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出现,是一个新时代的标志,而资本主体化的过程,使得“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成了人的存在状态,马克思所展开的正是对于资本的存在论的批判。马克思在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时候就提出:“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①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抽象掉了商品中的使用价值而保留了交换价值,抽象掉了货币的实际使用价值而保留了它的等价尺度功能,抽象掉了资本的物的本性而发现了资本的作为主体的社会关系的存在,这种抽象使得马克思能够发现隐藏在商品、货币、资本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无论是交换价值、等价尺度还是社会关系的存在,都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下进行的,因此,它们所涉及的就不仅仅是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而是揭示了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人们的生存样式。“由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这决定了《资本论》对每一经济范畴的分析都上升到了‘存在论’的层面上。”②
马克思所做的这种理论抽象,剥离了现实中一些偶然的、例外的因素,而发现了资本的秘密。“马克思主义是作为对资本主义的否定和批判而存在的,但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否定和批判绝不是空洞的、抽象的外在说教,而是通过‘三大批判’——哲学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和空想社会主义批判——所指向的‘对现实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而具体实现的。”①在马克思的视域中,“资本”是一个展开这三大批判的核心概念。当马克思深入“正本”政治经济学领域研究的时候,他发现了代替人作为主体存在的“资本”。正是抓住了资本的这一特性,使得马克思的以资本主体性为主要内容的现代性批判具有了真实的存在论意义。
马克思始终聚焦于作为存在的人,关注的是在经济领域中发生的资本主体性对于一切的统治。人们存在的真实的社会关系应该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而在资本的逻辑中,所体现的是“物与物的关系”,物的逻辑取代现实的人的逻辑成了生产的逻辑,作为物的商品、货币、资本,都获得了主体性的性质,能够自己“舞蹈”起来。它们虽然是戴着脚镣,但是还是在跳舞,而且从外在的眼光来看,它们是遵循着自己的逻辑在舞动。这样,人本身被要求遵循的也就是这种物的逻辑,反而人的逻辑消退了。“这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②当资本获得了主体性之后,它本身的运转就脱离了人们的控制,资本家作为资本的人格化的存在,体现的也是资本本身的力量。取代人的主体地位的作为支配者的主体性资本,是作为真正主体的人的存在的颠倒。
对于马克思哲学来说,“现实的人及其存在”是其关注的现实,对于现实历史的批判是他的哲学旨趣和主要目标。资本主义所实现的资本主体化,一方面是作为主体的人的实体化,需要获得实存和定在,另一方面是作为实体的资本获得了主体的特性,具有了能动性和主动性,最终取代了人本身和人的意志,成为一切所有物的主体,包括人在内。资本对于人的主体地位的窃取,在现实意义上消解了人的主体性,而代之以一种纯粹的客观性。资本成了人们的生存方式,规定了人们的生存逻辑。从根本上来说,既要突破资本的界限,也要突破意识界的存在的界限,这样才能真正地完成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实现马克思的哲学革命。
在马克思这里,资本是一个批判的概念,马克思超越了古典经济学家的研究方式,把资本和资本的产生、资本的运作方式,与人的存在方式、世界历史的发展等联系了起来。“如果说阿基米德是在外空寻找支点来移动世界,那么马克思就是在资本主义范围内发现了他批判和改变资本主义的阿基米德点。”①把人从资本中解放出来,是马克思寻找到的超越资本主体性的现实途径,具体来说,就是要突破现实的单一的生产逻辑,进入人们的现实生活中,使得人们的生活不再受制于资本的逻辑,而呈现出自由性和独立性。正如劳洛所说:“马克思之所以没有花费专门的精力来表明资本主义如何不运转,——这是它固有的危机倾向——,乃是因为马克思实际上是在努力说明资本主义事实上如何确实在运转。资本主义必然激发那种能够而且终将代替它的新社会出现,在这个意义上,资本主义的确在运转。因此,三大卷《资本论》可以当作关于共产主义在资本主义内部的辩证产生的理论来阅读。”①马克思正是在对现在拥有的东西的考察中去寻找未来道路的。
在马克思那里,现实是一种他以理论的方式把握到的历史过程,因此,他不仅看到了“现实的不合理性”,更捕捉到了“不合理的现实”。马克思也给予了资本主义诸多的溢美之词。“资本的伟大的文明作用”使得资本成为席卷一切的世界力量,成为世界发展的原则,马克思承认资本主义作为一种制度所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发展,但是马克思还不仅仅满足于此,具有普罗米修斯情结的马克思,要寻求的是全人类的解放和幸福,而这是在资本主义内部无法完成的。马克思把“所有劳动被抽象为雇佣劳动,所有生产资料被抽象为资本”作为整个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本身存在的界限,又提供了经由资本本身从而达到超越资本、消灭资本的道路。马克思的资本批判是沿着制度批判的路径展开的,“把资本当作一种历史事件,当作某种作为现实人们生活中的特殊条件的结果而出现,并将随着这些条件的消失而消失的东西来认识”②。
资本以一种物质的力量席卷了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成为现代社会的唯一的法则和执行者,使得一切价值都要在资本的天平上去重新评估。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也是作为主体的资本的产生过程。资本成为主体的过程,同时也是劳动成为主体的过程,因为资本确认了劳动是价值的源泉,这样劳动实际上是作为价值的创造者存在的,这也内蕴了资本瓦解的秘密。马克思说过:“资本按照自己的本性来说,会为劳动和价值的创造确立界限,这种界限是和资本要无限度地扩大劳动和价值创造的趋势相矛盾的。因为资本一方面确立它所特有的界限,另一方面又驱使生产超出任何界限,所以资本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①资本的界限是资本自己为劳动和价值划分的界限,而资本自身又是没有界限的,它总是按照增殖的逻辑超越它自己所确立的界限,而这种超越也为资本自己突破自己的界限进而实现社会的革命提供了可能。这种可能在现实中是通过私有制的消灭来实现的。私有制保证了财产的个人私有,但是通过私有制所确立起来的财产权却同时又成为支配人们劳动的权力。在资本的诞生和发展中,始终存在着四种与资本密切相关的界限,即“(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②。因此,马克思要做的是归还和恢复资本的客体本性,在实体中寻找它自身的界限,从而使得劳动重新成为主体而实现人的自由个性。在这样的与劳动、货币、价值的对比和限制中,资本的增殖的无限性受到了反冲,无法完全实现出来,反而需要一种新的超越,而马克思也正是从资本的界限出发,论证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被新的生产方式代替的逻辑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