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午后开始比试,待公蛎午休起来,却不见了毕岸。公蛎来到前堂,见胖头正在整理今日收的当物,问道:“毕掌柜呢?”

胖头道:“刚出去。”

公蛎恼火道:“他不说在家陪我吗?怎么又出去了?”

先前公蛎看书上进,汪三财很是喜欢,但这大半个月来,他正事不干,天天投掷梧桐树的叶子,虽说毕岸也参与其中,但汪三财却只对公蛎不满:“你一个大男人家,要毕掌柜陪什么?”

公蛎敢在毕岸胖头面前肆意妄为,但对不给他面子的汪三财却毫无办法,只好赔笑道:“财叔您别恼,梧桐树死不了的。真要死了,我出钱移植一棵更好的。我这个月不出门,跟您学习打理生意。”

汪三财瞪了他一眼,道:“除了乱花钱,还会做什么?!”在汪三财看来,公蛎不仅不干正事儿,连外出游玩也次次出事,别说帮忙打理生意,简直就是个拖后腿儿的料。

公蛎拍着胸脯道:“财叔你监督我,从明天开始,看我的行动!”挽起袖管,帮起忙来。

两人整理完当物,胖头又拿出一麻袋下午进的小玩意儿来。公蛎为了显示自己的热情,挨个儿摆弄,忽然嗅到一股清雅的香气,翻开一个小木盒子,下面压着一个扁扁的香囊。

香囊为白色暗纹锦缎,半边留白,一角绣着各种花卉,每种花只有半边指甲大小,但颜色娇艳,脉络细如毛发,精致之极。公蛎爱不释手,拿起挂在腰里比画,喜滋滋道:“胖头眼光见长。这个归我了!”

胖头正在给小马车安装车轮,抬头一看,道:“哪里来的香囊?”

公蛎数着香囊上的花卉种类:“一共十二种花……五、六……六种花都不认识!”他把香囊往胖头脸前递,却不让他的汗手摸到:“这是什么花?”

胖头贪婪地嗅着香味,嘿嘿笑道:“好香!哪里来的?”

公蛎唯恐他将香味吸完了,忙收回来:“不是你今日进的货?”

胖头周围打量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哦,我进货那家店铺是有卖香囊的。估计是不小心掉进我货堆了一个。”

公蛎只觉得浑身舒坦,伸展了身体道:“下次多进一些,定然卖得好。”开开心心将香囊挂在了腰里。

胖头收拾完毕,拿出一个纸包,道:“财叔,你说阁楼有小虫子,我顺便买了雄黄艾草粉回来,你看要不要把院子里撒一撒。”

公蛎弓起身子跳了起来,大叫道:“不许撒我屋里!”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汪三财和胖头露出诧异的表情。胖头忙道:“好好,只在阁楼和墙角撒一些。”

公蛎在院中晃**了一阵,仍不见毕岸回来。他是个一天也闲不住的主儿,正所谓“驴闲啃树,人闲生事”,更不用说已经一个月未出门。侧耳听到隔壁传来笑声,顿时心痒难耐,趁着汪三财不注意,顺着侧门溜了出去。

如今天长夜短,夕阳西下,天色尚亮,闷了一天的人们或乘凉聊天,或游街购物,正是一天内最为热闹的时候。流云飞渡生意兴隆,几个小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围着小妖,正在挑选花露:“这个花露是什么香?”“我要那一瓶,麻烦帮我拿一下。”“这个不适合我,有桂花露吗?”

小妖应接不暇,鼻尖上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儿来。公蛎冲她一挤眼睛。小妖愣了一下,冲公蛎一笑。

公蛎将蒲扇往腰间一别,自作主张上去招呼:“姑娘们这边看看,天热多汗,陈皮香露、蓝菊香露味道清爽,更为合适。”

几个小姑娘往人后面躲,一个看起来泼辣的小媳妇儿笑着揶揄道:“大男人家的,还懂这个?”

公蛎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些女人用的香粉,多数是男人做的。做的人才更了解东西的习性呢,是不是?”说着托起**香露一本正经道:“此香露采自天竺蓝菊,同檀香、茉莉、雪松等几味香料调配而成,味道清新悠长,最适合夏天使用。”

一众女眷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再有所顾忌,纷纷舍了小妖,围住了公蛎。公蛎仗着鼻子灵敏,大致分辨出香粉的配料,加上一些信口胡诌的吹嘘,竟然蒙了不少女子,很快卖出去一堆的香粉花露,喜得小妖眉开眼笑,偷偷朝他竖大拇指。

正卖得兴起,忽然见珠儿站在流云飞渡门外,朝自己这边张望。公蛎十分得意,故意装作不认识,大声招呼道:“这位姑娘看中什么了?可进来瞧瞧。”珠儿笑了一笑,退了回去。

一个月余未见,珠儿看上去有些憔悴,特别是眼里的疲态十分明显。

公蛎看她似乎有事,正要追出去,却听门外传来马车声,苏媚笑道:“我回来了!——珠儿别走,我这次买了好东西,你快来看看。”

苏媚说着,从车上跳下,风风火火挽着珠儿走了进来,小花和老车夫帮忙把大包小包的香料、器具搬回到店里去。苏媚一看公蛎正举着一瓶香粉,眼角一挑,笑骂道:“喔哟,小妖你个懒丫头,这些事情怎么敢劳动龙掌柜?”口里责骂小妖,眼睛却看着公蛎,似娇似嗔,美艳动人。公蛎欢喜得不得了,早忘了旁边的珠儿,施了个大礼,脱口说道:“苏姑娘你可回来啦!这么些天不见,我挂念得紧。”

苏媚不恼不嗔,大大方方回了个礼,笑道:“多谢龙掌柜挂怀。”又招呼客人:“我刚带回一批波斯国的螺子黛,还有天竺娜海花做成的丹蔻,整理了便能上架。各位今日先看着,明日可再来——小妖,好好招待,给几位姑娘打个折头!”接着道:“龙掌柜,今日风尘仆仆,我就不请你家去坐了,改日专程请你喝酒。”说着朝公蛎抛了个媚眼,不由分说挽了珠儿,两人说着体己话儿,亲亲热热地去了内堂。

公蛎几乎酥倒,热情高涨,更加卖力推销各种胭脂水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浓密,模样娇羞,一直躲在那个泼辣的小媳妇儿身后,直到同行的都买了,这才扭扭捏捏露出半边脸,小声道:“麻烦推荐丁香类的。”

公蛎对“丁香”二字尤其敏感,且见这少女长得粉嫩可爱,一张脸儿花瓣一样,当下找了几种丁香为主的胭脂水粉,大力吹嘘丁香的功效。少女虽然羞涩,却相当理性,听了公蛎的推荐,羞羞答答道:“味道虽好,却太过浓烈,我这个年龄用不太合适。”

公蛎正待继续劝说,却见汪三财黑着脸在门口叫道:“龙掌柜,该吃饭了。”公蛎原是舍不得走的,如此美女簇拥、众星捧月,又能讨好苏媚小妖,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汪三财一开口唠叨,公蛎顿时打消了继续待下去的念头:“堂堂一个当铺掌柜,去卖胭脂水粉,像什么话?大男人家,就没个正形儿……”

若不回去,只怕汪三财会一直唠叨下去,面子便要丢光了。公蛎只好虚张声势地应付了几句,灰溜溜地出了流云飞渡。走到门口,心里犹有不舍,回头朝那个粉嫩的少女道:“其实丁香的香味,最适合像你这样大的女娃儿。”

少女闻声,回头一笑。公蛎顿时呆了。

她的脸颊只有半边,另一半却是骷髅。微笑牵动之下,能够看到半边洁白的下牙骨。

公蛎啊一声惊叫,抓住汪三财,指着少女说不出话来。

汪三财一甩衣袖,皱眉摇头道:“非礼勿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就这一瞬间的工夫,少女的脸又恢复了原样,粉嫩圆润,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