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江南水碧,莺鸣柳岸,娉婷倒影,扰碎于浮上水面的肥鱼。

小楼上,错落花开,芳香四溢。

陆炤就在这迷人的花香中苏醒。

迷蒙的双眼已经半睁半闭地盯着床顶好一会儿了,可他还是没有立刻起来。

自窗纸处透进来的天光还未明未盛。

好早的感觉。

穿越以来,夜猫子也逐渐被古人同步了作息。

日出而醒,日入而眠。

也可能是因为这毫无现代工业制造业的古代,既没有早上用来遮挡光线以补觉的窗帘,也没有夜里用来丰富精神生活的电子产品吧。

“咕~”被软乎乎的被子盖住的腹部发出催促的声音。

床榻上毛发杂乱的某人无动于衷。

直到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灵巧轻微。

床榻上双目无神的某人动了动耳朵。

又飘来一阵香甜的气味,热腾腾,很勾人。

床榻上某人盖在被子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决定对它们好点。

陆炤掀开被子,爬起来坐在床边,抬手作“五指梳”随便扒拉几下乱糟糟的长发,一头银毛三两下就又毛光水滑的了。

游戏角色的身体真不错!

“嘎吱——”陆炤推开房门。

端坐桌前正夹着一个小笼包的白衣公子转过面来,浅笑问安。

“早啊,花公子。”陆炤朝他抬手挥挥爪。

哦,忘了他看不见。

“洗漱过就上来用些早点吧,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花满楼又舀起一勺米粥喝。

陆炤下楼洗漱了回来,花满楼已吃完,正拎着水壶站在花架前检查土壤干湿程度,小心翼翼的给花花草草依次浇水。

陆炤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去夹软软糯糯的米糕。

一口咬下,清甜暖香。

陆炤又忍不住要给花满楼夸夸了:“哇,真的好香好好吃啊!”看桌上零零总总五六样吃食,又道,“花公子,你大早上起来就做了这么多花样啊!”

花满楼闻言,脸上浮出一丝羞赧,有点无奈地道:“其实这些都是我出门去买回来的,陆公子高估在下了。”

尴尬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于是接下来陆炤自顾自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腹肌,陆炤看着剩下还有好多的吃食,再看看紧闭的某扇房门,问花满楼道:“陆小凤、陆公子都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花满楼侧耳细听房内断断续续的呼噜声,笑说:“还有一场好梦要遇呢。”又说,“你直呼他陆小凤就是,我看他已然把你认作他的新朋友了。”

陆炤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那你也把我当做新朋友了吗?”

花满楼微愣,面上又浮起浅浅的微笑:“陆小凤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花满楼的朋友了。”顿了顿,他唤道,“陆炤。”

陆炤心里美滋滋的,和这样两个人品上佳的出色人物做朋友,可不得高兴高兴。

于是陆炤就开口邀请花满楼,等陆小凤醒来,倘若他俩都有空,那闲来无事的,也可以去给他捧捧场呀。

花满楼自是含笑点头应下。

临出门前,陆炤忽然回眸一眼。

只见窗外的日光从挡得满满当当的花枝草叶中漏过来些许,细细碎碎的影子映在那白衣公子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

路上问了道,抄近路走,发现会路过他前几日住过桥洞的那座石桥。

“哎呀,娘哎!救、救救救命啊——”熟悉的鬼哭狼嚎。

熟悉的身影从桥下蹿出来,熟悉的手脚并用摸爬滚地逃走了。

……

桥上的陆炤低头,确认了下大斗篷正实实在在裹着自己的全身。

日常无语(1/1)。

就是说,都包得这么严实了,还有什么能把老兄你吓成那样的?

不至于……吧。

怀揣无语的心情,陆炤顺利在茶馆开门前到了江湖茶馆,于张掌柜处签了到。

说书工作的排班时间是商量着来的,一些开张前以及打烊后收拾整理的杂活,却是人人有份的——好歹名义上因此月钱会多给几个钱。

在陆炤把抹布摁在一张桌上使劲摩擦的时候,另一位说书先生拎着拖布过来与他闲侃。

舒先生自嘲是个半辈子还没考上秀才的“老”童生,性情散漫,言行跳脱,喜好江湖话本多过经史子集,就盼着终有一日中得秀才,招揽几个小学童,办个蒙学私塾,此生也便足矣。当然高深的学问,他也教不了……

打理好要开张了。

舒先生凑上来与陆炤想说什么,支支吾吾的。

陆炤直接问他要说什么。

舒先生抹一把自己的老脸,微红着厚脸皮道:“就是,那个,能不能跟着说陆先生您的江湖段子?”

“可以啊。”陆炤毫不犹豫同意道。

于是舒先生为表感谢,主动要担下更多说书时间。

“反正老夫先前一个人也扛过来了,这下又有了轮换可以歇息,已是谢天谢地了。”

舒先生便先上去说了一阵子,一手茶壶,一手醒木,将他原先自个儿风闻整理的江湖段子与昨个儿陆炤说的那节故事轮着讲了一早上,讲得下面的众看官一惊一乍。

陆炤见舒先生神采奕奕、未有疲态,就一直窝在角落,一边整理等会儿要说的故事内容,一边等着迟迟不来的陆小凤和花满楼。

直到旭日高照,陆炤上去替换了舒先生。

“可算来了,那个香玉到底怎么回事啊?真就无论如何都不杀人吗?”座下一个昨天来见过他的看官,打眼瞧见他的古怪大斗篷,就急不可耐的嚷嚷起来。

周围的人好些都没见过这位新来乍到的说书先生,但方才一个早上也听过了舒先生说的那一段,于是都好奇起来。

陆炤不紧不慢地先喝了点茶,又清了清嗓子,才捉着惊堂木重重两下。

“莫急,莫急。安静,这就开讲了。”

“上回说到,香玉收留了惨遭大祸的李巳。今天,自然接下去,讲香玉又遇到了什么。”

茶馆门口进来两人,落座,与上前侍候的茶馆伙计林二子轻声细语几句,要了几样茶水点心。

两位来者正是花满楼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陆小凤。

巧了,正好赶上。

“江湖风云起。”陆炤拉长音发出一声感叹。

“人心,人性,与无常的命运,搅动风波,卷入无数生命。”

“香玉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几次陷入漩涡。”

“这一次,香玉先是收到一份邀请,来自一场他不认识的人家举办的喜宴。”陆炤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疑惑。

“香玉不明所以,却还是去了。”

“那到底是谁邀请的他啊?既然他都不认识,为何仍要前去赴宴?”又是昨晚的那对友人,还坐在昨日的老位置上。

另一位只道:“只怕宴无好宴。”

“宴上觥筹交错,正是一片欢喜时——”陆炤一摔醒木,“啪”地一响,醒木弹飞出去,落在地上。“有人死了!”

不捡了,太破坏气氛了。

有人紧张得屏住呼吸,有人却因那弹飞的醒木而憋着笑。

“死的不止一个,而是一个,一个,接一个!”

杏衣看官扯扯他友人的衣袖:“何人竟如此凶残?”

他友人夺回袖摆:“自是,邀他之人。”

“这是两家人的喜宴,大喜之日,红绸红烛红剪纸,而今又染了飞溅上去的,艳红鲜血。”

青衣女子随着描述想象出那般画面,不禁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好诡异的场面。”

“这场喜宴,本该只有两家人自己参与。而今出了事,众人怀疑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在场唯二的外人——香玉与李巳身上。”

“当然,比起手脚不灵便而常常不愿起来走动的李巳,身怀高超武艺的香玉更令人忌惮。”

“起初,只是若有似无的怀疑,死了几人后,变成不远不近的警惕,再死几人,便是余下所有人不顾一切的仇恨。”

“香玉有口难言,一心想要查出真相,找到真正的凶手,以洗清自己莫名得来的罪名。”

杏衣看官忿忿不平:“又不是香玉做的,为何陷害他?那么多条人命都没了,他们怎么都不想着找出真凶?”

友人拂了拂黛紫的下摆,叹气道:“疑邻偷斧罢了。”

“香玉在那些尽数指向他的似是而非的线索中梳理头绪,查寻暗藏的隐秘。”

“活下来的人已然越来越少。”

“正当香玉即将指认真凶,一把暗芒微闪的暗器陡然出现,朝他直射而来!”

“香玉刚想出手击落暗器,身侧的李巳却惊怒出声:‘你竟敢!’且奋力飞扑上来,以身为盾接下那咫尺而来的一击。”

“香玉猝不及防被拦下动作,只能挽住喷血倒下的李巳。”

众人吸气。

“李巳见那凶手就要逃走,厉声喝道:‘莫管我,快杀了他!’”

“香玉一手还扶着受了伤的李巳,只空出一只手运功飞出剑鞘,打中那凶手的腿,使其倒地不起。”

“捉住他了!捉住他了!”底下看官振奋不已。

“香玉把李巳暂且安置,去寻余下的人时,却发现,整座宅邸,除了自己与李巳,已无活人。”

“什么?!”一片惊怒声。

“原先剩下还活着的人已被凶手毒害了。”

一众看官闻言,压不住火气了,个个叫嚣起来:“快杀了那恶徒贼子!竟犯下如此滔天罪孽,岂有此理!”

“嘶!”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灭门惨案,这是发生在何时何地的?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那么一个魔头了?”

花满楼回想了一阵,摇头道:“近年来并未曾听闻如此惨案,不知是早年之事,还是近期发生,还未流传于江湖的。”

陆炤提高声量,道出此事后文:“香玉并未下杀手,以致凶手后来成功逃脱,倒打一耙。香玉被其阴谋构陷成一灭两门的恶徒,于是声名狼藉,在江湖上人人厌恶。”

这下好了,众人的不平是彻底压不住了,场面一度失控。在又一众敲碟拍桌、骂骂咧咧声中,陆炤退至后里,给出众人收拾情绪的时间。

舒先生捡起掉在地上许久的醒木,上去控制场面,言说待诸位看官冷静下来,陆炤后面还有逸闻继续讲。

逸闻?灭门惨案这样的逸闻吗?有人不禁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