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价值世界[1]

(一)无价值的自然

柏拉图和托马斯主义者、康德和黑格尔、马克斯·舍勒和尼古拉·哈特曼——仅列举数人——都认为,存在一个真正价值的领域——即应该有的善的领域。洛采甚至认为,若不诉诸Sollen(应该)的本质,我们便不可能知道Sein(存在)的真正本质,即:若不知道应然(What ought to be),我们便不知道存在(being)。而诸如伊壁鸠鲁、卢克莱修、孔德和桑塔耶那等人,尽管在许多方面有深刻分歧,但一致认为没有什么终极的“价值领域”。然而他们还是坚持认为,价值经验(value experiences)是真实而又重要的,尽管Sollen(应该)派生于Sein(存在)。

与这种认为价值重要的信念相对照,在现代思想中明显存在一种回避价值问题或认为价值问题无足轻重、不相干或认为它在实际中是危险的、误导人的倾向。这一现代倾向肇始于培根的命令:从自然中消除最终原因!培根当然有其用意。探寻自然中的统一秩序和次序,或探寻自然的功能关系——它可被称为现象的原因——至少暂时能够且应该与探求目的、意义和价值相分离。这便意味着科学应与哲学相分离——尽管若不诉诸最终原因的“应该”(should be)或科学的目的便无法述说这种分离。

这种分离引导许多思想家去发展wertfreie Wissenschaft——价值中立的科学的思想。它还进一步导致了价值中立的自然(Nature)图景——[自然]是残酷的、无情的,或至少对人类珍惜或认为善的任何东西的命运皆漠不关心。类似地,关于历史的真理被认为是对事实的绝对公正的陈述。苏格拉底被判饮鸩,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拿破仑被流放于圣海伦娜(Saint Helena),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毁灭了。然而客观的历史学家只能述说事实而无权过问苏格拉底和耶稣是否比拿破仑、希特勒或墨索里尼好,或者这些人的命运对人类历史是否有任何价值。

价值中立[说]在20世纪已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发展出一个逻辑实证主义学派,他们断言,仅有的经验事实便是感觉事实,真理只关乎感觉且只能为感觉所“检验”(checked),而价值是纯粹情绪性的“胡说”(non-sense)。哲学(如果这个词还被使用的话)实际上被等同于物理科学;实验,寻求概括和预测感觉资料之变化的数学公式;而自然则完全成了非精神性的,并中立于任何为善或为恶的目的。亚里士多德认为自然绝不白做任何事情,与亚氏相反,这种现代思想认为自然做一切事皆是白做。[1]

尽管如此——伯特兰·罗素在其著名文章《自由人的崇拜》中那么鲜明地描画了这一点——至少有两个事实未被动摇。人实际上亲历价值,人对科学学科的忠诚——即使是对科学之实证主义的歪曲形式——便是精神价值的例子,这种学科既是严密的又是崇高的。如果在任何意义上人不是自然的部分便是自然的产物,那便必须承认自然产生价值,且与价值相容,尽管培根对自然之最后原因的消除是与此相反对的。为理解自然规律,人一开始必须忘却一切价值,但不可忘却科学真理的价值!无论如何,为能获得对自然的完全理解,人必然以记住他所合理地看重的一切而告终。如果他未能记住,那么他作为人和作为哲学家就都是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