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9 最早参与磋商“她”字问题的语言学家钱玄同

三是照他们平日的看法,“中国字不够就拿别国的字来补;不必别造新字,老实就写一个she字”。可这样一来,本来包括阴阳中三性的“他”字,其中阴性被分出来后,意义变狭,而剩下的阳性和中性都用一个“他”字,刘半农觉得“也不太好”,因此又进一步主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英文中的he,she,it 三字全都搬到汉语中来作罢,同英语相比,甚至用世界语中的li,si,gi,可能还要更为合适些。

面对钱玄同1919年2月8日来函的质询,周作人5天后给予了回复。他首先详细解释了自己此前采用“他女”的真实想法。原来,他本人要造这样一个“从女,从他,他亦声”的怪字,乃基于三方面的考虑:“一面要求翻译上的适用,一面又要顾印刷局的便利,一面又教中国人念着‘他’字,心里想着‘女’字,合成一个第三身的女性人称代名词,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他说明“他女”两字不妨读一个“他”字音,“女”字在此则姑且只视作一个不发音的符号。同时,他还明确表示,对于这一发明其实自己也不太满意,主要原因“便只在他是眼的文字,不是耳的文字,倘若读音而不看字,便不能了解,实是缺点。至于字形上的不三不四,尚在其次”。

接着,在评断钱玄同前面所提出的三种假定办法的时候,周作人又从理论上根本否定了自己的做法,承认“他女”这个法子“不能适用”,“非但有些不词,实际上背了代名词的本意了”。他指出,在中国旧书中也有“生如何如何”、“女如何如何”的说法,但这里的“生”或“女”都是用作名词,不能作代名词用,“倘若名词可以兼代名词用,我们要代名词何用呢”?由此推论,他还“想起日本的‘彼女’,也不甚妥当”。实际上,这也等于否认了前面所提到的胡适曾采取的那种办法。应当说,在这个问题上,周作人的确又将有关认识向前推进了一步[10]。

如前所述,晚清时已有人进行过以“伊”专译“she”的实践,但是在“她”字出现以后,从不同于“他”字发音的角度自觉选择“伊”而排斥“她”字,确认把“他”字留给男性第三人称专用,并对五四前后文坛学界的有关使用产生重要影响的,周作人和钱玄同二人无疑堪称先驱。只是此后,关于“她”字的讨论,却并没有因为这两位先驱人物暂时取得高度的共识而终结。钱、周二人对“伊”的格外钟情,在一年之后曾一度传染给更多的文人学者,然历史最终的结局,却也并不符合他们排“她”的逻辑与护“伊”的意志。

参考文献

[1]刘半农:《“她”字问题》,原载《学灯》1920年第8期,转载《新人》第6号。

[2]有一些文章,如,蒙树宏:《说“她”》[载《辞书研究》,1981(4)];翟华:《西式男女有别》(载《青年参考》,1999-05-28);肖杨:《她:21世纪最重要的一个字》(载《南方日报》,2001-01-10)等文,均说刘半农1917 年于所翻译的英国戏剧《琴魂》(或误为《梦魂》)中,曾使用过自创的“她”字。然笔者查考过1917年最早刊于《新青年》上的《琴魂》原文,有关各字皆作“他”。可见此说有误。据笔者推测,其误可能来自于1934年6月星云堂书店出版的《半农杂文》第1册。其中,不仅《琴魂》中的“他”字均改成了“她”字,同时还出现了原文也没有的“它”字。1917年以后他发表的其他文章中,也有此类现象。但文章最后的发表时间却保留未变,这很容易造成误解。刘半农1934年之所以如此处理,除了当时“她”字已流行开来的缘故之外,可能与1917年后他已经就有了“她”字的创议有关。由此可见,在新名词的研究中,版本和时间问题具有不容忽视的重要性。

[3]周作人译:《改革》,载《新青年》第5卷第2号。

[4]两文分别载《新青年》6卷1号(1919年1月15日)和《新青年》6卷2号(1919年2月15日)。《学灯》1919年3月21日从《新青年》转录《卖火柴的女儿》时,“他女”被改成“他”字。

[5]周作人《改革》一文1920年收入《点滴》(周作人辑译,新潮社1920年8月初版,为“新潮丛书”第三种)时,有关“她”字的说明文字被删除了,“他女”也改成了“伊”字。1928年,《改革》收入周作人的译文集《空大鼓》时,同样也没保留下有关“她”字的说明。胡适的《弑父之儿》,1919年收入《短篇小说(第一集)》(亚东图书馆1919年10月初版)时,也删掉了有关“他女”的注释。故朱金顺先生特作《有关“她”字创造的两件史料》[载《绿土》,1999(38)],将上述史实公诸同好,以“不使有关文献被历史湮没”。

[6]叶绍钧(圣陶):《这也是一个人?》,载《新潮》1919年3月1日第1卷第3号。

[7]叶绍钧:《春游》,载《新潮》1919年5月1日第1卷第5号。

[8]叶绍钧:《这也是一个人?》中,开篇第一句即为:“他女生在农家,没有享‘呼婢唤女’、‘传粉施朱’的福气”。但除这句之外,后面全文遇到女性第三人称单数代词时,却不再出现“他女”,而都是“他”字。这应当是漏排字问题。至于把“他女”里的“女”字排大的现象,在叶圣陶首次使用“他女”的《女子人格问题》一文(载《新潮》1919年2月1日第1卷第2号)中,即有发生。这一点,从正文引录的部分便可得知。

[9]如《鼠灾》写道:“在他(他的女人)想来:他(女)把他(女)的衣裳,放在他(平甫——男主人翁)的帆布的箱子里面,……若是他回寓的时候,他(女)在流泪,或者同平时遗失了东西的一般在烦躁,那他定然还会要安慰他(女)。”见邓牛顿辑:《郭沫若〈女神〉集外佚文》(1919-1921),载《南开大学学报》,1978(3)。

[10]此后,这种“他女”的用法并没有完全终结。不过也有人主张将“他女”二字合成一字者,但意义已不相同。如1933年,有人就著文指出: “然世竟有嫌她牠二字,不足以表三人以上,中夹男女,而造为‘他女’者,(见商务印书馆《文艺丛刊》中某君所译书),则离奇怪诞,尤不可究诘,实令人不得不长太息也已!倘此风气渐染广披,则苦杀铸字工人与读书子弟矣,吾复何言?” (见厉筱通:《“她”和“牠”的俗书问题》,《时代公论》第114号)。

[11]以上钱、周对谈的内容皆见《英文“she”字译法之商榷》,载《新青年》1919年2月第6卷第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