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史,起源甚古。约距今五千多年前,即有新石器时代的艺人们,传其画迹于彩色陶器上面,这些彩色陶器传播的区域甚广。艺人们以黑色线纹绘于赭红色的陶罐、陶盘上面,其条纹大都为几何图案,繁赜丰富,极人类想象力之所能至。亦有人物图型的,像陕西省西安市东郊半坡村出土的那个时代的彩陶,其上即有绘作人面形的,鱼类的相逐的,麋鹿的奔跳的。这些当是中国最早的绘画。古史相传,舜时(约公元前二千二百年)已有绘画。

最早的实物遗留到今天的,则有长沙楚墓出土的一幅缯书,上面有各种神话人物;和一幅帛画,上绘一个细腰女子与一龙一凤。这些公元前三百年左右的画在绢上的图画,不仅在时间上是同类型的最古老的作品,而且在创作上也有很高超的成就。到了两汉时代(公元前二○六——公元后二二○),绘画的实际应用就更加广泛了。它主要地成为壁画,发展了很高的艺术与技巧。

今天我们在辽阳汉墓和望都汉墓所发现的壁画上,都可以见到这个时代的壁画的成就。它也被用在屏风上,作为饰图。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四)云:“曹不兴,吴兴人也。孙权(公元二二二——二五二)使画屏风,误落笔点素,因此成蝇状。权疑其真,以手弹之。”但在绢卷上的绘画,在这些时候也并不寂寞。唐裴孝源撰的贞观公私画史(公元六三九年作)所列魏晋以来前贤遗迹所存,就有二百九十八卷和屋壁四十七所。那二百九十八卷的画卷,所包括的题材十分繁赜、丰富,从名人的肖像画,历史的和传说的故事画(像“新丰放鸡犬图”、“卞庄刺二虎图”),表现古代文学名著的绘图(像“毛诗北风图”、“毛诗黍离图”),名山巨川和城市图(像“黄河流势图”、“两京图”),外国人物图(像“康居人马图”、“胡人献兽图”)以及描写田家社会,帝王巡狩,文士诗会和禽鸟、兽畜、楼台界画的图画。那时,也已有了山水画,但不是重要的主题,大都只是作为人物画的背景而已,故有“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话。每卷的全幅有长到三丈的。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等,最为有名,但都是后代摹本,其真迹已不可得见。至其壁画,则以存在于敦煌千佛洞者为最重要。唐代(公元六一八——九○七)的绘画,现在尚有存在的,像韩斡的马,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等,还有大量的出现于敦煌千佛洞的绢本和纸本的佛画等(至于传世的吴道子、王维的画则不可靠,只是后人的传摹或附会为他们之所作而已)。新疆各地和敦煌千佛洞的许多唐代壁画,则是显赫异常,为这个时代的绘画的重要遗留物。五代(公元九○七——九六○)是一个乱杂的时代,且为时不过五十多年,但在绘画方面,却有了很好的成就,特别在江南、西蜀(四川)和中原三个地区,曾产生了不少最好的画家,像江南的徐熙、赵斡、王齐翰、周文矩、卫贤、顾闳中、董源,西蜀的贯休、黄筌、黄居宝、黄居寀,中原的荆浩、关仝、李成诸人。宋太祖赵匡胤(公元九六○——九七五)统一了中国,江南、西蜀和中原的那些有名的画家们,都集中到汴京(开封)来,为这个新的朝廷写作。所以北宋初期的画坛的光芒四射,主要地是因为拥有这末一大批优秀的来自各方的画家们。他们的影响,在宋代和宋以后各时代,都是很巨大的。

宋代(公元九六○——一二七九)的绘画存留于世的比较多。他们能够使我们看出中国绘画的最优秀的传统来。宋代画家们所绘写的题材是多方面的,差不多是无所不包,从大自然的瑰丽的景色到细小的野草闲花,蜻蜒、甲虫,无不被捉入画幅,而运以精心,出以妙笔,遂蔚然成为大观。对于都市生活和农家社会的描写,人物的肖像,以及讽刺的哲理的作品,尤能杰出于画史,给予千百年后的人以模范和启发。所以论述中国绘画史的,必当以宋这个光荣的时代为中心。我们的画家们,在这个时代,达到了最好的而且最高的成就,正像辟里克里士时代的希腊雕刻,米凯朗琪罗时代的欧洲雕刻与绘画似的。在这个艺术繁华、百花似锦的三百二十年里,不止一次地产生了新的作风,那些新的作风,都曾给予后人以很大的影响,有的影响到今天还存在着。

宋代的绘画,可以分为好几个时期来讲。第一个时期是北宋前期(公元九六○——一一○○),在那个时期里,先是江南、西蜀和中原各地遗留下来的画家们在活跃着,山水画家的关仝、李成、董源,花鸟画家的徐熙、黄筌的二派,人物画的王齐翰、周文矩等,都是当时画坛的主宰。当他们逐渐地老逝后,新起的画家们更多的在长成着。山水画有范宽、巨然、燕文贵、高克明、郭熙、许道宁等,花鸟画有赵昌、崔白等,其他画家有易元吉、武洞清、刘宗古等。在宣和画谱里,对于他们有很详尽的记载,也有很高的评价。他们逐渐地摆脱了唐、五代的作风,而创立了自己的新的风格。山水画是这时期的主流。北方的画家们写的是关中和北方的山水,浩莽阔大。南方的董源、巨然辈,则以渺茫绵远之致胜之,所谓潇湘的烟雨之景,充溢着润湿和朦胧的,成为新的创作的特点。花鸟画则徐熙、黄筌二家,各有其特色,都工益求工,以观察动植的动态生意为主,一丝不苟地把它们的最惹人喜爱的特点表现出来。

第二个时期是赵佶(宋徽宗)时代(公元一一○一——一一二五),这是宋代绘画史的黄金时期。赵佶是一个失败的皇帝,在一一二七年四月,偕同他的儿子(钦宗)被北方的金人俘虏而去。但他却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

且不讲他在医药学、考古学上的成就,只讲他在绘画上的推动创作的力量,就足够说明他的功绩。他不仅是一个很优秀的美术欣赏家、批评家,而且他自己也是一位很高明的画家。邓椿画继云:“即位未几,因公宰奉清闲之宴,顾谓之曰: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故秘府之藏,充牣填溢,百倍先朝。又取古今名人所画,上自曹弗兴,下至黄居寀,集为一百秩,列十四门,总一千五百件,名之曰:宣和睿览集。盖前世图籍未有如是之盛者也。

始建五岳观,大集天下名手。应诏者数百人,咸使图之,多不称旨。自此之后,益兴画学,教育众工,如进士科,下题取士。复立博士,考其艺能。所试之题,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自第二人以下,多系空舟岸侧,或拳鹭于舷间,或栖鸦于篷背。独魁(即第一人)则不然,画一舟人卧于舟尾,横一孤笛,其意以谓,非无舟人,止无行人耳,且以见舟子之甚闲也。又如乱山藏古寺,魁则画荒山满幅,上出幡竿,以见藏意。余人乃露塔尖或鸱吻,往往有见殿堂者,则无复藏意矣。”俞成萤雪丛说云:“又试踏花归去马蹄香,不可得而形容,无以见得亲切。一名画者,克尽其妙,但扫数蝴蝶飞逐马后而已,便表马蹄香出也。”这个画院,成就了不少人才。在那里,他们可以见到许多古代的名画真迹。画继云:“乱离后,有画院旧史流落于蜀者二三人,尝谓臣言:某在院时,每旬日蒙恩出御府图轴两匣,命中贵押送院,以示学人。仍责军令状,以防遗坠渍污。故一时作者,咸竭尽精力,以副上意。”他的体察物态是极为深刻的。画继又曾记载二事。其一:“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何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伏。”

又一件事是:“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拱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

有了这样一位艺术的东道主和保护者,当时的画院自然是会极一时之盛的了。在这个画院里,著名者有马贲、黄宗道、刘宗古、李唐、苏汉臣、朱锐、阎仲、李安忠、张择端诸人。大画家李公麟、王诜、赵令穰和米芾,虽亦时为皇家作画,却不是皇家画院所能牢宠得了的。王希孟在其中是一位少年新进,但他所遗留下来的一卷“千里江山图卷”,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卷弘伟罕比的山水画。就此可见当时画院中人的造诣之高。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乃是古今来绝妙的一幅风俗画,有胜于全部的东京梦华录。李唐的“晋文公复国图”和“伯夷叔齐采薇图”,寓意既深刻,艺术亦高超,他若苏汉臣、刘宗古、朱锐、阎仲、李安忠诸人,亦下起南宋的派系。他们随着金人的南下,而从汴京逃亡到临安来。赵佶他自己的所作,传世者尚有不少。像“枇杷山鸟图”的一个小幅,就足以看见他的很高的成就来。

第三期是南宋前期(公元一一二七——一一九四),遗老既多存,新人复猛进。作风虽未大变,而情绪大见沈郁,益复深邃精雅;既未失前修的典型,更精进于乱离的摩练。南渡(公元一一二七)之初,于上面几位南来的画家们之外,尚有米友仁、萧照、吴炳、马和之、赵伯驹、赵伯骕、马兴祖、贾师古及兴祖子公显、世荣等。赵构(宋高宗)也是一位艺术爱好者,他收拾名画于劫火之余,所得颇多。对于画院中人,亦甚加礼遇。像马和之及其他画院待诏的所作,他往往为之题诗或题字。李唐的“长夏江寺图”,他就题道:“李唐可比唐李思训。”赵眘(孝宗)、赵惇(光宗)继之,也都是很好的艺术家的保护者,故其画院亦一时称盛。毛益、林椿、阎次平、阎次于、刘松年、李嵩、张茂诸人,纷纷并起,各有所树立。

第四期是南宋后期(公元一一九五——一二七九),偏安已久,湖山醉人,乃复沈酣于碧水丹林,轻歌妙舞之中。时有马远、夏珪二人,出而领袖群伦。马远于山水、人物、花卉均工,尤善于体状大自然的景色。多写湖山一角,故人称之为“马一角”。实则,其精意是贯注于整个画面的。夏珪则善以秃笔水墨写长江大川,波涛汹涌,意境绵渺。他们开创了独特的一个画派,后人称为“马、夏派”,影响极大。同时有梁楷的,也以其减笔画法,称雄于时,并以其特有的风格,起了很大的并且长期的影响。他的讽喻式的禅宗派的画风,在南宋末期的和元代的以及海外的日本的画坛上,均有了众多的跟从者。马远子马麟和李迪、李嵩、鲁宗贵、陈宗训、陈清波、陈可久、朱绍宗诸人,均在这个时期写着许多不朽的作品。他们也都是各有其专门的,像李迪善画动物,陈可久善画鱼,陈宗训善画婴儿之类。虽是一草一花,一鸟一鱼,一只小小的鸡雏,一角的小巧玲珑的园林,一湾流水,数丛秋草,一瓶杂色的花卉,不管其题材如何的鄙小,如何的习见不奇,却都运以精心,出以工巧,决不肯有丝毫的轻忽,有一点一划的败笔。这些,就是南宋画的特长之处,也就是所有的宋代画的特长之处。两宋的画家们是有深入地体察物态,精刻地研究动植和人物的特点的好传统的。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能工致而生动地描状人情物态,成为中国绘画史的一个伟大的时代。

以上四个时期,总括起来,也可以合并为两个时期。北宋早期之作,其珍罕等于唐、五代画,而徽宗一代,则可称为承上启下;南宋的高、孝、光三代,则尚继宣和的故光余韵。这可以说是第一期。从马远、夏珪、梁楷三大匠出来之后,则宋代画风大为丕变。他们是一代大师,也是开山之祖;他们独树一帜于当时,也给予巨大的影响于后代。历史上没有几个画家像他们那样地代有传人的。这乃是第二期。这一部宋人画册,就依这个前后期,分为上下二卷,上卷起北宋到高、孝、光三朝,下卷起宁宗到宋末。

这一部宋人画册,所收两宋画人的作品,凡一百幅。诸大家之所作,虽未必毕集于斯,而各派的画风,则大都可以有其代表的作品在这里了。这里所有的,全是小景的画幅,其尺幅大小,全同原画,故不再在“叙录”里一一注出原画的尺寸来。像这样的方型或圆型的小幅绢画,当初是作为何用的呢?可以说,全都是当时的实际应用的画幅。方型的画幅,乃是一扇屏风上的饰图。一具屏风可能有十二幅或十六幅乃至更多的像这样的方型画。同样的屏风也可以嵌着十多幅的圆型画。但圆型画更经常地是用作纨扇的面子的饰图的。古人所谓“轻罗小扇扑流萤”,指的就是这种纨扇。当然,这一类的小画,是比较容易地大量地被保存下来的。

这些宋人小画,虽然画幅不大,但当时的画家们却仍然用了很大的功力来制作。他们绝对地不肯出之以轻心率意。像制作大画卷或轴相同,是使用了整个心灵,整副手眼,整套技巧的。虽说是小景,却俨然是全境,宛然是大气魄,所谓“麻雀虽小,肝胆俱全”者是。恰像一篇近代的短篇小说,恰像一位绝代佳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削之一分则太短。恰到好处,无可移置。

在戋戋的画面里,有的是缥渺频莽之势。小中见大,虽寸幅而有寻丈之景。

像杨威的“耕获图”,全图人物七十多人,从在稻田里割稻,到车水,到打谷,到舂米,到入仓,到积草堆,地主们悠闲地在督工,农民们则忙忙碌碌地在干活。这边刚收获,那边已经用牛来犁翻田土,放水入田,预备下一次的插秧了。又像陈居中的“柳塘牧马图”,人马虽细小若豆,而姿态极为生动;马匹的奔逐者,回顾者,在水中浮拍甚乐者,无不神情毕肖,连它们在水里游动,在水里转颈,使池塘的水生出怎么样的涟漪的波纹来的景色,也不曾为我们的画家所放过。又像张训礼的“春山渔艇图”,硬是嫩绿的春山,绯红的桃林,有无穷深远的绝妙的江南山村之景色,多水,多润泽之意,水上有一只小舟,舟上一人,正在“捉河泥”;用作春耕的肥料(并非捕鱼,题作“渔艇”,是错的)。临水有草屋数间,有一人在望着湖上。又像马远的“梅石溪凫图”,在水的一涯,山的一角,梅树正在作花,似临水自怜其影,水面上涟漪动**,有十多只野凫在追逐游戏,宛转相亲,情态可喜。一二凫因赶不上群,正张拍双翼,努力趁逐而前。那些情景是多末可爱、可喜。

正如宋代的整个绘坛的情况正似,画家们在这些小画上,也把所有的题材都捕捉到画面上来;从神话的故事,社会的生活,人物的动态,到折枝的花卉,栖林的小鸟,乃至待饲的鸡雏,张网的蜘蛛,无不逼真地描状出来。

以多种多样的手法,来体现多种多样的自然界的动静和人类社会的活动。像这样地尝试着以精湛的绘画艺术,绘写所有的画家们自己所熟悉的,所仔细观察到的广泛的题材,在任何时期是没有比这个光辉的宋代更为突出地,而且出色地成了功的。

我们在这个宋人画册里,所收的只不过是一百幅,这一百幅的题材,却可以包括了宋代绘画所有的各部门。除了人物肖像较少外,其余山水、花鸟、兽畜、草虫以及社会风俗画等,都有其很好的代表作在内。这样的一百幅宋人小画,虽不足以尽宋代绘画的全貌,但尝鼎一脔,窥豹一斑,也已可以看出光芒万丈的宋代绘画的发展的大略了。

什么时候才把这种类型的小画合装成一册或数册的呢?说来话长。可能很早的时候就有收集屏风画幅或纨扇画面的风气了。但有文献可征的,当始于赵佶所装的集册。画继卷一:“政和初,尝写仙禽之型凡二十,题曰筠庄纵鹤图。或戏上林,或饮太液。翔凤跃龙之形,警露舞风之态。引吭唳天以极其思,刷羽清泉以致其洁、并立而不争,独行而不倚,闲暇之格,清回之姿,寓于缣素之上,各极其妙,而莫有同者焉。已而又制奇峰散绮图,意匠天成,工夺造化,妙处之趣,咫尺千里。其晴峦叠秀,则阆风群玉也;明霞纾彩,则天汉银潢也;飞观倚空,则仙人栖居也。至于祥光瑞气,浮动于缥渺空明之间,使览之者欲跨汗漫,登蓬瀛,飘飘焉,峣峣焉,若投六合而隘九州也。”后乃图写奇异的禽鸟、花卉,至累千册。今所见“祥龙石图”、“瑞鹤图”、“五色鹦鹉图”等,皆是这些册中的遗物。以其画幅较巨,故未收入这部宋人画册里。但可知集册之举,在赵佶这个时代已经流行了。天水冰山录(知不足斋丛书本)所载严嵩被籍没的古今名画手卷册页里,有宋贤神品一册、宋元墨妙二十一册、元人百鸟一册、宋元神品画二册、古今名笔十二册、真赏一册、宋夏马小横披图一册、马远小册一册、宣和花鸟一册、宋画一册等,当都是集册。其后经过董其昌的鉴定并编集古今名画,成为集册的,为数不少。汪氏珊瑚网、名画题跋(卷十九)所载,就有唐宋元宝绘一册、宋元名家画册一册、董氏集古画册一册、唐宋元人画册一册等。汪砢玉自己所集的,也有霞上宝玩(集唐宋元名迹)一册、韵斋真赏一册、六法英华一册、丹青三昧一册等。卞文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的“画”的部分,从卷三到卷五,载的都是“历代集册”,除载董、汪二家所集者外,尚有历代名画大观高册一册、历代名画大观大推篷册一册、历代宝绘推篷册一册、画苑大观册一册、历代名画高册一册、宋元名图册一册等。清代皇室所藏,见于石渠宝笈初编、续编、三编的为数尤多。今所知所见的,就有唐宋元名画荟珍册一册、唐宋名绘册一册、宋人集绘册一册、宋人纨扇册数册、四朝选藻册四册,以及历朝名绘册、宋元集绘册、宋元名绘册等。清代及近代私人所藏,亦多集宋元零页为册的,像庞元济虚斋名画录(卷十一)所载,就有唐宋元明名画大观一册、历代名笔集胜六册、明人名笔集胜二册。此种“集册”,常常真赝糅杂,分合不常,旦易于失群,最难稽考其来源。

这部宋人画册所收的宋人小画,其来源不一,唯取其真。有一册而只取其一二页的,有本来是零星地一页、二页地收集来的。除零星收集的少数册页,无法稽考其来源外,余皆注出其原来册名。大抵以取之清宫旧藏的四朝选藻册、宋人名流集藻册、烟云集绘册、宋人集绘册、纨扇画册、宋元宝绘册和庞氏旧藏的历代名笔集胜册(六册)者为最多。此未足以尽宋人小画,只是“集大成”的第一步耳。然已是历代“集册”里最浩瀚的一部了。

选画之功,以张珩,徐邦达二君为主;印刷之功,则始终由鹿文波君主持之。这部宋人画册的得以告成,是和他们几位以及许多从事于此的工作人员们的努力分不开的,例应书之。

一九五七年四月十二日郑振铎序于北京

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序

文艺报的编者想辟一个名为“伟大的艺术传统”的专栏,介绍中国历代重要的雕刻、建筑、绘画及其他艺术品,以图片为主,而辅以文字的说明,每期连续登载;要我组织若干专家来写。我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并和几位专家商谈过,觉得像这样的专栏,如由许多人执笔,必会流于散漫而无系统;且文体也不一律,谁写哪一类或哪一个题目也不容易分配妥贴。结果,决定由我一个人来执笔,而材料则由专家们共同供给。文艺报的编者同意了这个办法。从第四卷第一期的文艺报开始,每期便都有由我署名的伟大的艺术传统一篇。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来担任这个艰巨的工作呢?一则,大家

都以为我掌握的资料比较多——那些资料都是我编辑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和

中国历史参考图谱时所搜集起来的——对于艺术传统的认识,比较的全面些;再则,有了许多专家的通力合作,对于各个专门的题目或问题,总不难下笔;三则,“伟大的艺术传统”是以“图”为主,以“文”为辅的,只是一种实事求是的介绍,并不是一部中国艺术史,自审力量还可以够得上写这种简要的说明文字。所以,便毅然的动笔写起来。

但写了几篇,连续的刊载了出来之后,困难发生了。原来是以“图”为主,以“文”为辅的,结果都成了以“文”为主,以“图”为辅了。我交给文艺报的稿子,每次都有很多的“图片”,文字虽是一篇篇的叙述,但对“图”

读“文”,“文”实在只是“图”的说明。文艺报因为印刷技术上的困难和篇幅的限制,每期刊载出来的“图片”,只不过占我交去的总数中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比较精细些的,复杂些的,或占篇幅较多的“图片”,便都无法印出来。这样一来,“伟大的艺术传统”便有些像中国艺术史略一类的东西了。我想:应该另编一套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与之相辅而行,才能解决这个困难。今年四月间,我到了上海,和刘哲民先生谈起这个计划。他极力赞成,并愿意负责出版这部图录,一切关于印刷技术方面的设计和事务,都可由他主持办理。我受到这个有力的鼓励,很是兴奋,便下了决心要编成这部图录。过几天,试印了几幅精细的宋画出来,觉得还可以满意。六月间,我回到北京,和文艺报编者谈到这个计划,他们也表示同意。于是这部图录便正式决定由上海出版公司出版。经过了三个多月的筹划与试版,这部图录的第一辑在今天便开始和读者相见了。我很高兴见到这部图录的出版计划能够如期实现,更高兴的是:原来的以“图”为主,以“文”为辅的计划,也竟然因这部图录的出版而得以实现!读者们执“图”以证“文”,可以有“图”“文”相辅相助之乐了。

刘哲民先生在出版这部图录上,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从选纸、照相、制版,直到印刷、校对等等工作,都是他亲自负责处理的。有时,一幅图的印出,他不惮三番四次的试版,认为不满意时,往往制版数次。摄影者钱鹤龄先生,珂罗版的制版及印刷者戴圣保先生,彩色版制版者鹿文波先生,都倾其全部心力以从事于这个工作。如果这部图录有什么成就的话,首先应该归功于他们几位。拿起已出版的这一辑图录来翻看,一遍又一遍,觉得确可令人满意。较之我从前印出来的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和中国历史参考图谱,在印刷方面不有了很大的进步的。这表示:新中国的出版工作者和印刷者是如何的忠诚而丝毫不苟的花心力于他们的工作和事业上。

这部图录的编辑由我负责,但并不是我独力所能负担得起的。从图片的选择到目录的写定,我不时的征求许多专家们的意见。他们供给我以许多资料,也提供了很多重要而宝贵的意见。特别在绘画部分,许多专家和收藏家给我的帮助尤多。王世襄先生供给我以他在美国所辛苦搜集到的近四五十年来流落在美国公私收藏中的许多重要古画的照片;徐邦达先生供给我以他十多年来所不断编写增订的现存万代名画目录;张伯驹先生毫无吝色的把他所宝藏的展子虔作的“游春图卷”借给我拍照;——我拍了好几次,第一、第二次拍彩色的,都失败了;后来,拍黑白的,还可以用——惠孝同先生借给我以他所藏的王诜作的“渔村小雪图卷”,李嵩作的“货郎图卷”;文物局供给我以新近收购的唐人作的“纨扇仕女图卷”;故宫博物院供给我以最近发现的卢楞伽作的“罗汉图卷”和宋徽宗作的“听琴图轴”、锦鸡芙蓉图轴”等;东北博物馆供给我以辽阳汉墓壁画摹本;敦煌文物研究所供给我以千佛洞魏代壁画摹本;我还借到某氏所藏的孙位作的“高逸图卷”。像这些汉、六朝、隋、唐和宋代的名绘巨制,都是第一次公开于世的。这部图录因此平添了许多新鲜的第一手的材料。我应该向上面的几位先生和几个机构表示最恳挚的谢意!还有,关于雕刻、陶瓷、刺绣等等部分,北京历史博物馆,南京博物院,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北文化部文物处,长沙文物管理委员会,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等机构,也供给我许多宝贵的材料;在若干专书,像鸟居龙藏的辽代文化图,住友氏的泉屋清赏,梅原末治的洛阳金村古墓聚英,Hobson的犹氏所藏陶磁图录,蒋玄佁的楚民族的艺术等书里,我也采用了一部分的材料,均应该在这里一并志谢!许多专家和朋友们,在种种方面给我以助力,使这部图录能够出版,我也应该向他们表示谢意。

这部图录在实际上是许多专家和许多机构的集体合作的业绩,我只是负编排之责而已。像这样的集体合作的业绩,是新中国学术界的新现象。我所以敢于有勇气担负这个艰巨的工作,就因为相信会有这种来自各方面的有力的合作。假如这部图录能够表现出伟大的艺术传统里的最光辉的成就的话,那光荣是应该属于许多通力合作以成这部书的许多专家们和许多机构的。

这不是一部完备的包罗万象的伟大的艺术传统图录。许多比较习见,容易从别的书里得到的图片,这部书里都没有收入。有许多应该收入的重要艺术家的作品,像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王维的“伏生授经图”等,都将作为将来单行出版的伟大的艺术传统本书中的插图;在这部图录里都不再重复的将他们印出了。

敦煌千佛洞里的许多壁画和塑像,是保存着从北魏到元代的那十个世纪之间的最好的艺术传统的,我们将另编专书出版,这里只选取魏代的壁画一幅以为例,不再多取了。

有好些读者来信,希望这部图录所收的材料,不要和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及中国历史参考图谱里所收的材料重复。我相信他们读到了这部图录之后,将知道我是怎样的尽可能的收入重要的新的材料的。我可以说,其中绝大多数乃是第一手的新的材料。但有极少部分,像古代的铜器,要想绝对的避免重复是不可能的。在这部图录里,他们将以崭新的面貌出现。读者们将会满意这些重行制版的图片的。

较之预定的篇幅,已经增加了不少。但仍有许多重要的新的材料,陆续不断的出现,而且有的已送到我这里来,像考古研究所所有的斗鸡台、罗卜卓尔、辉县出土的许多古器物、塑像、陶器,东北博物馆所藏的唐、宋、元、明各代的重要的绘画,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所藏的宋、元、明、清各代的重要的绘画和艺术品,中南,西南,西北各大行政区所搜集到的许多重要的古器物,还有许多私人所藏的名画和重器,编辑和收录,那就有待于今后的努力了。

在中国的伟大的艺术传统里,重要的作品,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新中国的艺术家们在从事于“推陈出新”的工作时,必须取精用宏。把伟大的艺术作品,尽多尽快的供给他们,并且大量的流通出来,是有其必要,有其意义的。在创作民族形式的艺术上,便有其重要的作用。这将不是一种“愿望”而是完全有实现的可能的。我愿在这方面做些编排的工作。我相信,许多专家,许多机构,出版家和印刷者,都一定会通力合作,乐于共同完成这个重要的工作。这部图录的出版,只是一个开始。

一九五一年九月二十八日郑振铎序

西谛题跋(摘录)

芥子园画传三集

清王概等辑存二卷二册

清康熙芥子园刊本

余于劫中先后得彩印本程氏墨苑、十竹斋笺谱、画谱,今又收得此本,共是四种。二十余年间,求其一而不能得,不意于此二三载中,乃并获之,不可谓非奇缘也。收异书于兵荒马乱之世,守文献于秦火鲁壁之际,其责至重,却亦书生至乐之事也。彩印版画尚有风流绝畅图、殷氏笺谱、萝轩变古笺谱诸书,均流落扶桑,何时能获一睹欤?大地黑暗,圭月孤悬,蛰居斗室,一灯如豆。披卷吟赏,斗酒自劳,人间何世,斯处何地,均姑不闻问矣。幽芳居士书。案此跋作于抗日战争期间。

素园石谱

明林有麟撰四卷四册

明万历刊本

素园石谱明刊本,殊罕见,初印者尤少。此本予于十五六年前得之北平,仅存第三及第四卷。不意顷复于忠厚书庄得第一、二卷,恰成全书。且恰是不远复斋旧藏之一部,诚奇缘也。癸未冬十月十六日,纫秋居士书。

磨剑室藏革命文库目录

柳亚子藏阿英抄本

不分卷一册

若英兄手抄见惠,殊感之。余所藏书目,无一关于辛亥革命者,得此足弥一憾。民国三十年三月十七日,西谛。

宝礼堂宋元本书目

潘宗周藏一九四一年西谛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