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阿甘本的“**生命”概念是“政治”意义上的,那么无产阶级作为“**生命”则首先是“经济”意义上的。作为劳动力的占有者,无产阶级沦落为**生命肇始于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产活动,其所展现的正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本性。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因此,人类劳动的价值不仅体现为物质财富的生产,也体现出人之为人的生命本性。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已经不再是自由自觉的创造性活动,在其本质上沦落为异化劳动,在其现实性上表现为雇佣劳动。劳动力成为商品首先推动了雇佣劳动关系的形成。与直接的强制性劳动(如奴隶制下的劳动)不同,作为一种间接的强制性劳动,雇佣劳动有两个前提:其一,劳动者同劳动材料或生产资料相分离,这是实现雇佣劳动不可或缺的客观条件;其二,工人在市场上愿意并且能够自由地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这是形成雇佣劳动关系的主观条件。当劳动者无法把自己劳动的客观条件当作自己的财产,亦即缺失劳动材料和劳动资料时,原来的自由劳动就不得不转化为雇佣劳动。
相对于原来的自由劳动,雇佣劳动的生产目标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传统自由劳动的生产目标是生产使用价值,而雇佣劳动的生产目标则是生产交换价值。“作为一般财富的物质代表,作为个体化的交换价值,货币必须直接是一般劳动即一切个人劳动的对象、目的和产物。劳动必须直接生产交换价值,也就是说,必须直接生产货币。因此,劳动必须是雇佣劳动。”①资本逻辑的增殖本性要求雇佣劳动最大限度地创造价值,实现利润最大化。在这一生产过程中,工人不仅要生产使用价值,而且要生产价值;不仅要生产价值,而且要生产剩余价值。因此,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也是价值增殖过程,或者说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形成过程的统一。“劳动力发挥作用的结果,不仅再生产出劳动力自身的价值,而且生产出一个超额价值。这个剩余价值就是产品价值超过消耗掉的产品形成要素即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价值而形成的余额。”②所谓剩余价值就是工人超出必要劳动时间的界限而创造出的价值,这部分价值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了。因此,资本家支付给工人的仅仅是“劳动”的价值而非“劳动力”的价值。剩余价值从无生有的全部魅力引诱着资本家,资本家有着对剩余劳动的狼一般的贪婪。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抗性关系之中,剩余价值的剥削居于基础性的位置。
因此,“资本就其本质来说,是且必须是一个通过其所雇佣和剥削的劳动力来创造财富的生产体系”①。这种对劳动力的剥削表现为资本家对工人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但这只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最直接的表现形式。以最大限度地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为目标,资本家最终造成了对无产阶级生命基质的剥削:侵占了工人的自由时间和缩短了工人的寿命。在资本家看来,“工人终生不外就是劳动力,因此他的全部可供支配的时间,按照自然和法律都是劳动时间,也就是说,应当用于资本的自行增殖。至于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即使是在信守安息日的国家里),——这全都是废话!”②资本家对剩余劳动的贪欲表现为渴望无限度地延长工作日,这样势必就会侵占工人所能支配的自由时间。虽然资本主义社会最终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了8小时工作制,但在这一前提下,资本家开始变换策略,通过增加工作日的劳动强度,达到最大限度获得剩余价值的目的,这样做也是变相地侵占了工人的自由时间。我们知道,没有自由的休息时间,劳动力不仅不可能重新工作,同时也丧失了自由发展的可能性空间。
无论是延长工作日,还是增加劳动强度,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对工人自由时间的侵占。其最终所导致的结果就是缩短了工人的寿命,本质上是对工人生命基质的剥削。“在这里,不是劳动力维持正常状态决定工作日的界限,相反地,是劳动力每天尽可能达到最大量的耗费(不论这是多么强制和多么痛苦)决定工人休息时间的界限。资本是不管劳动力的寿命长短的。它唯一关心的是在一个工作日内最大限度地使用劳动力。它靠缩短劳动力的寿命来达到这一目的,正像贪得无厌的农场主靠掠夺土地肥力来提高收获量一样。”①最大限度地使用劳动力意味着资本家只关心剩余价值的生产,而不关心工人的生命质量。这是一种对工人生命基质的无限度的压榨。威廉·科贝特在《政治纪事》中曾经描绘了英格兰棉纺工厂这种残酷的生命压榨:“这些确实象地狱般的场所不但毫无新鲜空气,而且大部分时间内还有令人厌恶的煤气毒臭,使热气更伤人。除了和蒸汽混合的煤气毒臭以外,还有尘埃,以及叫做棉飞毛或者微毛的东西,可怜的人们不得不吸进去。事实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是,体格强健的人变老了,四十岁就不能劳动;儿童也变得衰老畸形,未满十六岁就数以千计地被结核病残害了……”②
资本家掠夺了工人在劳动时的生活条件系统,包括空间、空气、阳光以及保护工人人身安全和健康的设备系统,至于工人的福利设施就更谈不上了。在工厂这一“温和的监狱”中,“人为的高温,充满原料碎屑的空气,震耳欲聋的喧嚣等等,都同样地损害人的一切感官,更不用说在密集的机器中间所冒的生命危险了”③。虽然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条件现在获得了大幅度的改善,我们且不说在一些不规范的小工厂的生产条件依然极其恶劣,即使这样,资本主义对工人生命基质的剥削并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变。因为资本主义的剥削植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资本增殖的本性要求工人必须源源不断地创造出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实质上就是剩余价值的生产,就是剩余劳动吮吸——通过延长工作日,不仅使人的劳动力由于被夺去了道德上和身体上正常的发展和活动的条件而处于萎缩状态,而且使劳动力本身未老先衰和过早死亡。它靠缩短工人的寿命,在一定期限内延长工人的生产时间。”①
无产阶级沦落为**生命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劳动力成为商品及由此带来的三重剥削:第一重剥削是资本家对工人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剥削了工人所生产的劳动成果;第二重剥削是资本家对工人的自由时间的侵占,剥削了工人生命发展的空间;第三重剥削是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作日或加强必要劳动时间的劳动工作强度造成了工人的萎缩状态,从而缩短工人的寿命,剥削了工人的健康生命。这三重剥削最终导致无产阶级成为被剥削的生命,因而,无产阶级作为**生命的第一重含义就是遭受残酷的剥削。只要资本家能够驱使工人劳动,维持他们的活动能力,把他们作为活的劳动能力维持下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就不会停止,剥削也就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