。我们看到暴力一再上演,警察与一无所有的劳工之间爆发争斗。画廊的墙边摆放着一名示威者所用的标语和横幅,内容是抗议对别国进行军事干预。我们还看到一群身穿鲜艳制服的女人在教堂礼拜中高唱反政府歌曲。生命的价值是什么?美貌算不算一种歧视?
艺术创作的形象让原本看不见的事物变得可见:包括我们的身体与生活中原本看不见的部分,还有深埋在思想与社会习惯中的假设。人们创造出艺术的形象,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或者尝试去改变这个世界。艺术为我们展现出一个更美好、更自由的图景,也让自由变得清晰可见。
世界各地的博物馆都有着宽敞而高挑的展厅,既像是古代的长方形教堂,又像是火车站或工厂厂房。展厅里墙壁洁白,氛围宁静。我们该如何将它们填满呢?
墙上钉着一些日常生活的照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还有些照片展现出一片单色调的开阔海面;或者是空白的电影银幕上,一个男人摇晃着身体站在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上;或者是在一条运河旁,大风吹过,纸片飞舞的瞬间,镜头恰好捕捉到几个身影。
有些大幅画布上涂满了颜色和形状,有些却基本都是留白,只画出一些最幽微的色彩与光影。时至今日,仍有人在画肖像画;仍有人在画风景画;甚至仍有人在画静物画,那些画面仿佛已历经了沧海桑田的无尽岁月。
与此同时,画布上也被覆盖上了许多装饰,包括任何能被固定在平面上的东西——干花、铁丝网、蝴蝶的翅膀,甚至一堆死苍蝇——或者在画布上编织着瓶盖、茶包或旧衣服,还可能有些腐烂的有机物,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味。
这些绘画看起来就像是谜语或拼图,展现出艺术家从未去过的地方和从未遇见过的人,或者记忆中很久以前的某个瞬间。绘画也可能像是镜子,时而模仿古代杰作的精湛技巧,时而模拟光滑无形的照片表面。这些画面中也会出现**的人体,摆成各种姿态和形状,却全然不同于古代**画像。画面中也可能只有一些巨大的字母,拼写出几个简单的词汇,或者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些寻常的物品,也可能空无一物,只是一个个单调灰色的长方形而已。
镜子意味着丰富和怪异,也象征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镜子始终只是镜子,并不能充分反映生活的图景,也无法获得镜中人的回应,就像一场求而不得的单恋。绘画或多或少地形似生活,但生活从来不会像是一幅画。
一片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房间,让我们的衣服和皮肤都失去了颜色——我们也都变成了单色调。那我们算不算是艺术品呢?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们漫步在破旧不堪的公寓大楼的走廊里,墙上贴着各种宣传海报和古怪的器具,仿佛走进了某个人的想象深处。我们目睹一个人所有的财产被送上传输带,然后被整齐有序地摧毁,却没有人对这样的极端行径给出任何理由。他们这么做有何感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的雕塑依然用青铜、木头或石膏制作,但本质已经彻底改变了:它们不再是纪念碑或纪念物,而是某种令人费解而困惑的事物。声音与光线也能成为雕塑——如果我们还能这么说的话。一件雕塑可能是两个人站在桌子上欢快地唱歌,也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曲面镜竖立在大城市的中心地带。画廊与城市广场上直立起一片片硕大的钢板,构建起一处迷宫,令人晕头转向。在废弃的炼糖厂里出现了一座体形巨大的女性狮身人面像,她有着非洲人的容貌特征,看似满心期待,全部用糖制作而成。一座雕像也可以是某位名人安睡在玻璃匣子里,或者是艺术家本人沉默静坐,凝视前方;也可以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巨大的旋转楼梯。雕塑可以是马口铁罐头里藏着的小秘密,也可以是整个世界,或者只是地板上的一条裂缝,又或者只是空房间里反反复复亮了又熄的一盏灯泡。
与此同时,过去也时常萦绕在我们的脑海中,仿佛透过一扇扇窗户,看到我们遗忘了许久的那个世界。当帷幕垂下,人类出现之前的洪荒时代也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从那些神奇而精彩的动物图像中惊讶地发现,人类的创造力竟可以一直追溯到这个物种最古老的初始岁月。
数千年来,人们都认为那些初始岁月属于神灵的领域,属于造物的巨人与神仙。其实,我们当时也在场,用各种不同的形式模仿和学习,就好像今天的我们遍布世界各地,只要想象可及,我们无所不至。
我们现在不仅可以在实验室里再现星辰的诞生,也可以制造出毁灭生命的微粒,还可以发射探测器去观测灿烂星河与浩渺星尘。天体物理学家告诉我们,大爆炸的余烬能发出宇宙射线,让我们得以听见天地创世那一刻的声响。创造力的蓝图正向我们徐徐展开,揭示出自然与生命的起源。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这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吧?——我们也会发现,数千年来人类对自然世界的统治已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无论身处何处,我们都能遇见艺术作品,正如在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里,我们总是能够遇见自己,也能遇见自己制造的产品。这是一片广阔而深远的创意天地,我们如今以一个宽泛的概念称之为“当代艺术”(Contemporary Art)。它究竟是什么?尽管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但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当代艺术的独特气质与格调。它总是乐于尝试形式与自由的边界;画面中总是充满了民主精神和资本驱动,并随着这些庞大的意识形态传播到世界各地。这就是21世纪艺术的辽阔天地。
知识之多,记忆之广,变化之大,定然令人目不暇接,难以招架。可每天依然有数百万的新艺术家诞生。想来令人头晕目眩,但这是真的!不信你看。
一个孩子正握着铅笔在纸上画画,或者拿着树枝在地上涂写,又或是用手指在蒙上水雾的玻璃上涂抹。他正在创造图像:云朵、树木、鲜花、细手细脚的小人、彩虹、一座有门的房子,还在每一扇窗户上画下笑脸。每次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世界,都会让每一幅画面洋溢着欢喜与惊奇,这就是所有艺术创作的灵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