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冯春亲自陪着叶青鱼走进医院里那间最特殊的加护病房。

病房很大,几乎占了半层楼。

这栋楼是病房区最好的一栋,里面住着的病人都是非富即贵。这栋楼里所有的病房都是套房,里面可以满足一切的生活需要,更像是一个家,而不是冷冰冰的医院病房。

叶青鱼跟随着冯春走进这偌大的半层楼那么大的病房。

她的心一直在狂跳,跳到她早已经忽略了自己的脚步。

自己的脚是如何走的路,有没有歪斜,步子又迈开有多大,她已经完全都感受不到了。

她就是机械地在往前挪着,所有的生命里都只寄托在一双眼睛上。

只等着眼睛看见那个人。

其余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医生冯春还有些不好意思,边走边回头跟她说,“……其实不是我们故意要瞒着你,而实在是因为你也刚醒。”

“再说他的伤势比你还重,情况比你还不明朗。所以就没敢告诉你。”

叶青鱼摇头。

这些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甚至还是要感谢冯春他们的。

是他们让她在这件医院里,与他隔着这么近,有相同的呼吸,相近的脉搏……

或许,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能最终醒来的呀!

终于,最后一道纱帘打开,护士示意他们噤声,然后引着他们走到了江诗远的窗边。

就连那床,都不像是病床啊。

所以这样看起来,他不像是昏迷在医院里,倒是更像在自己家里熟睡着,偷了个懒,太阳升得高高却尚未醒来。

叶青鱼立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眉眼。

医院把他照顾的很好,他的颊边都并没有憔悴塌陷。

他就更像只是在熟睡,一切如昨。

医生冯春小心看了一眼叶青鱼,轻声说,“你可以尝试着呼唤他看看。”

“从病理层面,他的伤已经都好了。可是他这么久还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我们就都担心,这是他心理上的。”

冯春顿了顿,仿佛斟酌了一下措辞。

“就好像是,他自己并不愿意醒来,他是在梦里被什么羁绊住了似的。”

叶青鱼心下便是一动。

冯春真诚地道,“……对于你们的故事,我隐约听说过一些。如果说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上,还有叫他割舍不下的什么的话,我想,你应该是排在第一位的。”

叶青鱼的颊边有些发烫。

只是此时此刻,否认已经没有必要。

冯春道:“所以我想,或许你可以试着呼唤他一下。你的呼唤,也许会成为剪断他梦中羁绊的剪刀,让他能醒过来。”

叶青鱼压抑着内心的悸动,轻轻点头,“好的。”

“只是,待会儿我能不能单独跟他待一会儿?”

冯春跟护士对视了一眼,冯春便道,“好吧。只是你待会儿呼唤他的时候,尽量平静,情绪的波动不要太大。这样对他和对你,才会都好。”

叶青鱼点头,“我明白。就像佩欣当初呼唤我的那种语调就可以吧?”

冯春挑了大拇指,“没错。”

冯春和护士都出去了,两人将一层层的房门都轻轻带上。

偌大房间里,只剩下了叶青鱼和江诗远。

她走过去,原本想在床边坐下来,跟他说说话。

却还是改了主意。

她起身走到床边,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手本就白皙,一年多的沉睡就更显得他指骨修长,没有了温度。

她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覆盖住了他的手。

她的指尖穿进他的指缝里去,轻轻地、堪堪地,与他缠握。

——一如曾经,那羞涩而又清傲的少年,在幽暗里,对她所做的那样。

唯有他们两个人知晓,从来不曾宣称,更从来不容第三个人知道。

感受着他手指上真实的触感,她轻轻叹息,闭上眼睛。

“……江诗远,我已经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啊?”

“冯春说,你仿佛在梦里,被羁绊在了某地。那我能不能知道,你究竟羁绊在了哪里呢?”

她的心轻跳,“……是不是在那个我以为的地方?如果是的话,你可以不可以给我一个小小的提示?”

她静静地等,可是良久,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依旧沉沉地说着,不思来路。

等待得太过漫长,困倦毫无预警袭来,她不知不觉伏在他床边,沉沉睡去。

她的发丝,轻轻垂落在他指缝之间。

“青……青青?”

她听见有人叫她。

竟然是用她中间的那个字在呼唤她。

在她身边所有人里面,叫她小叶的有,叫小鱼的、鱼儿的更多。

可是唯有一个人,才会用中间的那个字叫她啊!

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恼了;可偏偏因为是那个人,她便哑忍多年。

她眉头蹙紧。

然后猛然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渐渐廓清,宛如有轻雾飘散,然后她的眼睛对上了一双眼。

这双眼,熟悉到刻骨铭心。

她猛然尖叫起来,“江诗远!你,你真的醒了?太好了……”

她却看见他星眸含笑,“怎么是我醒了?分明是你醒了。”

叶青鱼懵:“什么?”

刚刚不是她分明站在他的床边,用力想要唤醒他吗?

“鱼儿醒了?”门一响,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叶青鱼便浑身一个激灵。

呆住。

定定地转眸,却不敢转动眼珠儿去看,生怕只是一个幻觉。

然后,都不等她自己心理建设好,那个人就带着笑走进了她的视野来。

“鱼儿,醒啦?有没有哪儿疼,快告诉爸。”

叶青鱼几乎立时落泪。

老叶,是老叶啊……

她转头看向一旁。

床边,古老的大立柜,立柜的镜子里映出清汤挂面的、属于高中时代的她。

她竟然,又回到了1995年!

老叶看着她,“怎么了鱼儿?是不是还委屈呢?”

“我都听诗远说了。不就是那个叫什么任嵩的吗?等明天的,爸亲自去找他算账!不过今天多亏了诗远,他已经早把任嵩给打跑了!”

叶青鱼转着泪眼看向江诗远,“原来,你在这儿专心打架呢啊?”

怪不得她呼唤他,他都毫无反应,在梦里羁绊得那样深。

却原来,他是在专心致志跟任嵩打架!

老叶却笑,“他哪有专心跟人打架,他是专心地照顾你,着急地等着你醒来啊!”

叶青鱼傻住。

原来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她和他都分别在守护着对方,等待对方的醒来。

所以那梦里,才会羁绊得这样深。

那羁绊深到,他不愿醒来;而她,竟又从自己原来的世界入梦,再回到了1995年的这个世界。

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江诗远小心地看她,“怎么了?哪儿疼吗?”

叶青鱼却哇地一声哭出来,伸手一边抱住老叶,一边攥住了江诗远的手臂。

“能再见到你们,实在是太好了。我以为我失去你们两个了……可是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

叶青鱼情绪宣泄,泪眼朦胧里没发觉老叶和江诗远的神色都是微微的一窒。

等叶青鱼再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照满她周身。

她看见灿烂的阳光,却一时不敢去仔细分辨自己置身何处。

她是在江诗远的病床边,还是1995年的世界?

直到,她的手被轻轻地碰触。

她霍地抬头。

江诗远苍白的手指,轻轻卷住了她的发梢。

【本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