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候,万俟月要结婚了。
婚礼定在郁京郊区的一片草场,不远处还有间不大不小的教堂。楚瑜说没想到韩新宇这种豪门会把婚礼办得这么简约,她还以为就算不去欧洲找个大城堡,起码也要去个什么私人庄园的;结果万俟月羞涩地告诉楚瑜她等了太多年,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多等了,所以越快解决越好。不等楚瑜感叹爱情,就又听万俟月加了一句:“不过那片草场也是他家的地,某种意义上可以算私人庄园。”……
行。
婚礼前楚瑜和万俟月约过一次饭,饭店在一条小巷子里,很是安静。楚瑜到的早,坐在窗边的位置朝外看去——枝头的嫩芽泛出新绿色,映照在朦胧细雨下,多少有些青苔石巷、小径独幽的意味。不远处的几户人家门口还挂着红灯笼,看这架势,主人怕是一整年都不打算摘。
楚瑜坐在这么幅情境中,突然生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感叹,好像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总能在一个飘雨的日子,找到鲜少人踏足的小巷,然后坐下来静静地喝杯茶,将繁杂琐事抛于脑后,享受内心的安宁与生活的美好。
楚瑜没坐太久便在视野范围搜寻到了万俟月的身影。万俟月一袭粉裙,清新的浅粉色搭配上她嫩白的皮肤显得再少女不过——尽管万俟月不喜欢被人用“少女”这个词形容,但这确实是此刻涌入楚瑜脑海的第一个词。
下过雨的地面积了一些水坑,万俟月撑着伞往饭店走的时候大抵是突然生了兴趣,如同孩子般踩了几个水坑,脸上还露出满足的笑容。楚瑜看到这一幕更是没忍住笑出声,不等万俟月落座便调笑道:“你现在浑身都幸福得冒泡。”
万俟月倒是不会扭捏:“怎么,嫉妒?”
楚瑜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你家那位呢?”
“在忙。”万俟月笑起来,“说是为了蜜月足够清闲,现在要加班加点。”
万俟月的话音刚落,楚瑜便觉得自己仿佛看到藤蔓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每一朵花都被幸福滋养,开得茂盛又娇艳。
楚瑜想起万俟月和韩新宇一路走来的事情,心中颇觉感慨:真说起来这俩人明明比青梅竹马还青梅竹马,但是这么些年雪球般越滚越大的误会却硬是像弹簧一样将两人扯远——不过好在弹簧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可以恢复原状。
“我想停工一段时间。”万俟月抿了一口甜酒后,解释道,“好好陪陪他,弥补我们错失的这几年。”
“我真为你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我也很为我自己高兴,很为新宇高兴。”
万俟月选的这家店很不错,菜品精致,不论是摆盘还是味道都可圈可点。就好比说楚瑜面前的这道糖醋小排,橙红的色泽配上焦黄的芝麻,味道香而不腻。楚瑜一边嚼着软硬适中的小排,一边听万俟月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婚礼安排,觉得她切身感受到了生活中那些渺小而坚定的幸福。当然,于万俟月而言,那不是渺小的幸福,那是进入lush般扑面而来、直击面目的香氛,是足够浓烈、足够确定的幸福。
“你们会请媒体吗?”
“不要,”万俟月皱了皱眉头,“好吵。”
楚瑜理解万俟月的心思。有些人喜欢热热闹闹被世人见证的爱情,有些人喜欢安安静静只看得到彼此的爱情,她是后者、万俟月也是。所以于她们而言,便是只有爱人携手都已足够,更何况又有至亲好友在一起分享喜悦,这便已将一颗心填满,再没有流沙的缝隙给予外人。
楚瑜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万俟月时的场景。
美国高校篮球队亚裔很少,各院系之间的对抗赛偶尔还能见到几个亚裔,但是校际比赛基本绝迹,所以当球员中多了一张亚裔面孔的时候,很多亚洲人都围了上去,被朋友拉去的楚瑜也不例外。楚瑜对球赛没有兴趣,充其量也不过是去看看难得一见的亚裔帅哥是何方人士,在得知国籍为中国之后生出的民族自豪感使然罢了。实际上楚瑜也确实只是看了几眼,感叹了两句长得真不错、身材也真不错后,就被旁边的万俟月吸引了目光。
或许比起帅哥,楚瑜更喜欢美女。总之无论如何楚瑜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万俟月身上。彼时的万俟月像所有大学生一样穿着普通的T恤、短裤,头发随意挽了一个丸子头,手里还拉着横幅为场上的韩新宇加油。万俟月的容貌确实出众,立体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和白种人比起来都不会逊色,一双桃花眼含情似水、一张樱桃口音线动人,这大概也是这么多年之后楚瑜记不清韩新宇模样、却对这副场景历历在目的原因吧。
那场比赛是胜是负楚瑜早就抛之脑后,她只记得自始至终万俟月眼里只有一个韩新宇,哪怕是递去的水没收到好意、殷切的双眼与关怀的话语没收到好言,万俟月的眼中还是只有纯粹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名为韩新宇的爱情——韩新宇的登场、韩新宇的退场,韩新宇的进攻、韩新宇的防守,究竟引来现场多少人的欢呼楚瑜不知道,但楚瑜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个叫万俟月的姑娘的眼光跟随。
那也是楚瑜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写在眼睛里,原来一个人的眼睛真的可以坦诚地流露出内心最圣洁的情感。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万俟月的一颗心就已经被韩新宇填满,再无位置予以他人。
“想什么呢?”
“你大学的样子。”
“我有什么变化?”
“没有。”楚瑜笑了笑,又说,“嘴变坏了。”
万俟月难得没有计较,端起茶杯便要与楚瑜碰杯:“敬青春。”
茶杯是冰裂纹的青瓷,美则美矣,殊不知却是建基于无数的裂痕。楚瑜欣赏这种破碎的美,却亦会为其不知日期的碎裂而担忧,所以当她的眼睛瞥到茶杯的时候,心里便不自觉犯起嘀咕,但她还是压下不安,与万俟月的茶杯碰在了一起:“敬青春。”
——*——
婚礼当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抬头是阳光明媚的湛蓝,低头是生机勃勃的新绿,和煦的春风轻抚着宾客的脸颊,神圣的礼堂等待着幸福的微笑。也不知道韩新宇从哪里找来了两个洋娃娃般的小花童,身上的翅膀让他们看上去像是丘比特的信使,随时准备给予一对新人最真挚的祝福。
楚瑜身着伴娘礼服来到草地中央,原本在宾客席交谈的徐木源几乎是立刻走到她身边:“我已经开始期待你穿婚纱的样子了。”
楚瑜没有回应,只是看向四周,眼神似在搜寻。
徐木源没有察觉到楚瑜的异常,问道:“喜欢吗?”
“什么?”楚瑜回过神来。
“我说你很美。”徐木源笑,又问,“你喜欢这样的场地布置吗?”
“喜欢。”楚瑜帮徐木源理了理领带,“你这条领带选的是有些心机。”
领带的颜色纹样正好与楚瑜的伴娘礼服相呼应。
“当然。”
“可是这里有这么多伴娘,后宫佳丽三千可没门儿啊徐先生。”
“是吗?我只看得到你一个。”
一句着实算不得多么高明的回答,但楚瑜笑着接受:“贫吧。”
“我们结婚吧。”徐木源没有铺垫地说了这句话。
“别闹。”楚瑜指了指徐木源的身后,“万俟说她不请媒体的,哪儿来这么多摄像机。”
徐木源扭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指不定谁说漏嘴,媒体就闻风而动了。”
“新娘还没有到,”楚瑜低声说,“我打她电话也不接。”
“跟韩总说了吗?”
“他知道,他也联系不上。”
徐木源闻言又回过头看向黑压压的摄像机,楚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楚瑜想起大学时有一次和万俟月一起爬山,到达山顶的时候变了天,浓重的乌云压在头顶,仿佛随时就要将两人吞噬。那时楚瑜震撼于自然的力量,多少也感到心惊;万俟月却道她喜欢这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不知为什么,她甚至会觉得置身事外、俯瞰着天地异象。
此时此刻楚瑜看着远处的摄像机,心中又布满了层层乌云,她想不出万俟月会否将之视为压迫,但相信这次万俟月总不会置身事外。
婚礼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多到楚瑜这个不熟悉娱乐圈的人也见到了几张熟脸。几个伴娘不停歇地给万俟月打电话,但得到的不外乎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清冷女声,和韩新宇越来越冷峻的脸色。
这种时候再意识不到事情不对劲,楚瑜就太迟顿了。可即使如此,楚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清楚万俟月为什么要这么做,亦不知道万俟月现在究竟在哪里。
正是众人心急如焚的时候,楚瑜接到了一个未知电话。
“婚纱在造型师那里,你穿上帮我演场戏吧,别让韩总下不来台。”
“万俟?”楚瑜压低了声音说,“你发什么疯?你现在在哪儿?”
“帮他解个围,我替你向徐总解释。”
“万俟月,现在不是你拍戏,今天不想拍明天还能补拍的。”楚瑜正色道,“这是你的婚礼,不能暂停、不能回放。你现在在哪儿?赶紧过来。”
“也是,”万俟月轻笑,“看来韩总这脸今天还真是非丢不可了。”
“喂、喂……”
乐队还在演奏着《婚礼进行曲》,草地上用鲜花铺成的道路依旧娇艳异常,代表着爱情纯洁与美好的白色气球和粉色花束遍布四周,穿着整齐而高贵的客人们也在三两对话,这个世界似乎一切都在正常运作着,除了楚瑜所在的这小小一隅。
楚瑜不知道万俟月的电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清楚万俟月打算做什么,也不明白万俟月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此刻站在嫩绿的草地觉得分外的迷茫与无助,这种感觉有甚于久不逢甘霖的大地、万物枯萎的死寂。
上一次见面,万俟月还是满心欢喜等待婚礼;这一次见面,楚瑜已不知万俟月打算闹出多大的动静。楚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不想劝解万俟月,她只想离开灰姑娘的水晶鞋,离开这个看似梦幻、实则败絮丛生的地方。
随着原定婚礼时间的逼近,越来越多的宾客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热闹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韩新宇,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楚瑜没有将万俟月的电话告诉韩新宇,尽管她现在对韩新宇颇多同情,但她也深知韩新宇于万俟月而言的重要性,若非韩新宇做了什么触碰万俟月底线的事情,万俟月绝不会如此对待他。
喧嚣的世界充满了浮躁,楚瑜总是厌恶没完没了的声浪,但她从未像现在一般期待声音的响起——当乐队停下手中动作的时候,楚瑜感受到了鸦雀无声的致命压迫。如果不是作为女方伴娘,楚瑜些许觉得理亏,她一定会上前催促乐队再次奏响音乐,哪怕是一曲《新年好》也胜过此时一动不动的寂静。
楚瑜甚至不敢细看每个人的表情,她知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探究的意味,哪怕她并非主角,她也感受到了万分的尴尬。楚瑜看向了韩新宇,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韩新宇此时的表情,或许愤怒、不解、担忧、疑惑皆有之,又或许隐藏在他不虞的脸色下是更为浓厚的期待。
他还在等待着万俟月的到来。
万俟月还会来吗?楚瑜不知道答案。
楚瑜回想起方才的电话,觉得让韩总下不来台的方式不外乎两种:第一是将他晾在婚礼现场,之后宣告世界她要悔婚;第二是来到婚礼现场,然后当着媒体和宾客的面宣布悔婚。楚瑜觉得这两种方式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她此刻的心情已经开始逐渐平和,反正不管万俟月还来不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婚礼前楚瑜问过万俟月她和韩新宇的误会是否都解开了,万俟月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哪儿能算什么误会。此时楚瑜又想起这一段,觉得万俟月的变化怕是与此“误会”有关,却是不知怎样的导火索点燃了万俟月已“放下”的执拗,以至于触发出如此的危局?楚瑜瞥见韩新宇身边站着跟他说话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或许一只蝴蝶已是足够?
不等楚瑜上前探听此人乃是何方神圣,就见众人的眼神都看向一个一袭黑衣长裙、张扬地向场地走来的人。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万俟月拿起话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