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镇国寺周边方圆十里的百姓,经常在月明之夜听到寺里传出阵阵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嚎叫。那叫声中气十足,经久不绝,按照安寿园的说法,这意味着法运兴隆,国运强盛。所以,这声音虽然有些扰民,镇国寺附近的百姓也只能默默在**翻个身,内心不安慰的抱怨几句。
不过,住在镇国寺边上,不是只有坏处的。因为镇国寺的其余两宝,那都是珍稀中的珍稀,异宝中的异宝。这让镇国寺附近的居民又觉得,能住在此处,那都是祖上积了德的。
两宝中的一宝,便是寺中遍植的珈蓝草。那草是明清接任主持时种下的,发有奇香,入寺之人被那香气一染,半月之内犹觉异香扑鼻。更奇的是那香气可以让人忘却世间烦恼,所以每天在镇国寺门前排队闻香的人络绎不绝。
当然,上述种种珍稀,都比不上镇国寺当家主持明清法师本尊了。
明清法师绝顶聪明,本是太医院院判之子。十六岁那年,明清自觉救人不如救心,发下宏愿,自请入寺。只两年时间,便由明慧亲定为自己的接班人。
明清出落的宝象尊严,两道剑眉斜插入鬓,双眼中似乎蕴含了无数星辰。便每当他出坛讲经,整个场上的人都鸦雀无声,直勾勾的盯着明清那张脸,盼着明清抬眼之间,能跟他对视一眼。
据说,和明清对视之人,会立刻感到遍体一震,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酥麻,仿若聆听到九天佛国的无上美好。所以,全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私下都藏有明清的宝象,经常在无人时对像摩挲,祈求上苍垂怜,能和明清对视上一眼。
然而明清委实持重,轻易不抬眼去看那坐下的无数拥趸,只把一番佛理妙义说的顽石点头。
端庄持重的明清法师,在当朝公主孟歌的嘴里,便是一块榆木疙瘩。
孟歌公主是瀛帝元后所生的独女。元后在瀛帝尚未登基之前,便暴病而亡。瀛帝得了天下,却失了挚爱,只能把自己的一腔深情都用到了女儿身上,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到孟歌身边。
然而,孟歌却并不快乐,她时常对着河中的倒影静坐,试图在**漾的斑驳中寻找自己丢失了三年的记忆。
她依稀记得,三年前的一天晚上,母亲带着她去了一个欢闹至极的宴会。宴会上,她的皇帝祖父把她抱在膝盖上摩挲不止,再然后,她似乎是睡着了。只是,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年后,三年中的记忆,她恍然若失。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睡梦中度过了自己及笄之年的孟歌公主,也曾拉住身边的宫女和太监,想从他们的口中找到一些答案。
“启……启禀公主,您是从老帝的膝盖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脑袋,所以才记不清事的。”宫女太监们颤抖着双腿,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回答到。
“你们胡说,我再记不清事,会记不清我娘是怎么死的?我父亲是怎么登基的?”孟歌公主怒目圆睁,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时间长了,孟歌公主就开始不言不语,闹起心病来了。
瀛帝一听就急了,朝堂之上,他希望自己的群臣建言献策,让公主早日重展笑颜。
群臣们哪懂女儿家心思,一听这种问题,不由大感头痛。幸好,当朝大将军宇文臣是个聪明人。
“启禀圣上,臣闻镇国寺珈蓝素有奇香,闻之令人忘忧,可以请公主一试。”大将军宇文臣手持朝简跪拜在皇帝的御阶下,朗声启奏。
宇文臣是瀛帝贵妃宇文嫣的亲哥哥,极得瀛帝宠幸。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间说出最合乎事宜的话,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退朝,瀛帝便迅速降下旨意,命令孟歌公主速往镇国寺,为亡母祈福。
那日,孟歌被人扶着从雀羽织就的步辇上下来,迎面正看见一个白衣法师端立在菩提树下,剑眉斜挑,双目莹润。庭内异香扑鼻,法师不卑不亢的向着公主行了一个佛礼。
孟歌被他那眼睛一看,忽然就忘了自己的问题。
“听闻公主与佛理有疑,小僧愿详解之。”等公主入了坐,明清法师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之上,星目微垂,给公主殿下斟了一杯上好的兰草茶。
兰草茶上缓缓升起的雾气,孟歌觉得那雾气朦朦胧胧笼上了自己心头,她冲着明清展颜一笑:“详解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至此,孟歌公主成了镇国寺的常客。
“小和尚,你这佛堂,怎么比我公主的寝宫还要干净。”孟歌提着裙子,在明清的佛殿里面乱转。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明清是个好性儿,孟歌这样在他的屋子里乱窜,他不急也不恼,只持着小舀子,一点一点在廊下浇他的花。
孟歌看了一圈佛堂,觉得这里太没意思了,除了佛经就是佛像,所以她一蹦一跳的走到珈蓝草旁,斜着脑袋,蹲在一旁看明清浇花。
说是她看珈蓝草,不如说是她在找机会让明清看她。
孟歌对自己这张脸极有自信,年初瀛帝办寿宴的时候,她只挽了一个双凤髻,淡淡扫了峨眉,懒洋洋的往殿内那么一站,大煜朝第一美女的名号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明清手上的舀子稳稳当当,一滴一滴的水珠像串了线一般,一眼都没朝她脸上看。
孟歌没有气馁,她掩口又笑:“小和尚,听说你们这养着个神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神兽事关国体,园中非圣上旨意,不可擅入。”明清拒绝的很干脆。
孟歌这次有些泄气了,觉得明清是读经读坏了脑袋。她说:“小和尚,为什么你养出来的花草这么香?比我宫里的龙涎香还要香,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种呀?”
“这香有什么好?世人只知五色令人目盲,却不知奇香夺人心智,令人心盲。”明清不置可否。
“我不管,你要是不教我养花,我就把你这满寺的花草全拔了!”孟歌凶相毕露。
“你确定要学?此物性极阴,以血灌之,可通幽冥。不过幽冥路难走,常人心智不坚,往往会误入幻境。”明清忽然意味深长的冲着孟歌一笑,放下小舀子,拿了花剪去修那珈蓝草的叶子。
孟歌这才注意到,他放在手边的小舀子里,竟然莹莹透出血色来!
“这草这么邪气,你还用血浇它?”孟歌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惊恐的拉着那白衣的僧人。
明清被她一扯,手上的剪子轻歪,划伤了花茎,那花茎扑簌簌垂下几滴汁液,竟然也是红色的。
“公主请回吧,此处清净地,不适合贵胄常来常往。”明清放下花剪,端端正正又给孟歌施了一礼,转身进了佛堂。
公主又得了心病,是被明清法师给气的。
这理由传到瀛帝的耳朵里,瀛帝竟然一反常态的斥责起自己的宝贝来。
“明清说的没错,你一个女孩子,三天两头出宫,成何体统!”瀛帝板起脸来,还是有那么几分吓人的。
不过孟歌不怕。
她用藏在袖子里的赤练草轻轻擦了下双眸,双眼立刻就红了起来:“父皇,我好想母后啊!那庙里兰草的香气就像母后身上的玉兰香一样,所以女儿忍不住要去。”
此言一出,瀛帝那张脸一下就缓和了下来,他怔怔的想着亡妻,竟然没注意孟歌的手从他的御案上轻轻一勾,把那御印给藏到了袖子里。
转天镇国寺就接到了皇帝的圣旨,着令明清带着公主一起去看神兽。接旨的僧人一脸的为难:“主持今天有法会,一时半会回不来啊!”
孟歌一下从僧人手中抽回了圣旨:“就知道他躲着我。算了,没他带路我还看不成神兽?你来带路!”
那僧人踌躇了半晌,才在孟歌的威逼利诱下把她带进了安寿园。
神兽白的圣洁,在一片兰芝玉树间紧闭着双眼熟睡,看上去温顺而柔弱。
“它为什么一直睡?”孟歌左右环顾着众人,想让人叫醒这个萌物。
“启禀公主,神兽素日也都是整日安睡,只有月圆之夜才会醒来。”几名医官跪拜着答道。
“真是比我都懒……”孟歌的心中起了一种奇怪而异样的感觉,她几步上前,闯到了神兽的面前。
“公主不可!”几名医官同时惊呼,只有他们这种贴身服侍的人才知道,神兽的脾气有多么的暴躁。来此的医官已经因为受伤换了几波,都是月圆之夜被神兽所伤。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孟歌伸出手,扶上了神兽的头。
手和皮毛接触的那一霎那,神兽忽然睁开了眼睛。仿若大海中生出了星辰,仿若长风吹过了原野,孟歌浑身犹如雷击,她听到了神兽的声音。
“睡着了,就什么也记不得了。你呢,你也是吧?”那声音对她说。
孟歌的心中震动不止,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为什么会流泪,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