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兰宗震刚到报社,就接到了区委办公室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一位女同志:“请问,兰记者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区委办小李,区委区政府想就狗咬球市场取缔问题,征求一下您的意见,看兰记者今天上午有没有空?”

“本来有事的,如果是市场的事,我可以先过来。”

“不用。您先处理手头的事,11点钟,区委派车来接您。”

“也好。”

《篮河晚报》大楼在篮河市也算是高层建筑了,站在窗边眺望外景时,还真有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呢。

东边是篮河市的新区,高楼大厦很多,用鳞次栉比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南北是两山,那种青山绿水的景致,就更不用说了。西边最为开阔,因为是老城区,楼房相对低点,最高的也就是十几层,再加上还有一部分低矮的民房,看起来都市的气派就小点。兰宗震的办公室在西边,所以,他天天面对的是这些土洋结合的房顶,还有遥远的天宇。

兰宗震接完电话后,以最快的速度擦桌子、拖地。做完这一切后,他打开电脑准备写电力投资集团的稿件。看窗外时,他心里一震,西北边天空出现了黑褐色的轮廓,笼罩着隐隐约约的远山和半边天空。迷雾茫茫,混混沌沌,这是沙尘暴来临时的征兆。

他有点奇怪,篮河的风沙天气虽然不是很多,但一年中也有个十次八次的。可过去这样的天气,总是在午后,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早晨呢?

渐渐地,西北边的远山看不清楚了,整个西边被昏暗之色代替了,紧接着,昏褐色的风头把近处的农舍、田地都包围起来了。风沙,吹到篮河城里来了……

兰宗震本是个文学爱好者,他最初的志向是当一名作家,然而,理想与现实历来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追求理想的结果是,别说养家糊口了,连自己的三寸呼噜吸(喉咙)都哄不住呀。

他只好到西域地区文联主办的《西域》杂志打工。头衔倒是挺吓人的,西域地区文联作家兼《西域》杂志采访部主任。其实就是地地道道的广告业务员,拉上广告了,你自己写、杂志发,然后给你提成,拉不上广告了,对不起!你张开大口面朝西——喝西北风去吧!

几年下来,忙了个驴死鞍子烂,累了个头大脑子昏,除了能养活自己外,家里连一分钱也给不上。老父亲骂道,到城里混成当杆(二杆子)了,成白肋巴(干不动重活)了,麻钱儿没挣来几个,连庄稼都不会种了!

面对六十多岁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他愧呀!他发誓当作家、跳农门,月月给老父亲寄回钱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没有当成作家,却成了一名记者,而且是《篮河晚报》这样大报的首席记者。他月月给老父亲寄钱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每次到省城邮局给父亲寄钱时,他仿佛看到了父亲那拾粪叉一样的双手,捧着儿子寄来的十张新崭崭、嘎嘎嘎响的百元票,笑得满脸堆满了沟壑:“我娃子成国家人了!看看,这是我娃汇来的票老爷!……”

想到这情景,他就想哭。

每次到邮局给父亲寄钱时,他总要哭一次的!

到省城来当记者,是省文学院的院长推荐的:“兰宗震,你来省城吧,《篮河晚报》缺写大稿子的记者,你来吧。最起码,月月有印到印版子上的工资哩。像你这水平,我有信心!像你这情况,最重要的是挣一份固定的工资,然后再搞创作。”

兰宗震的心动了,他盼望的就是月月有个麦儿黄(庄稼一年收一次,此句意为工作的人一年的工资可以抵十二次的庄稼),早日给年老的父母一点补贴。

刚到报社,他写的稿件不是新闻,而是报告文学。主编是文学院院长的朋友,教给他了一个捷径。总编问他:“会照相吗?”他说:“会。”

“照片上反映出的东西,就是新闻。”

兰宗震明白了:“总编,你的意思是,看到啥就是啥,不夸大、不缩小,不评论、不雕刻,实事求是,照顶儿抛(直截了当)!”

“对头!这就是新闻与文学的区别。”

兰宗震的悟性极高,三天后,他的新闻稿就上了头条;半年后,他成了优秀记者;一年后,他获得了全省好新闻一等奖,成了省级优秀新闻工作者;两年后,他的新闻稿编进了学生课本,成了《篮河晚报》的首席记者……

“丁零零…”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把兰宗震从写作状态中惊醒了。

他拿起话筒,传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喂,是兰记者吗?我是区委办的小李。”

兰宗震才想起了早晨的电话:“噢,是你呀。你好!”

“你好!我们的车在楼下,我在电话里请您下楼,可以吗?”

“当然可以。”到省城来几年,兰宗震的言谈虽然还带点乡音,但已经很到位了:“请稍等,我关了电脑就下楼。”

兰宗震把稿件存盘,然后关机。看窗外时,外边已经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了。

他给值班老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值班总编,然后,乘电梯下楼。出了电梯间,大门外雨廊下停着一辆高级小轿车。他朝保安点点头,大步走出了大门。

小车旁一位漂亮的女士说:“我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您一定是兰记者吧!”

“我是兰宗震,小李,你没有认错。”

小李向兰宗震伸手:“兰记者,认识一下。”

兰宗震伸手轻握了小李一下:“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小李拉开了车门:“兰记者,请!”

兰宗震伸手:“女士优先,你先请!”

小李很泼辣,她推兰宗震上了车,自己也随后上了车。

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雨廊,开进了迷雾茫茫的世界。

小李抓住时机奉承:“一见面就知道兰记者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是吗?”

“从兰记者的言谈话语就能看出来。兰记者,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农大。”

“农大?不会吧?农大……那一定是中国农大了?”

“不对!西域地区永丰乡永丰村那所农民大学毕业的。”

“兰记者真逗。”

“小李是那所大学毕业的?”

“兰大新闻系。”

“真是可惜了呀。小李。”

“今天就拜兰记者为师,兰老师,请收下我这个学生。”……

说话间,篮河大酒店到了。

小李带着兰宗震来到了三楼一个叫“荷塘月色”的包厢。

“兰记者,这位是我们区委办唐主任。唐主任,……”

未等小李介绍完,唐主任就伸出了胖墩墩的手:“兰记者,久仰大名。”

兰宗震见摆了一桌子凉菜,问:“这桌子菜是请我一个人的?”

唐主任满脸堆笑:“我代表区委区政府领导,专门宴请兰记者。”

“那我就实话实说,”兰宗震指着自己的胃说:“这里是农民的胃,吃不惯龙肉海菜。唐主任如果看得起我兰宗震的话,请退了它!我呢,一碗面、一盘红烧肉,外加一瓶啤酒,足矣!”

唐主任为难地看小李:“这……”

小李说:“我看这样,兰记者,这凉菜已经上了,退是退不掉了,我们把热菜全退了,就上红烧肉和面条。怎么样?”

兰宗震这才坐了下来:“我说话算话,一盘红烧肉、一碗面、一瓶啤酒!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行!”唐主任问:“什么条件?”

“对不起了,唐主任,我这人本事不大毛病不少,请你们谅解。”

小李快人快语:“兰记者,请讲!”

“先说事,后吃饭!否则,我掉头就走!”

“好好,兰记者,先说事,先说事。”

“请讲!”

唐主任说,狗咬球市场的取缔,由于种种原因,只能推到一月以后。同时,那么多人要吃饭,还有个安置失业人员的问题在里边。区上把市场取缔后,希望兰记者能写篇大稿子,正面报道一下……

兰宗震端起啤酒跟唐主任、小李,还有作陪的人都碰了一下:“没问题!这事儿我一定做的让区上满意!干!”

“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