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人生皆苦。我带你去听听溟海的风,见见方壶山的雾,你再不会痛苦了。”神兽忽然弯下了它的前蹄,孟歌没有犹豫,一步便跨上了神兽的背。

神兽仰天长啸,驮着孟歌便起了身。它长蹄飞蹬,穿过茂密的树林,踩着桂殿兰宫的屋檐,带着孟歌向着虚空中飞驰。

孟歌紧紧的贴在神兽的身上,她的双眼感到灼热的阳光射下来,她的双耳听到源源不断的说话声。

医官们被这神奇的景象完全震惊住了,阳光下神兽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骑于神兽之上的公主长发蜿蜒,顶着满头的薜荔草,宛如山中走出的精灵。人们一片哀嚎,谁也不知道神兽要把公主带到什么地方去。

“无行上首,回蹠流玄!”一片混乱中,明清法师急急的闯进堂中,一道金光从他的衣袖中闪出,直直的向着神兽射去。一瞬间,神兽从半空中重重的摔了下来,连同它背上的公主。

这场乱子是以瀛帝的雷霆震怒结束的,他下了命令,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设了禁足,非诏不可出。

“公主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她这次胡闹,神兽摔断了腿不说,她自己还吓的不轻,连日的做噩梦!”瀛帝锤着御床,对着身边的宇文妃就是一阵抱怨。

“公主是个大姑娘了。圣上管不住她,可以让她的夫家来管啊。”宇文妃放低了身子,一手勾着瀛帝的脖子,一手往瀛帝的嘴里送安神汤。

她早就看这个元后生的公主不顺眼,早些打发了,省的留着她分的宠。

瀛帝喝了一碗安神汤,脑子有些开始迷糊起来,觉得宇文妃的提议十分合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她这个性子,谁能压得住啊。”

“圣上觉得大将军之子宇文护如何?不是我夸自家的子侄,那宇文护的品貌举止,可算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这件事宇文妃筹谋已久,此时说出,她觉得水到渠成。

瀛帝内心盘算了几遍,也觉得这门亲事十分中意。

不几日,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瀛帝的掌上明珠终于要嫁了。驸马爷是大将军宇文臣家的嫡子宇文护。这桩婚事门当户对,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

孟歌是整个煜朝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婚事的。

翌日,孟歌便开始绝食。一连三天,水米不沾。瀛帝急的抓耳挠腮,只得屈尊来到了孟歌的床榻前:“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要嫁给宇文护。你此时拒婚,难道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耻笑我么?就算你拒绝了这次,你难道可以这辈子都不嫁人么?”

孟歌沉默,良久方道:“求父皇让我见一见明清,否则,女儿心有不甘。”

“你!哎……”瀛帝叹着气应允了她。

那日,明清一进宫殿,就看见孟歌赤着脚站在大殿门口,眸中那一抹凄厉犹如断翅的雏鸟。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嫁人,对不对?”孟歌咬着唇,眸中心意千回百转,像一张无形的网,铺天盖地的向明清罩了过来。

“当年我入寺之时,我此生的职责就注定是普渡众生。而你,生来是公主。宇文氏现在手握重兵,圣上把你许配给他们是存了安抚之意。皇家给了你无上的尊崇,你自己考虑要不要履行身为公主的职责。”明清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的声音清冷。

孟歌苦笑:“别跟我这么说话。明清,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让神兽把我带走?”

“溟海即是冥海。你的性命,容不得你这样任性糟蹋!”明清目光灼灼,紧盯着孟歌的双眼。

孟歌不屑的轻笑:“我的性命,自然我自己做主,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你走吧,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嫁给宇文护的!”

“你敢!”明清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直直的拉到自己的胸口:“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在先帝的寿宴上误饮了毒酒,昏迷了整整三年!你的魂魄,是先师明慧亲涉溟海,用白泽引回的。生魂入溟海,归来必亡,先师为你而死,你若是不珍惜这条命,便是我明清的仇人!”

孟歌一脸惨白的怔在了明清的胸口,原来她身上还背着他师父的一条命,怪不得他不喜欢她,她想。

孟歌终于还是嫁了。

她的嫁妆绵延百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就连镇国寺也送上了珈蓝草,种在公主府邸。孟歌一步三叩首的拜别了父亲,去尽她公主的职责。

但是,她的新婚丈夫宇文护似乎没有给她一个尽职的机会,他在婚宴上喝了个烂醉,一连三日都没有踏进过公主的府门。第四日,宇文护披上金甲,在朝堂上自请出征,去西北平虏。

孟歌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她越想越委屈,送驸马平虏的车队一出了京城,孟歌便关了驸马府的大门,下令彻查。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暗室中,侍女们拖出了一个柔媚入骨的女人。那女人一张俏脸和孟歌有几分相似,她跪在孟歌的脚下瑟瑟发抖,拼命护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原来是你。”看到那女人脸庞的一刻,孟歌的心里忽然出奇的轻松:“你跟宇文护说了什么?让他这般厌烦我,新婚三日便要去平虏?”

女人叫孟贞,算起来,是孟歌的堂姐。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孟贞也可能成为一个公主。只是,数年前的夺嫡之争,孟贞的父亲烜王被兄长瀛王一刀斩于马前。瀛王登基后,烜王家眷尽数没入奴籍。

“堂妹明鉴,真的不管我的事。京城人谣诼,说堂妹你经常去镇国寺,并不只是为了亡母祈福的。驸马这才……”孟贞颤抖的匍匐在地,不过孟歌还是从她低头前的一瞥中看到了深深的恶意。

孟歌愣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最讨厌跟糊涂人猜哑谜。如此也好,以后都请驸马留宿在自己的府邸吧。至于你……”

她的眼睛从孟贞隆起的肚子上扫过。

“堂妹!求你看在骨肉之情上,绕我一条贱命吧,这孩子她是无辜的!”孟贞叩头出血,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片血痕。

孟歌轻轻挥了挥手:“我本来就不想难为你。只是堂姐,这天下还是我孟家的天下,并不姓宇文。你一段儿聪明,可别把自己给误了。”

孟贞睁着一双眼睛,看上去似懂非懂。

公主府此后长门紧锁,闭门不出,就连宇文护的班师回朝宴她都没有参加。

班师宴上,群臣把酒言欢。只是不知为何,酒酣耳热之际,皇城忽然就起了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国君瀛帝在火中不知所终。

还没等整个国家反应过来,大将军宇文臣便自立为帝,改国号为翊。一夜之间,孟歌公主成了太子妃孟氏。

新任的翊帝对自己的作为很得意,瀛帝似乎已经被烧死在大火中,不足为虑。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兵变那日,镇国寺的主持和神兽同时失踪了。神兽还活着,意味着煜朝的国运还没有断,所以整个国家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神兽,然后立毙之。

太子妃孟氏作为前朝余孽,被重点看押了起来。

落了难的凤凰,任谁都要踩上几脚,更别说孟贞恨她入骨。翊帝即位不过数日,孟贞便带了一众仆妇来抄公主府。

“你父王当年一刀杀了我父王,现在我再一刀杀了你,算不算报仇雪恨呢?”孟贞得了势,用利剑直直的指着孟歌的喉咙,一张粉脸分外的狰狞。

“你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死,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么?”孟歌冷笑,当年烜王为了帝位鸩杀了老帝,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算了,一刀杀了你还挺没意思,还是留着慢慢折磨的好。”孟贞伸手一挥,只半日功夫,整个公主府就全被搬空了。

孟歌全程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只是,当太监拔起庭前那些珈蓝草时,她忽然起身,跑到了草前。

那些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茂密,枝叶枯萎了,就连香气都变得似有似无。

“你养不好这花,把它留给我吧。”孟歌忽然说。

“满屋珍宝你都不在乎,竟然在乎这花?看来京城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了。”孟贞掩着口,笑声分外刺耳。

太监还是把那株花移走了,栽到了孟贞的庭院里。

当天夜里,孟歌的房门被宇文护一脚踹开,他的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孟贞。

“你这个毒妇!你在花上动了什么手脚?她竟然变成了这样!”宇文护一手指着孟歌,睚眦欲裂。孟贞一张面孔已经变得漆黑似铁,扭曲异常。

孟歌冷笑:“我若是要杀她,当初你出征西北我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今天!”

宇文护看着眼前那明艳过人的脸庞,竟然一时失了言语。

当初瀛帝的寿宴上,她懒洋洋的向御阶那一站,明明是他一眼就看上了她。他求了姑母宇文妃提亲,却万万没想到,她宁愿绝食,也不愿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