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是马克思选取的代表现代性原则和现代社会的最基本范畴,资本的主体性体现了人们的一种对于统摄者和支配者的服从,作为权力的主体性资本最终导致了资本拜物教,使得资本作为一种人们崇拜的“非神圣形象”出现在现代社会中。资本的魔力在于使所有东西都发生了变形,依据它的存在而改变。作为权力的资本,成为世界的主宰和主人,而人们都要在对它的臣服之下生活,“个人受抽象统治”成了资本主体性在人身上的现实表现。
在现代社会中,资本扮演着“支架”的角色,人的存在和确定性是以资本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支架是集中,是所有安排方式的共同性,这些安排方式将人塞入尺度之中,当前人就是在这个尺度中生-存的。”①一方面,人摆脱了对于具体的个人和群体的依赖,实现了个人的独立性和自由。资本的无限性和开放性,超越了封建社会的有限性和封闭性,资本是人的主体性的外化和物化,是人的独立性和自由性的物质中介和前提。作为主体的资本取代了个体的人成为主体,克服了作为个体存在的人面对自然和面对社会的无能为力。作为一个联合起来的人们的力量的集合体,资本带来了财富的巨大增加,推进了社会的文明进程,使资本主义社会成长为现代的社会。另一方面,这种自由和独立又是以资本的存在为前提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与劳动的对抗关系表现为资本霸占了启蒙以来的人的主体的地位,成为一种能够支配别人劳动的权力,使人陷入了“物的依赖性”之中,个人的价值也只有作为抽象劳动和一般劳动本身才能实现出来,抹杀了个人的劳动的独特性和自主性。
作为一个以增殖为唯一目的的存在,资本中凝结了社会劳动,但这又是一种区别于活劳动的死劳动。资本同时表现为死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和权力,这种权力使得拥有活劳动的劳动者必须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成为雇佣劳动者,才能获得生存所需要的生活资料。“货币占有者要把货币转化为资本,就必须在商品市场上找到自由的工人。这里所说的自由,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工人是自由人,能够把自己的劳动力当做自己的商品来支配,另一方面,他没有别的商品可以出卖,自由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实现自己的劳动力所必需的东西。”①现代社会,工人的这种所谓的自由的实现,是以完全的不自由为前提的。一方面,劳动者摆脱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人身依附关系;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依赖于占有生产资料的资本家,这样才能生存下去。在某种意义上,当他们作为一个自由人在行使自由权利的时候,这种权利仅仅局限在政治领域,获得的是一种政治自由,而在以“彻底的人生经济化”②为特征的现代社会中,劳动者在经济领域并没有获得一种真正的自由,反而陷入了一种对物的依赖性中,而这种对物的依赖性又导致了他对于与他对立的人的依赖。
货币的产生还使得财富的聚集更加容易和可能,作为财富象征的货币也成为人们追逐的目的。财富兑换成金银,这一本身具有贮藏功能的商品使得人们可以把他所生产的商品交换出去,而换得金银。而拥有金银就成了财富的象征,“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赖,构成他们的社会联系。这种社会联系表现在交换价值上,因为对于每个个人来说,只有通过交换价值,他自己的活动或产品才成为他的活动或产品;他必须生产一般产品——交换价值,或本身孤立化的,个体化的交换价值,即货币。另一方面,每个个人行使支配别人的活动或支配社会财富的权力,就在于他是交换价值的或货币的所有者。他在衣袋里装着自己的社会权力和自己同社会的联系”③。进一步,货币符号化,成为数字,交易直接在数字之间展开,而不涉及任何实际的商品交换,这使得作为中介的商品直接被砍掉,结果就是在这种虚拟的过程中,人本身更被抽象化了,人成为符号式的存在,人的存在以符号来标识。“抽象”成为人存在状态的真实写照。这样一来,相对于使用价值而言,交换价值反而成为生产追逐的唯一目的,在此基础上凸显的是,人的劳动的量成为标准,而人的劳动的质的方面被无视,人们的同质化和标准的同一使得人们都统摄在劳动时间的限制之下,而无法享有自由的时间和空间。
资本的主体性不仅仅体现在它的自因性和支配性,还体现在它的唯一性方面。自从资本取代了人,继而取代了商品、货币,成为这个世界上的主体之后,它就完全夷平了其他主体的存在感,而成为唯一。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标志了整个现代社会的存在的关系和意义。资本的最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完成了“主体即实体”和"实体即主体"在现实世界的双重构建。一方面,作为实体的人要获得他的独立性和自由就必须寻找到一个定在,而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正是这样一个现实的存在,但是这种自由始终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另一方面,反而资本这一实体成为一个具有主体性的存在,在自身内部完成了整个世界的构造,使得人和物都在资本的逻辑中进行运转。
对于资本来说,正是它的这种从实体到主体的过程,使得主体性成为它的唯一特征。资本存在形态的改变,如商业资本、工业资本、金融资本等,并没有改变资本的这一本性和本质。“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①在资本作为权力的形成过程中,特别是在交换领域,遵循的是平等的原则,体现了现代社会的最基本的原则,但是这种平等的原则背后隐藏的不平等才是资本的本质,即人们始终处在资本的权力的威慑之下,如果不按照这种权力的方式和逻辑行事,人们就无法进入这一生产环节当中,失去生存的权利。作为主体的资本,不仅仅是一种权力,一种自因、自我增殖的权力,而且还具有一种吞噬一切的力量,它不断地把人们的现实的活生生的生活纳入它的逻辑当中,使得对于人们来说,抽象成了他们的存在方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只剩下**裸的金钱关系,掩盖了它本身的矛盾,“共同劳动或结合劳动,不论是作为活动还是转化为客体的静止形式,同时直接表现为某种与实际存在的单个劳动不同的东西,——既表现为他人的客体性(他人的财产),也表现为他人的主体性(资本的主体性)”②。马克思要揭示的正是作为客体存在的资本和主体化的资本之间的对抗和矛盾,也即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抗关系,这也是资本主体性中蕴含着的最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马克思把握到了人们最现实的生存状况,即抽象的存在成为一个普遍的和真实的现实。“在现代哲学用法中,‘主体性’或‘思维实体’往往主要是作为理论意识(甚至是先验意识)的一个同义语而出现的,因此人们把它解释为一种认识论的前提。”③黑格尔哲学作为一种理论意识,正是以最抽象的形式反映了最现实的内容,那就是“现实正受抽象统治”。黑格尔以自己的“绝对理念”的辩证自我运动,表达了人类对自由、崇高的追求,虽然这种追求被封闭在理论的范围内。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作为崇高和自由的理论表征,既代表了整个传统哲学对人类崇高的不懈追求,也凸显了整个传统哲学所追求的崇高的异化。黑格尔不仅仅重视人的精神力量,他还以这种方式来观照现实,他就曾谈道:“现在我越来越确信理论工作比实际工作对世界的影响更大;我们的观念领域一旦革命化,现实就必然会随着前进。”①对于黑格尔的思想,科尔纽认为最基本的是“证明精神的东西只有结合客观现实才能存在”,他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黑格尔的这一思想显然是从法国大革命和英国的经济发展那里受到启发的。在他看来,法国大革命和英国的经济发展成就,都是人类的精神力量在改造世界和使世界理性化方面的杰出范例。在法国和英国,理性活动同具体的生活,即同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制度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在落后的德国,黑格尔却不得不主要从精神的角度来考察人的活动。像18世纪的理性主义者一样,黑格尔把人的活动归结为精神活动,即观念的活动。”②这样,黑格尔的哲学虽然还是封闭在了“观念”之内,但是他试图把人的精神和物质方面的特性融合在一起的努力,表达了哲学的最真实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