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舒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两眼紧紧地盯着电视机,电视机发出的声响弥漫了整个房间,可她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发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孩子需要上学,不能让他这样天天呆在家里;自己的妈妈需要人照顾 ,需要不断地往那里跑;最让童小舒心里不悦的还是汪洋对她的态度。因为在童小舒的眼里,这几种感情都是她所需要的,而对于她来说,最为重要的就是她与汪洋的那份情感,那份男女之爱。具体地说,她对汪洋的那份眷顾,对汪洋的那份无私的爱,对汪洋的那份爱的赤诚,多么需要他的热烈的响应啊。可她又怎么能让他对自己满意呢?

汪小凡从他自己的卧室走进了客厅,打断了童小舒的思维:“妈妈,我饿了,我想吃饭。”

童小舒把汉堡放进了微波炉里,一会儿工夫,她又把它取了出来,汪小凡开始吃着。童小舒坐在餐桌前,面对着儿子,说道:“小凡,今天再在家呆一天,明天咱就去上学吧。”

“学校必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我道歉,说他们错了,我才去上学,要不我就不去。”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钱包本来就不是我偷的嘛,他们为什么要赖我?”

汪小凡把汉堡吃完,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童小舒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她当然知道,孩子的要求何尝不是自己的要求呢。

40分钟后,童小舒走进了汤明皓的办公室。

汤明皓已经在那里等着她。童小舒一见到汤明皓,就发现了他的脸上已经晴转多云。

“剧本的事已经太晚了。”汤明皓直入主题。

童小舒尽量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她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汤明皓的对面,说道:“汤总,本子我确实是赶不出来。至于为什么?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我母亲还在医院抢救,那里也需要我。”

“你母亲不是恢复得还可以吗?”汤明皓有些莫名其妙。

童小舒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你说的是上次,我说的是现在。她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看来,剧本的事是真的不行了?”

“不能靠我了,我真的力不从心。这样吧,汤总,这几天,我还是考虑了一下我的思路。能不能这样,我把我的想法和你说一下,你如果觉得行的话,就安排别人去改编吧,也许还能省一点儿时间,你看行不行?”

汤明皓瞪大了眼睛盯着童小舒,说道:“幸亏你还能想得出来,你想没想过,你亲自去改编都已经来不及了,换人,那不是更晚了吗?如果那样能行,我为什么还非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童小舒没有想到汤明皓这么快就发火了,她还是平静地说道:“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说起来,我本来是应该能完成这个任务的,这不是你提出来时间要提前吗?再加上我家中又有了这么多麻烦,所以才赶不出来了。”

“没有什么所以不所以的,我这里根本就不允许有什么所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汤明皓更加激动了。

她还是想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汤总,你说怎么办吧?”

“你还问我怎么办?我现在需要问你,你应该回答我。”他的声音比刚才大出了几倍,而且还站了起来。

童小舒再也忍不下去了,可她还是站在那里,说道:“汤总,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再谈下去,我得走了。”

童小舒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当她刚要动手去开门时,汤明皓吼了一声:“童小舒,你给我回来!”

这一吼,吓了童小舒一跳,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汤明皓,汤明皓的脸已经有些扭曲。此刻,童小舒心里的堤坝像是受到了山洪的冲击,可她还是重新回过头来,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汤明皓又一次大声地喊住了她,童小舒重新停住脚步,把头转向汤明皓,目视着他,很平静地说道:“汤总,还有事吗?”

汤明皓没有想到童小舒会那么冷静,这让他的声音不得不降低了一些,但他还是借着刚才的余威,严厉地说道:“没有什么事了,你如果要走,就别再回来了。”

童小舒面对着汤明皓,强忍着心中的愤懑,照样平静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如果没有,那我就走了。”

童小舒根本就没有等汤明皓做出反应,扭头往门口走去,当她走出门口关门的刹那,那门与门框碰撞时比平时大不了哪去的声响,让汤明皓的身子也轻轻地震颤了一下。随后,他就无力地坐在了他的老板椅上。而这一幕,童小舒是无法看到的。

童小舒离开办公室的刹那,泪如泉涌,她穿过这座写字楼里认识她和不认识她的人射向她的异样的目光,匆匆地朝着大楼门口走去。她坐进车里,把头埋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大极了,像是一种情感的释放,车外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哭声被淹没在了大楼前来往车辆的嘈杂声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巾,抚平了脸上被冲击出的泪水的河床,重新振作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她发动了汽车,驶离了这座写字楼。

当童小舒开车来到她儿子汪小凡所在学校时,已经是上午10点半钟。她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对着驾驶座位上方的镜子认真地察看了一下自己脸上是否还有泪水的遗留,又再一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童小舒在确定了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后,才下车朝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童小舒坐在王雁主任办公室的长条木质椅子上,说道:“我上次向你们提出的要求,你们考虑了没有?”

“关于道歉的事,你的孩子昨天也来找过我们,我已经明确向他表态,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到班上去上课了。”王雁主任说话的语气显得那样轻松。

“你说什么?我的孩子来过了?什么时候?”童小舒不解地问。

童小舒在王雁主任这里知道校长参加市教委组织的优秀教师旅游团去泰国旅游了,得半个多月后才能回来。

童小舒推门走出了王雁主任的办公室。

她正在开车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她还是先把车门打开,坐进车里接通了电话。电话是中心医院的护工打来的。童小舒没有多说,就发动了汽车直奔医院而去。

到医院时,她已经看到了她的妈妈躺在那里,看上去和几天前的那次心脏病发作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此刻,她的跟前除了医护人员之外,已经比以往多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丈夫汪洋,一个是她的儿子汪小凡。童小舒看到这种情景,立刻明白了,他们俩一定同样是护工打电话叫来的。

童小舒走到她妈妈的病床前,和汪洋点了点头,汪洋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回应了童小舒。汪小凡看到童小舒的那一刻,马上走上前去,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双腿,轻声地哭着。

童小舒两只手不断地在孩子的头上抚摸着。

童小舒虽说是在安慰孩子,自己的声音也变了调。按理她是不应该这样做的,对于她妈妈的生命还能弥留多久,她虽然没有确切的心理准备,可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随时都会结束的生命旅程。因为母亲已经是真正地病入膏肓。她早已做好了随时和自己母亲生命告别的思想准备。可儿子汪小凡的这一哭,还是深深地触动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她的泪水像涌泉般流出,喉咙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是任凭泪水泛滥着……

童小舒轻柔地推开汪小凡,靠近汪洋,轻声说道:“你来了。是她们告诉你的?”

“是。接到电话就来了。”汪洋同样轻声地回答。

童小舒的脸上依然挂着泪珠:“难为你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汪洋没有说什么。

站在旁边的护工小兰说道:“你们没到来之前,茹奶奶有段时间是挺清醒的,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让我找你们来,说是想见你们。”

茹云的主治医生示意了一下,童小舒跟着走了出去。

当童小舒重新回到病房后,她发现母亲已经清醒,母亲用右手正拉着汪洋的手,在和他说着什么,声音微弱,可吐词依然就像她没有病时那样清楚。童小舒迅速走到跟前,她站在母亲病床的左侧。茹云看到童小舒进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扶我起来……”

“不行,不行。你不能起来。”童小舒说道。

还是茹云想出了折衷的办法,她示意要把床头摇得高一点儿。他们按照她的意思做了。这时,茹云才慢慢地说道:“我已经不行了,到了应该去的时候。”

“妈,你别这样说,你这是说些什么。”童小舒含着泪说道。

汪洋的眼睛同样是潮湿的,他用两只手依然握着茹云的手,只是握得比刚才紧了许多。

“汪洋、小舒,你们是值得我骄傲的。可我对不起你们,我当时只是想到婚姻应当门当户对。这些年,我知道你们是怎样走过来的,可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分手。这是我的心病……”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吃力地分别看了看汪洋和童小舒。而童小舒也抬头看了看汪洋,汪洋已经感觉到童小舒那灼人的目光,他却没有抬头,他像是有意识地回避着。

“我已经操不了什么心了,你们好好地生活吧……”茹云说不下去了,她的眼角也挂上了泪珠,可没有掉下来。

童小舒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母亲说了这么多话,又一次显出了更为严重的疲劳状态:“不说了,不说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茹云还是想接着说下去,可她的声音已经让站在那里的汪洋与童小舒很难听到了。童小舒只好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了她妈妈的嘴边听着。站在床的另一侧的汪洋只是看到了童小舒面部表情的变化,他从她那表情的变化中感觉到了一定是茹云告诉了她什么,而那些话的内容又一定是让童小舒始料不及的。

茹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童小舒的耳朵贴得也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阻止母亲说下去的意思。那一刻,时间过得像是那样地漫长,汪洋一下子看到茹云的手从床边滑了下去……

童小舒迅速地抬起头来,扑向母亲……

汪洋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面部表情是悲痛的,久久地没有发出声响。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全家一起走出了医院。汪洋是被童小舒搀扶着走出医院的,他们分别坐在各自的车里。车奔向同一个方向,半个多小时后,汪洋和童小舒都回到了家里。这天晚上,汪洋想问问童小舒她妈妈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在她耳边究竟说了些什么,可他想了想后,还是没有张嘴,他觉得过后再谈这件事也不迟,因为那不是那一刻自己应该关心的问题。

回到家后,汪洋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在住院期间,他因为站得太久而引发的手术刀口处的疼痛,不时地提示着他,自己还在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