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珍花端坐在矮桌上做作业,山田幸子通知她,今天下午有宴会要参加,要快一点把作业写完。

那是冈部太郎又一次举办的宴会,这次的宴会不同寻常,日本军官生活区里的所有日本人都要参加。

他们选在了下午阳光不晒不冷的时候,在户外的草坪上举办宴会迎接冈部太郎的国际朋友们,珍花继续跟着山田幸子帮忙打下手,日本军官还召集了一些手脚麻利的俘虏过来在宴会场地做事。

来参加宴会的有在中国工作的德国纳粹,鬼混着投靠日军阵营的意大利人,其他国家的商人……还有从荷属东印度群岛那边过来的日本亲戚。冈部太郎司令官邀请来的这些人都是法西斯国家的人,他们几个私下臭味相投地交了朋友。

听说那几只吃人的德国黑贝就是冈部太郎的德国朋友送的,但德国狗送给冈部太郎之前,是不吃人肉的,攻击性也不强。

饭桌上,冈部太郎和德国朋友聊高兴了,他突然抓住了珍花上菜的那只手,吓得她差点儿打翻了那盘生鱼片。

冈部太郎似乎喝多了酒,他兴致昂昂地将珍花拉到了空旷一些的草地位置上,莫名其妙把枪放在了珍花的手里,让她最好学会开枪,对着俘虏扣下扳机就行!

他醉醺醺地告诉珍花,要是她能杀了俘虏,她的哥哥杉井清司就能被调回前线,等将功补过了,他再把杉井清司升到少将的位置,提携一下争气的亲戚不在话下,本来也是要升他做少将了,谁叫他那次那么蠢中了八路军的埋伏。

现在,他想再加一个筹码看看,杉井家族值不值得提携。

冈部太郎逼着珍花举枪学会射杀中国俘虏,如果杀了足够数量的俘虏,展示她壮胆的勇气,那么他说到做到很快会给杉井清司升职的!

当冈部太郎控制着珍花拿枪对准那些躲闪做事的俘虏,他震耳欲聋吼骂道:枪指到谁,谁都不许躲!谁再躲一下就杀掉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俘虏!

他的德国朋友看不下去进行劝话,劝他别这样吓唬小女孩儿,他嘴上说着开玩笑罢了,可实际上的行为继续一意孤行。

珍花虽然拿着枪,可是她不知道该往哪儿举,所以那双纤细的小手忽上忽下地晃动。她宁可暴露自己是中国孩子的事,也不可能射杀同胞保命。要是可以,她何不杀掉一个日本人复仇呢?如果这样,那会连累幸子吗?自己也会被折磨死吧?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珍花急得涨红了脸,纠结不已。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妙招,便做出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直挺挺地往后躺着晕倒了,手里还紧紧捏着手枪不肯放,生怕别人取枪以后乱杀俘虏。冈部太郎让守卫把枪取下来,都取了半天。

冈部太郎便取笑杉井清司:“你的妹妹是可造之材,拿枪拿得很稳,她要是英勇牺牲了敌人都取不走她的枪,但是对于你升职的事就只能作罢了。”

杉井清司一副惋惜的态度说道:“唉,很遗憾得不到您的嘉奖,这个没用的小蠢货……离了我们可怎么活呢,确实太没用了。”他知道因为那次中了埋伏损失惨重的事情,让派他去前线的司令官颜面无存,导致他很长时间不能升迁了,冈部太郎今天只是当着众人耍了他。

等冈部太郎走了,杉井清司走到珍花面前挡住了阳光,冷漠地注视她,她熟悉这种有人莫名靠近又疏离痛恨她的感觉,她微微睁了一只眼缝看情况,果然看到是杉井清司。

等杉井清司朝她伸手过来,她顿时想起自己没有杀掉同胞,不能让杉井清司回前线并且升官,便以为杉井清司要殴打自己了,她低叫了一声立马坐起来抱成一团,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以防御的姿势等待挨打。

但是等了半天,她想象中的动手没有降临,杉井清司只是一脸无语和嫌恶的表情,掉头脚步匆匆地走了,他急着去作陪冈部太郎私下里交的那些朋友。

等周围没什么人,珍花悄悄爬起来离开了宴会中心,她躲在远处看见冈部太郎正发酒疯侮辱场所里的俘虏,他把一块儿骨头丢得很远,命令中国俘虏像狗一样过去用嘴衔回来,不允许用手,俘虏要是用手,他们就开枪射击俘虏的手,俘虏只能困难地完全用嘴咬骨头。

后来桌上的日本军官把骨头都纷纷丢了出去,让俘虏们把骨头都叼回来嘴对嘴喂狗,导致这些俘虏的嘴被饥饿的德国狗咬烂了。

珍花实在待不下去了,便悄无声息躲回了山田幸子的寓所里,她忍不住把日本老师布置的作当成敌人撕烂了,出气撕得粉碎,比粉碎机还要利落彻底地毁坏纸张。为此,她又得重新忙忙碌碌地写作业了。

星期天,珍花再次挂上工作牌去给俘虏区的妇女们默默送补给,她逐渐察觉到远远来了什么人,一看是冈部太郎那个冤魂不散的方面军司令官,她怀里的东西都没给妇女们放完,立即转头抱着剩下的补给就跑了。

珍花东藏西躲地逃跑,七拐八弯跑到了其他的俘虏营区去,路上的那些日本守卫已经眼熟珍花扮演的杉井奈玲了,只是吆喝着叫她赶快回军官生活区去,千万不要在禁区乱跑!

也有人不认识杉井奈玲的日本守卫,见她穿了一身樱花纹路的和服就以为是哪个高官的孩子,便不敢太凶地对待她,最多大声地叫她快回去别到处瞎闯!

珍花摸清了一部分日本守卫的性格,一路都用流利的日语回应他们,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藤原夫人叫我来办事!

她现在最喜欢把锅甩到地位最高的女人藤原津美子头上,而不是山田幸子头上。

渐渐便没有日本守卫真的动手驱赶她了,最多只是嘴上说说她。

珍花在别的俘虏营区绕来绕去头都绕晕了,她不知道哪条是出去的路,一口气跑到了比较偏僻的关外国人的营区,她在一间牢房外面靠着墙喘气休息。她慢慢地发现,身后的牢房里有两个苏联战俘,穿军装的苏联男孩儿还朝她怀里的食物勾了勾手指。

珍花鬼迷心窍没有设防地向前一步走去,她准备分食物给外国战俘,未料苏联军装男孩儿一把提起了她的领子,直接抢走了全部的食物,并举手想要殴打她。

珍花惊得用手遮挡着头部,同时用母语下意识喊道:“啊!不要啊!我给你食物吃,你为什么打我?”

苏联男孩儿听见她说的是中文,便用不熟练的中国话疑惑问道:“你……会说中文?说得……这么……好?”

“我就是中国人呀。”珍花毫不犹豫地答。

“那么……你是……小汉奸?”

“不,我是在日本军官那里做事的俘虏……”珍花每次都真诚地这么回答别人。

苏联男孩儿便放过了她,另一个苏联大叔嘀咕道那也有可能是汉奸。然后两个一大一小的苏联战俘狼吞虎咽吃起了食物,暂时来不及谈话。

不得不说,高鼻深目的苏联男孩儿模样异常俊美,蓝眼睛翘鼻子,长得不赖。当他俩凑得那么近的时候,珍花都被对方的皮相惹红了脸,她不禁坦白地告诉他:毛子,你很帅。

苏联男孩儿哈哈大笑,苏联大叔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卖关子问道:“是……哪一种……帅?”

珍花挠挠头,背课文似的把自己知道的成语都用上了,她形容道:“你……美如冠玉……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你刚才想打我来着……不算风度翩翩……也不算潇洒……”

结果两个苏联战俘分别说:“听不懂……”

“我们只会一点……中国话……”苏联大叔说。

珍花作罢了,简单点形容苏联男孩儿,肯定地道:“小毛子,我是说,你样子俊,看起来很帅!反正就是好看的意思。”

苏联大叔问她:“那我呢?”

她很实诚地说:“老毛子,你吗……有点儿太老了……一言难尽……我不喜欢有胡子的男人……因为经常看见有的日本鬼子嘴巴上有撇胡子……丑得要命……”

饿久的苏联男孩儿刚才急塞着吃了食物,弄得肚子疼,他只好捂着肚子发笑。不悦的苏联大叔命令下属不许再笑了,他顺便告诉珍花:“就她……也算帅?她不过……也是一个……小丫头……”

珍花打量了一下身材比她高大很多的苏联“男孩儿”,半信半疑道:“不会吧,人家看起来就是一个大男孩儿呀 。”

“苏联男孩儿”企图继续逗弄珍花,承认道:“没错,我就是……一个……小伙汁……”

“好吧……小伙汁……”珍花模仿对方的口音,并伸手摸到了苏联少年的胸口上去,确认了这个少年原来真是个女孩子。

珍花离去之前对苏联大叔说:“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小丫头,她也很帅,她气宇轩昂!”

“对……我很帅……我‘气云鲜昂’”苏联女军人虽然听不懂最后那个成语,但她知道肯定是赞美的词语,所以进行模仿。

苏联男大兵不与小丫头们争辩了,吃饱了发困,他无精打采地靠在稻草上睡觉。苏联女兵便**地问珍花:小孩,下次还送食物来吗?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既然有故事可以听,珍花立马点头答应了。苏联少年不是男孩儿,也没什么,反正她更喜欢和女孩子相处。面前的女兵非常美丽,这几乎是珍花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就算苏联女兵不给她讲故事贿赂她,她都忍不住想去探望俄罗斯娃娃一样的家伙。

通过送饭和听故事,珍花认识了苏联女兵杜尼娅和阿列克谢大叔。

珍花之前已听其他俘虏聊天说过最近有两个苏联大小兵被抓了进来。刚开始很多人朝杜尼娅看过去的第一眼,都会以为剃了短发的她是个小男孩,她还穿着男人宽大的军装,所以雌雄难辨。这两个苏联战俘是在边境做任务被日本人抓到的,他们一路做苦力流连到此,被日军转来转去的,最终关到了这个集中营里。

后来珍花三番几次带食物去找杜尼亚玩儿,还因为杜尼娅相信她不是汉奸,而是好的间谍。杜尼娅悄悄问过她,你是间谍吧?我会帮你保密的,中国人的小间谍。

珍花听见中国人的小间谍这几个字就感到自豪。

中文不太好的杜尼娅给她讲故事时,是一边在地上画画,一边断断续续讲述的,这能让她更理解杜尼娅所说的内容。

而阿列克谢大叔比较沉默,没有说自己的故事,他最多帮杜尼娅补充一些故事的细节。

爸爸,请您别说了,我不想再听见您插嘴,您这样会打乱我的回忆。杜尼娅对阿列克谢大叔说。

这个独立自主的苏联小女兵更想自己来讲全部的故事,讲故事的人为了让听故事的人理解内容,她们不知不觉互相学起了中国话和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