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珠光宝气阁所在处的后山上。

盛夏时节,山上的树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禽鸟在茂密的枝叶丛顶后头啼鸣,哺育巢中快长成的绒绒幼鸟。树下成片成簇的灌木丛,时不时摇晃枝条叶片发出轻微响动,让人知道灌木丛下方才经过了不知名小兽。

炽烈的阳光穿透树林顶上茂盛的树冠,与枝叶的影子一道打在林间的地上。

林间地上堆积着换下来的枯枝与干叶,经人的脚底踩上去,就会发出断裂与破碎的脆响。

来人没心思享受这密林中夹着草叶清香的清新空气,他只觉得入耳的虫鸣鸟叫都甚是嘈杂吵闹。

无端惹得他心情烦躁焦虑。

穿过树林,终于到达山顶的这片空地。

陆炤、司空摘星与姬冰雁一道看向眼前这座小楼。

这座小楼与花满楼的小楼从外表看上去,就已经截然相反。

花满楼的小楼以普普通通的木头与砖石、瓦片搭建,从外看上去就是一座平平无奇、却很适合日常起居的舒适小楼。

而眼前这座小楼,看着更高大,占地更宽敞,从外看上去是由砖石与夯土搭建的,看起来显得气质沉稳粗重,朱红色的厚重的实木大门显然还上了清漆,门上挂着两个粗粗的铁质门环。

门是闭着的,不知朝内还是朝外开。

司空摘星艺高人胆大,不同于当下较为谨慎的另外两人,他只略一打量这门的构造,就当先上前去拉门,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你们怎么也学陆小鸡,给我下委托来这座青衣第一楼‘偷人’。要不是叫我‘偷’的这地方号称机关密布难以攻克,且要我‘偷’的人是那死小鸡最在意的瞎子好朋友,我才没那么随随便便就同意出手呢……”

话音未落,他刚拉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身形急闪,避开迎面而来的上中下三排箭矢!

他当即就“啪”地把门一摔,关上了。

射出的箭矢已然大半没入地面,与不远处的树干上。露在外面的箭矢尾端在太阳底下闪着凌厉的精钢寒光。

“这还真是……”陆炤惊魂未定,“怎么刚上来就招呼这么凶险的机关!”

姬冰雁面带诧异地看向他:“难不成面对来敌,还得手下留情,先用点毫无威慑的小机关献上问候?”

陆炤被怼得噎住。

眼看司空摘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副遇上挑战的兴奋劲头,拉住那扇朱红大门就打算再开一次。

陆炤连忙提出建议:“要不要试试往里面推?”他想起来原著里,陆小凤第一次来这座小楼的时候,门上给他的指示就是“推”,他推门而入后,并没有碰上这样的机关。

“推?”司空摘星拉门的手一顿,反向往里面推进去。

这次大门也被顺利打开,且里面毫无机关陷阱的动静,没有箭矢突然来袭,也没有别的什么响动。

司空摘星刚想松手,就发现倘若一松手,门就会自动关回来,于是回头招呼他俩上前帮忙撑着大门。

“为何要如此?”姬冰雁不懂就问,虚心求教。这青衣楼内机关遍布,他此时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当场现学机关知识,能学一点是一点,万一进去后有可能派上用场。

司空摘星见他已经把手结结实实地撑牢在敞开的大门上,就警惕着往里面继续探索,同时随口回复解答他的疑问:“这是以防这扇大门处若有机关,只能从外开启,从内无法打开。那岂不是成了瓮中捉鳖。”

门里是一条宽而曲折的甬道,司空摘星小心地在前头开路,四下探索有无机关,一步一停,查看脚跟前的地面有无触发机关的松动部件、细线细绳细缠丝或陷阱开口,查看两边墙面有无如箭矢机关、毒烟机关、暗器机关等机关的留痕或小洞,查看顶上有无巨石、流沙等机关的痕迹。

这么一连串看上去就十分老道的操作,让围观的陆炤与姬冰雁深感佩服,对这次闯青衣第一楼救人行动有了些信心。

然后,原地待命的两人就眼睁睁看到司空摘星从这条甬道里进去,不多时又从这条甬道里出来。

司空摘星顺着甬道摸出来,看到门口两人时,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

陆炤没忍住问了嘴:“猴精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你怎么又出来了?是要找我们俩吩咐什么安排吗?”

司空摘星挠挠脑门,解释道:“不是,我刚刚顺着这条甬道一直往前走,旁边出现的转弯岔口我都没有进去,可最后还是绕出来了,一看到你俩,我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个迷阵。只是不知道是哪种迷阵,也许是连环蛇迷阵,也许是鲁工数迷阵,也说不定是不知道几曲几折的折环迷阵。我得一一尝试过去。”

姬冰雁闻言不由皱眉:“一一尝试,须得多长时间?他们被困已有三天两夜,滴水未进。”

这话就叫司空摘星犯了难:“最短也得数个时辰,倘若倒霉,试全了才找对阵法,即使我不眠不休,只怕也得要个两三天。”

陆炤顿时急了,这不行啊,万一真要好几天,后面还要碰上别的机关陷阱要应对,岂不是得十来日才能全通这座青衣第一楼副本。

到时候可别抬出来两具横着的“人”吧?!

陆炤呼吸一窒,脑内已经联想到花满楼苍白瘦削的躺在那里毫无生气、身躯冰冷的样子……

眼前一阵一阵犯黑,眩晕感差点让他站不稳。

借姬冰雁的力才稳住身体。

不行!花满楼那么好一个人,帮了我那么多,从我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落地以来,第一次有这样一位毫不犹豫、毫无要求、毫无顾忌地对我施以援手,尽心尽力帮助这样一个落难的倒霉蛋……

况且他与陆小凤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二的知交好友!

陆小凤为我这个好友奔波至此,甚至因此很可能直面武功顶尖的大反派石观音的威胁,难道我就不应该为我的另一位好友投桃报李、两肋插刀吗?

得想想办法……想想有什么主意……怎么救人!

姬冰雁用力一拳头砸在大门上:“老臭虫……你可要坚持住!”

砸……锤?

陆炤灵机一动:“能不能用大铁锤把这青衣楼砸了?”

“啊?”

陆炤指了指这两边的墙面、顶上的壁以及脚底下的地面:“就是一锤一锤把这些墙啊地啊的,全给砸了!把这座青衣楼,全拆了!”

姬冰雁呆住。

司空摘星略作思索,却摇了摇头:“只怕不行,用普通的大铁锤来砸墙,拆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你们仔细看这墙壁与地面,夯土与砖石的品质都很是不错。且一些机关处也许还会用上精钢铁壁,那就更不好砸了。”

陆炤俊美的脸皱成一团,扒在墙面仔细检查,果然这墙体做工甚是不错,很是坚实牢靠的样子。

那怎么办……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紧迫关头,多逼一逼,果然脑筋转得快。

陆炤先问司空摘星:“每座小楼在建造前,总要先挖地基的吧?倘若我们把这座山头给挖开呢?就围绕这座青衣楼往下往深挖,挖到地基,最好把地基也给挖开。”

司空摘星逐渐张大了嘴,那猴眼睛圆溜溜的:“你是说——那么一挖,地基都坏了,这青衣楼岂不是直接整座楼都要倒下?”

还能这么搞?!

楼都塌了,机关还能顶什么用?

一切精密机关可都是很怕地龙翻身的!

好像真有可行性!

司空摘星又抬手勉强压住那股子惊喜情绪:“等会儿啊、等会儿!万一他俩在顶楼,结果楼塌了,会不会把他们压到?”

陆炤觉得应该不会。

这青衣楼的地上部分应该都是机关,原著里陆小凤是往地下山腹里走的,大反派霍休就在地底下等着“请君入瓮”。

“那你帮忙去楼上探查一番?”

“行!”司空摘星一口应下,当即出了门,轻功上墙扒着,显然是打算从小楼外墙探听里头的动静。

陆炤又转头询问正瞠目结舌的姬冰雁:“我们短时间内能召集多少人手来挖山?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姬冰雁可算回过神来:“好说,在下兰州第一富商的名头也不是一文不值的。”他握紧拳手,沉声道,“若有所需,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姬冰雁这就下山去发挥他的“钞能力”去了,压上他全副身家,挥洒金子银票,在最短时间内召集尽量多的人手,配置齐全挖山所需用到的铲子、簸箕、推车等物件,带上山来就开挖。

陆炤绕着这座青衣楼研究从哪里开挖,到时候人手上山来了,怎么安排轮换班次才能保证挖掘速度维持在最快的速度,挖到大概哪里转弯、哪里转横向挖……

司空摘星从楼顶轻功飞落,确定了楼中地面以上并无人的动静。

姬冰雁安排的人手也陆续携带着挖山器具上山来了。

先上来不论多少人,陆炤都会立刻安排这些人加入挖山工作,同时自己也与司空摘星一起各自领了把镐子就开始在那掘地。

等到姬冰雁带着最后一波人手上山来时,这小山的山头已经被山上这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干活的人们挖出了一大个缺口。

工地上热火朝天,用镐子掘地的、用铲子铲土的、用簸箕装土倒进推车里的、用推车推车满满一车车沙土倒去别处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在干。

姬冰雁带着最后这批人,到山头这块凹陷的施工地里去找陆炤安排活儿。

提着镐子的陆炤当即就按照他先前预想的计划,妥当安排了那些人。

姬冰雁也拎起一把铲子为这份“救援大业”再献一份力量。

不多时,另一边传来惊呼声。

陆炤抬头看去,见那边的工人们都让开了一大片区域,仰头看着小楼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果然,青衣楼越来越明显地晃动,那看似无比坚实牢靠的墙壁有了裂纹,又不断开裂,最后整座楼缓缓倾斜至一定角度,轰然倒塌!

人群里爆发一阵欢呼。

——因为姬老板说要给他们发红包沾沾喜气。

留下管事的在那给人登记发赏钱,救人心切的三人赶忙凑到了青衣楼倒塌后露出的暗口。

这暗口处的暗门本来也该有道机关控制其门的开闭,这会儿也已然失效。

暗门口有几十级石阶,通向地底,通向下面的山腹。

三人下到山腹里,发现此处是空的,后面山壁上又有一道门户,门后又是一条甬道。

可这条甬道的尽头却被一块巨石堵住了。

这块巨石看上去足有数千斤重。

但是不慌。

三人又飞快从地下出来,拦住剩下那些大部分还在排队等领赏钱的苦力工。

往常绰号“铁公鸡”的姬老板今天甚是大方,宣布还有一个活计,若是愿意接着干活接着挖,彻底完工后,便再发一份赏钱!

众苦力一致响应,欢呼雀跃,又各自抓起方才丢下的器具接着干活。

司空摘星定位极其准确,确定了这次往下挖的点。

经过众志成城一番努力,终于挖到了那块巨石。

再越过那块巨石往边上继续挖。

地穴内,楚留香、花满楼与铁笼中的霍休已经被关在此处足有三天三夜了。

这鬼地方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他们三个又渴又饿,几乎处于虚脱的边缘。

霍休头两天还有力气谩骂不止,第三天已经认命地躺倒在铁笼里了。

楚留香闭着眼睛也躺在地上,尽量为自己保留体力。

他甚至不去想任何事情,因为动脑子也耗费巨大,会更容易饥饿。

空****胃中的烧灼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哪怕用来抵御地下凉意的内力也早已停止运转,以减少额外的消耗。

边上的花满楼也已经毫无动静许久了。

在这深深的地下,灯烛灯油等用以照明的物什耗光后,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个黑暗的地穴中,至今依旧存活的生灵,能够仰赖的仅有尚且算良好的通风条件,以及自身坚定坚持的信念与意志。

楚留香动了动手指,确认了下花满楼手腕处的脉搏情况。

还好,还能再坚持一阵子……

楚留香感觉自己在这安静的地底,都出现嘈杂声响的幻听了。

他努力静心宁神,希望自己可别还没饿死渴死,就先疯了。

但那些奇怪的杂声却一直没有消失,反而逐渐变大。

花满楼突然开口发话:“外面是不是有动静?”

楚留香心念一动,刚发觉这原来不是幻听,一睁眼就瞧见地穴顶上有处地方在簌簌掉落土块。

他立刻起身,将花满楼带到远离那处掉落土块的另一边。

“发生了什么?”花满楼询问道。

这时,那处顶上终于不在掉落土块,而是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透进光亮的洞。

熟悉的面目背着光出现在那个洞口,欣喜的目光彼此对视。

楚留香展颜而笑,那张坚毅俊朗的脸上露出温柔、感动与信心。

你们来了,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