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以实际行动结束。

甘尼玛翻了个身侧躺着,解下弗雷曼救生包,从固定扣上抽出通气管。随后,她打开通气管的盖子,从中取出长长的滤芯。现在她手头有了一根空管子。接着,她又从针线包内拿出一根针,随即拔出晶牙匕,并把针在刀尖那剧毒的、曾经容纳沙虫神经的空洞内蘸了蘸。胳膊上的伤加大了完成这些动作的难度。最后,她从救生包的口袋里拿出一卷香料纤维,把针紧紧裹在纤维中,成了一个针状飞镖,插在通气管内。

甘尼玛平端着武器,匍匐着向灯光方向前进了一段距离。她移动得极慢,苜蓿地内看不到任何动静。前进时,她研究着围在灯光旁的昆虫。是的,那团昆虫中有吸血蝇,大家都知道它会吸食人血。毒镖的攻击可能会就此被掩盖过去,被当作吸血蝇的骚扰。只剩下最后一个决定:干掉他们中的哪一个呢——男的还是女的?

穆里茨。甘尼玛的意识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她想起曾听人议论过她。她就像围着灯光的昆虫一样整天围着帕雷穆巴萨。她是较为软弱的一个,容易动摇。

很好。帕雷穆巴萨今晚选错了伙伴。

甘尼玛把管子含在嘴里,潜意识中是乔芙公主的记忆。她仔细地瞄准,猛地呼出胸腔内的空气。

帕雷穆巴萨拍了拍自己的脸,拿开后发现手上有个小血珠。针已不见踪影,看来是被他自己挥手打掉了。

女人说了句轻松的话,帕雷穆巴萨笑了起来。笑容还未消失,他的腿开始发软。他瘫倒在女人身上,女人只好尽力扶着他。当甘尼玛来到她身边,用出鞘的晶牙匕刀尖指着她的腰时,她还在摇摇晃晃地支撑着男人的尸体。

以一种恬淡的口吻,甘尼玛说道:“不许乱动,穆里茨。我的刀有毒。你可以放下帕雷穆巴萨,他已经死了。”

你会发现,在所有的社会阶层中,都暗藏着使用语言来获取并保持权力的行为,无论对于巫医、教士,还是官僚来说都是如此。若要统治大众,必先愚化他们,让他们能轻易地接受这些权力语言,认为语言就是事实,并将语言符号体系混淆为真正的宇宙。在维护此权力结构的过程中,必须将有些符号的意义搞得高深莫测——例如那些与操控经济或是人类心智有关的符号。这些神秘的符号造成了各种相互割裂的语言分支,每个分支都意味着其使用者积聚了某种权力。了解这一点之后,我们的皇家卫队必须对新形成的任何专业语言分支保持警觉。

——摘自伊勒琅公主《在厄拉奇恩战争学院的演讲》

“或许根本没必要提醒你们,”法拉肯说道,“但为了防止意外,我还是要说明一下,屋子里安排了一个聋子,而且得到授命:如果有任何迹象表明我被人控制住了,他就会杀死你们。”

他并不期望这番话能产生什么作用,杰西卡和艾达荷的反应也符合他的期望。

法拉肯精心挑选了初次与这两个人会面的地方——沙达姆四世的老会客厅,具有异国情调的装饰使它看上去不那么庄严。已是冬日的下午,但是没有窗户的屋子内部却模拟出无尽的夏日,由伊克斯最纯的水晶制成的球形灯优雅地布置在屋内,将整个屋子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

来自厄拉科斯的消息使法拉肯暗自欣喜。双胞胎中的男孩儿——雷托——被一只拉兹虎杀死了。那个活下来的女孩儿甘尼玛被她的姑姑关了起来,据说成了人质。有了这个报告,艾达荷和杰西卡的到来便有了一定的逻辑性,他们的确需要一个避难所。科瑞诺家族的间谍报告说,厄拉科斯上的局势很不稳定。厄莉娅同意进行一个叫作“魔道审判”的测试,但对于这么做的目的却没有进一步的解释。而且,测试的时间仍然待定,科瑞诺家族的那两个间谍甚至认为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到目前为止,确切发生的事情有:沙漠里的弗雷曼人与皇家军队里的弗雷曼人发生了冲突,差点爆发的内战使政府暂时停止了运转。斯第尔格保持中立,承担起交换人质的任务。甘尼玛显然是人质之一。交换人质的机制目前还不清楚。

杰西卡和艾达荷被牢牢绑在悬浮椅上带进接见室。两个人身上缠着致命的志贺藤条,任何轻微的挣扎都会让他们受伤。两个萨多卡带着他们进来,检查捆绑是否结实,随后安静地离开了。

法拉肯的警告的确是多余的。杰西卡看到了那个全副武装的聋子,他靠在她右面的一堵墙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老式但高效的毛拉枪。她观察着室内那些异国情调的装饰。在圆形屋顶的中央,罕见的铁树叶与名贵的猫眼石交错排成新月的形状。她脚下的地板是钻石木和贝壳形成的一个个长方形,长方形的边框由动物骨头围成,由激光切割并抛光。墙上的装饰是由某种坚硬的材料密集拼成,从中能看出四种姿态的狮子,这是已逝的沙达姆四世的继承者的标志。狮子的轮廓由金线绘成。

法拉肯决定以站立姿态来迎接他的俘虏。他下身穿着军用短裤,上身穿着一件金色的夹克,领口绣着真丝,唯一的装饰是左胸处高贵的星形家族标志。霸撒泰卡尼克身着萨多卡军服,腿上套着厚重的靴子,站在他的身旁,皮带上穿着一个枪套,里头装着一把华丽的激光枪。杰西卡早就从贝尼·杰瑟里特的报告中熟悉了泰卡尼克那张大睑,他站在法拉肯左后方的几步远处。他俩身后的墙边有一个黑色的木质王座。

“现在,”法拉肯对着杰西卡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想问问,为什么要把我们绑成这样?”杰西卡示意缠在她身上的志贺藤。

“我们刚刚才收到了来自厄拉科斯的报告,其中解释了你们上这儿来的原因。”法拉肯道,“或许我现在就应该给你们松绑。”他笑了笑,“如果你……”他突然闭嘴了,他母亲从俘虏身后的大门走了进来。

文希亚匆匆经过杰西卡和艾达荷,没有看他们一眼。她向法拉肯递上一个小小的信息块,并激活了它。他研究着信息块亮闪闪的表面,不时抬头看看杰西卡。表面的闪光变暗了,他把信息块还给母亲,示意她给泰卡尼克瞧瞧。她这么做时,他皱着眉头盯着杰西卡。

文希亚站在法拉肯的右手边,手握不再发光的信息块,白色长袍的褶子遮住了信息块的一部分。

杰西卡向右瞥了一眼艾达荷,但他拒绝与她对视。

“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对我不太高兴。”法拉肯道,“她们认为我应该为你孙子的死承担责任。”

杰西卡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想:我应该相信甘尼玛的话,除非……她不愿继续想下去了。

艾达荷闭上眼睛,随后又睁开,瞥了杰西卡一眼。她仍然在盯着法拉肯。看她的表情,她似乎并不在意。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她的冷静。看来,她肯定知道某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情况是这样的……”法拉肯开始解释他所了解的发生在厄拉科斯上的一切,没有漏掉任何信息。他总结道:“你的孙女活了下来,但据报告说,她被厄莉娅夫人关了起来。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是你杀了我的孙子吗?”杰西卡问道。

法拉肯的回答十分真诚:“我没有,最近我才知道有个阴谋,但那并不是我的主意。”

杰西卡看着文希亚,那张鹅蛋脸上洋溢着得意的表情。她想:是她干的!是母狮为了她的幼兽而设计的阴谋!要让母狮在有生之年为此感到后悔。

杰西卡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法拉肯身上,说道:“但是姐妹会认为是你杀了他。”

法拉肯转向他的母亲:“把那消息给她看看。”

文希亚有些迟疑。他带着怒意再次开口道:“我说过了,给她看看。”杰西卡记下他的愤怒,留待将来利用。

文希亚脸色苍白,把信息块的荧光屏对准杰西卡,并激活了它。配合着杰西卡眼睛的移动,一行行文字流过信息块表面:“贝尼·杰瑟里特在瓦拉赫九号星上的委员会就科瑞诺家族暗杀雷托·厄崔迪二世正式提出抗议。相关证据和意见现已提交至兰兹拉德联合会内部安全委员会。我们将挑选中立的裁判场所,并选出各方都能接受的法官。我们要求你尽快作出答复。萨比特·瑞库西,兰兹拉德联合会。”

文希亚回到她儿子身旁。

“你会怎么答复?”杰西卡问道。

文希亚说道:“因为我儿子还没有正式成为科瑞诺家族的首领,我会——你要去哪里?”后半句话是对法拉肯说的,他正转身向着聋子身旁的一扇小门走去。

法拉肯停住脚步,半侧着身子说道:“我要回到我的书本和其他我更感兴趣的东西中去。”

“你怎么敢?”文希亚的脖子和脸上泛起一层深色的红晕。

“我敢以我自己的名义做很多事情。”法拉肯说道,“你以我的名义作出决定,而我觉得这些决定都很不光彩。从现在开始,要么我能以我自己的名义作出决定,要么你去另找一位科瑞诺家族的继承人。”

杰西卡飞快地扫了一眼对抗的双方,看清了法拉肯的愤怒。霸撒笔挺地站着,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文希亚在狂怒的边缘迟疑着,法拉肯则摆出一副能接受任何结果的样子,杰西卡不禁颇为佩服他的姿态。她看出这场对抗中有很多能为她所用的东西。似乎派出拉兹虎对付她孙儿们的决定并没有征得法拉肯的同意。他刚才说过,他知道这个阴谋,但没有参与。他说话时样子非常真诚,没有可怀疑的地方。

法拉肯站在这儿,真实的愤怒燃烧在他眼中,他准备好了接受一切后果。

文希亚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很好。正式授权仪式将在明天举行,你现在就可以提前使用你的权力。”她看着泰卡尼克,但后者拒绝和她对视。

一旦她和儿子走出这里,他们之间将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杰西卡想,但我相信,他已经赢了。她将意识重新集中到兰兹拉德联合会的信息上。姐妹会在信息中动了一点手脚,在正式的抗议语言中隐藏了只有杰西卡才能读懂的消息。这个消息得以存在,本身便说明姐妹会的间谍知道杰西卡的处境,而且她们对法拉肯的了解非常精准,知道他会把这消息给他的俘虏看。

“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法拉肯转过脸来之后,杰西卡说道。

“我会告诉兰兹拉德联合会,我和这次暗杀没有丝毫关系。”法拉肯说道,“我还会说,我和姐妹会一样反对这种行为——尽管这一事件的结果令我得到了一些好处。对于暗杀给你造成的痛苦,我表示抱歉。到处都有不幸发生。”

到处都有不幸发生!杰西卡想。那是她的公爵最喜欢的谚语,而且法拉肯说话时的态度表明他至少知道会发生暗杀。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们可能真的杀害了雷托。她必须假设甘尼玛告诉她的双胞胎方案已经付诸实施。走私徒会安排哥尼与雷托相会,然后姐妹会的计划会被执行。雷托必须接受测试,没有选择。不经过测试,他就会被认为像厄莉娅那样堕入了魔道。还有甘尼玛……甘尼玛的事可以稍缓一缓。目前还没有办法把这个出生之前就有记忆的人送到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圣母跟前。

杰西卡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或早或晚,”她说道,“有人会提出让你和我的孙女结合,团结我们两个家族,使伤口愈合。”

“有人已经向我提出了这个可能性,”法拉肯瞥了一眼母亲说道,“我的回答是等厄拉科斯目前的局势明朗后再谈。没必要匆忙作出决定。”

“有可能你已经中了我女儿的计,被她控制了。”杰西卡说道。

法拉肯挺直了身体:“解释清楚。”

“厄拉科斯的事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杰西卡说道,“厄莉娅在玩她自己的游戏,邪物的游戏。我的孙女处于危险之中,除非厄莉娅能找到利用她的办法。”

“你想让我相信你和你女儿在互相斗争,厄崔迪家族在自相残杀吗?”

杰西卡看了一眼文希亚,随后又看着法拉肯:“科瑞诺家族的人不也在内斗吗?”

法拉肯的嘴唇浮现出一阵扭曲的微笑:“回答得好。我是怎么中了你女儿的计呢?”

“说你与我孙子的死有关,说你绑架了我。”

“绑架……”

“不要相信这个女巫。”文希亚提醒道。

“我自己会决定相信谁,母亲,”法拉肯道,“请原谅,杰西卡夫人,但我不清楚绑架的事,我只知道你和你忠诚的侍从……”

“谁是厄莉娅的丈夫?”杰西卡道。

法拉肯打量着艾达荷,随后看着霸撒:“你怎么看,泰卡?”

霸撒的想法显然与杰西卡相似。他说道:“我同意她的推理。要当心!”

“他是个死而复生的门泰特,”法拉肯说道,“我们即使把他折磨至死,也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但这是个相对安全的假设,那就是我们已经中了厄莉娅的计。”泰卡尼克说道。

杰西卡知道,现在该是她行动的时候了。要是艾达荷能一直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而不出言干涉,那就太好了。她不喜欢以这种方式来利用他,但她必须考虑全局。

“首先,”杰西卡说道,“我得当众宣布我是自愿来这儿的。”

“有趣。”法拉肯说道。

“你必须相信我,给我在塞康达斯行星上行动的自由,”杰西卡说道,“不能让我看起来像是被逼着宣布的。”

“不行!”文希亚反对道。

法拉肯没有理睬她:“你以什么理由来这儿呢?”

“我是姐妹会派来的全权大使,负责教授你的功课。”

“但是姐妹会指控我……”

“所以更需要你尽快作出决定。”杰西卡说道。

“不要相信她!”文希亚说道。

法拉肯看着她,以极其礼貌的口吻说道:“如果你再打断我,我会让泰卡把你带走。他亲耳听到你已经同意把权力移交给我,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我告诉你,她是个女巫!”文希亚看了一眼墙边的聋子。

法拉肯迟疑了一下,随后道:“泰卡,你怎么看?我被人控制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她……”

“你们两个都被控制了!”

“母亲。”他的语气坚决,不容商量。

文希亚握紧双拳,想开口辩解,但她终于没有开口,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法拉肯再次转过身来对着杰西卡:“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会同意这么做吗?”

“她们会的。”

法拉肯仔细体会了一下他们的谈话,淡淡地一笑:“姐妹会想从中得到什么呢?”

“你和我的孙女联姻。”

艾达荷吃惊地看了杰西卡一眼,仿佛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杰西卡说道:“你想说什么吗,邓肯?”

“我本想说,贝尼·杰瑟里特想要的就是她们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一个不会干涉她们的宇宙。”

“这是明摆着的。”法拉肯说道,“但是,我实在看不出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由于身上还绑着志贺藤,艾达荷只好用扬眉毛来代表耸肩。他笑了笑。

法拉肯看到了笑容,转身看着艾达荷说道:“我让你觉得好笑吗?”

“整件事都让我觉得好笑。你家族中有人买通了宇航公会,让他们带着暗杀武器到厄拉科斯——在他们面前,你们掩盖不了你们的企图,然后你们又得罪了贝尼·杰瑟里特,因为你们杀了她们的优选种子……”

“你在说我是个骗子吗,门泰特?”

“没有。我相信你不清楚这个阴谋,但是我认为我们应该仔细审查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不要忘了他是个门泰特。”杰西卡提醒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法拉肯说道,随后再次转身看着杰西卡,“让我们假设一下,我放了你,然后你当众作出声明。但你孙子死亡的事仍然没有解决。门泰特说得对。”

“是你母亲干的吗?”杰西卡问道。

“大人!”泰卡尼克警告道。

“没关系,泰卡,”法拉肯随意地挥了挥手,“如果我说是我母亲呢?”

为了分裂科瑞诺家族,杰西卡豁出去了:“你必须谴责她,将她流放。”

“大人,”泰卡尼克说道,“小心骗局。”

艾达荷说道:“杰西卡夫人和我才是被欺骗的人。”

法拉肯的嘴角绷紧了。

杰西卡想:别干涉我,邓肯!现在不要!但是艾达荷的话激发起了她自己的贝尼·杰瑟里特逻辑推理能力。他震动了她。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被利用了。甘尼玛和雷托……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可以参考体内无数的经验,他们从体内得到的建议比任何活着的贝尼·杰瑟里特要多得多。还有一个问题是:姐妹会对她表明了一切吗?她们可能仍然不信任她。毕竟,她曾经背叛过她们……为了她的公爵。

法拉肯疑惑地皱着眉头,看着艾达荷:“门泰特,我想知道,在你眼中,传教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安排我们到这儿来。我……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个单词。他手下的人代替他和我接触。他可能是……他可能是保罗·厄崔迪,但我没有足够的数据来证明这一点。我能确定的就是,我应该离开厄拉科斯,而他有让我离开的途径。”

“你说过,你被欺骗了。”法拉肯提醒他。

“厄莉娅希望你能悄悄把我们杀了,然后销毁一切证据。”艾达荷说道,“除掉杰西卡夫人之后,我就没用了。还有,杰西卡夫人在为姐妹会效劳之后,对她们也就没有用处了。厄莉娅会把责任推到姐妹会身上,但姐妹会最终会解释清楚。”

杰西卡闭上眼睛,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他是对的!她能听出他语气中门泰特式的确信,以及他话中的真诚。整个设计天衣无缝。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进入冥想模式,在自己头脑中分析着各种数据。随后,她脱离冥想,睁开双眼。

此时法拉肯已经从她身边走开,站到了艾达荷面前半步远的地方——移动了三步。

“别再说了,邓肯。”杰西卡说道,她悲哀地想,雷托曾警告过她,说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可能在她的意识中动过手脚。

刚想再次开口的艾达荷闭上了嘴巴。

“只有我才能发布命令。”法拉肯说道,“继续,门泰特。”

艾达荷依旧保持着沉默。

法拉肯转过身,看着杰西卡。

她盯着远端的墙壁,回顾着艾达荷和冥想引发的东西。贝尼·杰瑟里特当然没有放弃厄崔迪的血脉,但是她们希望能够控制魁萨茨·哈德拉克。她们在精选血脉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她们希望厄崔迪家族和科瑞诺家族之间能公开爆发一场冲突,好让她们能以仲裁者的身份参与进来。

邓肯是对的。她们会同时控制住甘尼玛和法拉肯两个人。这是唯一可能的结果。奇怪的是,厄莉娅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杰西卡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厄莉娅……邪物!甘尼玛说要怜悯她是对的。但谁又会怜悯甘尼玛呢?

“姐妹会许诺将你推上皇位,并让甘尼玛成为你的配偶。”杰西卡说道。

法拉肯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巫能看透我的心思吗?

“她们跟你秘密接头,绕开了你的母亲。”杰西卡说道,“她们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个计划。”

杰西卡观察着法拉肯脸上的表情。一眼就能看穿他。就是这个计划。艾达荷展示了他惊人的推理能力,通过有限的数据就看到了整个设计的架构。

“看来她们在两头做戏,把这些事告诉了你。”法拉肯说道。

“她们什么也没说,”杰西卡说道,“邓肯是对的:她们耍了我。”她为自己点了点头。这是一条缓兵之计,典型的姐妹会的行动:说法合情合理,很容易被接受,因为它能解释她们的动机,让听者自以为不出所料。但是,她们希望这位听者替她们除掉杰西卡——一个曾经让她们失望过的有污点的姐妹,不让她插在中间碍手碍脚。

泰卡尼克走到法拉肯身边:“大人,这两个人太危险,不能和他们……”

“等等,泰卡,”法拉肯说道,“这中间圈套套着圈套。”他看着杰西卡,“过去,我们有理由相信,厄莉娅可能希望由她自己来充当我的新娘。”

艾达荷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随后他控制住了自己。鲜血从他左腕处被志贺藤割开的伤口流了下来。

杰西卡让自己稍稍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吃惊的模样。她想传达出这种意思:现在,通过法拉肯那种冷酷的推理,她终于看清了邪物的扭曲和邪恶。

“你会答应吗?”艾达荷问道。

“我在考虑。”

“邓肯,我告诉过你,让你别说话。”杰西卡说道。她转脸对着法拉肯:“她的条件是让我们俩意外死去?”

“对一切背叛行为,我们都抱着怀疑态度。”法拉肯说道,“你的儿子不是说过吗?‘背叛孕育新的背叛。’”

“姐妹会的用意很明显,”杰西卡说道,“她们希望同时控制厄崔迪家族和科瑞诺家族。”

“我们正在考虑接受你的提议,杰西卡夫人,但那样一来,邓肯·艾达荷就必须回到他可爱的妻子身边。”

痛苦只是神经在起作用而已,艾达荷提醒自己,痛苦的降临和光线进入眼睛是同样的原理。力量来自肌肉,而不是神经。这是一项古老的门泰特训练,他在一次呼吸间就完成了它。随后他弯起右腕,将动脉对准志贺藤。

泰卡尼克一下子跳到椅子边,按下锁扣除去束缚,同时大声呼喊医生。助手们立刻从暗墙后拥了出来。

邓肯总脱不了一点傻气,杰西卡想。

医生在抢救艾达荷,法拉肯则注视着杰西卡,片刻之后他说:“我没有说我要接受厄莉娅。”

“那并不是他割腕的原因。”杰西卡说道。

“哦?我以为他想腾出位置呢。”

“你没有那么笨,”杰西卡说道,“别在我面前装了。”

他笑了笑:“我非常清楚厄莉娅能毁了我。连贝尼·杰瑟里特都不希望我接纳她。”

杰西卡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这个科瑞诺家族的继承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擅长装傻。她又想起,雷托曾说她将遇到一个有趣的学生。而艾达荷说传教士也有类似的想法。她真希望自己能见见这位传教士。

“你会放逐文希亚吗?”杰西卡说道。

“这似乎是笔不错的交易。”法拉肯说道。

杰西卡瞥了艾达荷一眼。急救已经结束,现在他身上捆着危险性较低的带子。

“门泰特应该避免走极端。”她说道。

“我累了,”艾达荷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累。”

“用得太狠的话,忠诚也是会耗尽的。”法拉肯说道。

杰西卡再次打量了他一眼。

看到杰西卡的目光,法拉肯想:用不了多久,她将完全了解我,这对我非常有价值。一个为我所用的贝尼·杰瑟里特叛教者!这是他儿子所拥有而我却没有的。现在让她窥视一下部分的我,以后再向她展示全部。

“这个交易很公道。”法拉肯说道,“我接受你的条件。”他朝墙边的聋子做了一套复杂的手势,发出命令。聋子点点头。法拉肯弯腰按下锁扣,放开了杰西卡。

泰卡尼克问道:“大人,这么做,你有把握吗?”

“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法拉肯反问道。

“是的,但是……”

法拉肯笑了一声,对杰西卡说道:“泰卡怀疑我作出判断的依据。但是,从书本和卷轴上只能学到部分知识,真正的知识来源于实践。”

杰西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陷入了沉思。她的意识回到了法拉肯刚才的手势。他使用的是厄崔迪家族的战时用语!这一点很说明问题。这里有人在有意识地向厄崔迪家族学习。

“当然,”杰西卡说道,“你想让我教导你,让你接受贝尼·杰瑟里特的训练吗?”

法拉肯笑容满面。“我无法拒绝这个提议。”他说道。

口令是由一个死在厄拉奇恩地牢里的人给我的。知道吗,我就是在那儿得到这个龟形戒指的。之后,我被反叛者们藏在城外。口令?哦,从那时起已经改过很多次了。当时的口令是“坚持”,回令是“乌龟”。它让我活着从那儿出来了。这就是我戴这枚戒指的原因:为了纪念。

——摘自泰格·墨罕得斯的《与朋友的对话》

雷托听到身后的沙虫朝他安在老虎尸体旁的沙槌和撒在那周围的香料扑过去,这时,他已经走入沙漠很远了。他们的计划刚开局就有了一个好兆头:在沙漠的这个部分,绝大部分时间已看不到沙虫了。尽管不是必要的,但沙虫的出现还是很有帮助:甘尼玛无须去编理由来解释尸体为什么失踪了。

此刻,他知道甘尼玛已经设法让自己相信他已经死了。他在甘尼玛的记忆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孤立的意识包,这段被封闭的记忆只能由整个宇宙中只有他们俩会说的语言喊出的两个单词唤醒:Secher Nbiw. 只有当她听到了这两个单词:金色通道……她才会记起他来,在此之前,他在她心目中是个死人。

雷托感到了真正的孤独。

他机敏地移动着脚步,发出的声音如同沙漠本身自然发出的一样。他沿途的任何动作都不会告诉那条刚刚过去的沙虫,说这儿还有个活人。这种走路方式已深深地印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根本无须为此作出思考。两只脚仿佛在自己移动,步伐之间没有任何节奏可言。他发出的任何脚步声都能被解释成刮风或是重力的影响——这儿没有人。

沙虫在他身后收拾完残局,雷托趴在沙丘的阴影中,回头向“仆人”的方向望去。是的,距离足够了。他再一次安下沙槌,召唤他的坐骑。沙虫轻快地游了过来,没给他留下太长的准备时间就一口吞掉了沙槌。它经过他时,他利用制造者矛钩爬了上去,掀开虫体第一环上的敏感部位,控制着这头无意识的野兽向东南方向驶去。这是一条小型沙虫,但是体力不错。在它咝咝作声地绕过沙丘时,他能感觉到它的力量。风从他耳边刮过,他可以感到虫体发出的热量。

随着沙虫的运动,他的脑海也在翻江倒海。他的第一次沙虫旅行是在斯第尔格带领下完成的。雷托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听到斯第尔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冷静又果断,带着旧时代的人的礼貌。不像是那个训斥喝多了香料酒的弗雷曼人的斯第尔格,也不像那个喜欢咆哮的斯第尔格。不——斯第尔格有自己的任务。他是帝师。“在古代,人们以小鸟们的叫声来为它们命名。同样,每种风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每小时六公里的风被称为帕司得萨,二十公里的叫苏马,达到一百公里的叫黑纳利——黑纳利,推人风。还有在空旷沙漠中的风中魔鬼:胡拉丝卡里·卡拉,吃人风。”

这一切雷托早就知道,但还是在老师的智慧前连连点头。

斯第尔格的话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在古代,有些部落以猎水而著称。他们被称为伊督利,意思是‘水虫’,因为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偷取其他弗雷曼人的水。如果碰上你一个人走在沙漠里,他们甚至连你皮肉里的水都不会放过。他们住的地方叫迦科鲁图穴地。其他部落的人联合起来,在那个地方消灭了他们。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甚至在凯恩斯之前——在我曾曾祖父的年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弗雷曼人去过迦科鲁图了,它成了一个禁地。”

这些话使雷托回想起了存储在他记忆中的知识。那一次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记忆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光有记忆是不够的,即便对于一个拥有无数过去的人来说也是如此,除非他知道如何运用这些记忆中的知识,如何判断出其使用价值。迦科鲁图应该有水,有捕风器,还有其他弗雷曼穴地应有的一切,再加上其无比的价值——即没有弗雷曼人会去那个地方。很多年轻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哦,当然,他们知道芳达克,但在他们心目中,芳达克只是走私徒的据点。

如果一个死人想要躲藏起来,它是最完美的地点——躲在走私徒们和早在其他时代就已死去的人中间。

谢谢,斯第尔格。

黎明到来前,沙虫体力不支了。雷托从它的体侧滑了下来,看着它钻入了沙丘,以其特有的运动方式慢慢地消失了。它会钻入地下深处,在那儿独自生闷气。

我必须等到白天过去,他想。

他站在沙丘顶部环视四周:空旷,空旷,还是空旷。只有消失的沙虫留下的痕迹打破这里的单调。

一只夜鸟用慢声长鸣挑战着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缕绿光。雷托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在身体周围支起蒸馏帐篷,并把沙地通气管的末端伸在空气中。

在睡意来临之前的漫长等待中,他躺在人为的黑暗中,思索着他和甘尼玛所做的决定。这不是个轻松的决定,对甘尼玛来说更是如此。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全部预知幻象。他目前的做法便源自他的幻象,但他同样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她。他现在已经认定这是个预知幻象,而不是梦。它的奇特之处在于,他觉得它是有关预知幻象的幻象。如果说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父亲还活着,该证据就存在于这个幻象的幻象之中。

先知将我们禁锢在他的幻象之中,雷托想,对于先知来说,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打破这个幻象:在他的预知幻象发展转折的重要关头寻求自身的死亡。这就是雷托的幻象的幻象所揭示的现实,他为此陷入了沉思,因为这与他的决定密切相连。可怜的施洗者约翰【12】,他想,如果他有勇气选择另外一种死法,历史的发展就将完全不同了……但也可能他的选择是最勇敢的做法。我怎么知道他还面临着哪些选择?但我知道父亲面临的选择。

雷托叹了口气。反对父亲就像背叛上帝。但是厄崔迪帝国需要一次重组。它已经坠入保罗所预见的最糟糕境地。它如此轻易地就湮没了人类,人们没有经过思索就接受了它。宗教狂热已经上紧了发条,现在只剩下释放了。

我们被禁锢在父亲的预知幻象之中。

雷托知道,走出宗教狂热的出路就在金色通道。他父亲看到了这一点。从金色通道内走出的人类可能会回望穆阿迪布时代,认为那个时代更为理想,但尽管如此,人类必须去经历与穆阿迪布不同的选择。

安全……和平……繁荣……

只要有选择,不用去怀疑帝国的大多数公民会作出何种选择。

尽管他们会恨我,他想,尽管甘尼玛会恨我。

他的右手突然抽搐了一下,令他想起幻象的幻象中那只可怕的手套。是这样,他想,是的,就该这样。

厄拉科斯,请赐予我力量,他祈祷着。在他的身下和周围,他的行星仍然在顽强地活着。它的沙子压在蒸馏帐篷上。沙丘仍然是蕴藏着无比财富的巨人。它是个具有欺骗性的实体,既美丽又丑陋。它的商人只知道一种货币:权力的脉动,无论这种权力是如何集聚而成的。他们占有这个星球,就像一个男人占有他的女性俘虏,或者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占有她们的姐妹。

难怪斯第尔格会痛恨那些教士、商人。

谢谢,斯第尔格。

雷托想起了古老优雅的穴地规矩,想起了皇室统治之前的生活。他回忆着,他知道这就是斯第尔格的梦想。在球形灯和激光出现之前,在扑翼飞机和香料开采设备出现之前,还有另一种生活:棕色皮肤的瘦瘦的母亲,大腿上坐着她们的孩子,香料油灯闪亮在肉桂的香气之中,知道自己无权强迫人们接受调解的耐布在耐心地说服冲突的双方。那些在岩洞中的生活……

那只可怕的手套能重新建立平衡,雷托想。

他终于入睡了。

我看到了他的鲜血和一缕被尖利的爪子扯下来的长袍。他的妹妹生动地描述了老虎,以及它们成功的进攻。我们审问了其中一个阴谋者,其他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被我们捕获。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科瑞诺家族。真言师已经证实了这些证言。

——《斯第尔格向兰兹拉德联合会提交的报告》

法拉肯研究着监视器里的邓肯·艾达荷,想找出这个人奇怪行为的根源。刚过正午,艾达荷站在分派给杰西卡夫人的住所门外,等待她的接见。她会见他吗?她自然知道他们受到了监视,但她仍旧要见他吗?

法拉肯身处泰卡尼克训练老虎用的指挥所里。这间屋子违反了许多条法律,装满来自特莱拉和伊克斯的违禁品。只要用右手移动手下的操纵杆,法拉肯就可以从六个角度观察艾达荷,或是转而观察杰西卡夫人的房间,那里的监视装备同样精密。

艾达荷的眼睛让法拉肯觉得很不舒服。特莱拉人在再生箱中为他们的死灵配备的那两个金属球与人类的眼睛真是太不一样了。法拉肯碰了碰自己的眼睑,感到了永久型隐形眼镜坚硬的表面,隐形眼镜掩盖了能暴露他香料成瘾的纯蓝色眼睛。艾达荷的眼睛看到的肯定是一个不同的宇宙。还能有其他答案吗?法拉肯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特莱拉上的医生,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艾达荷要自杀?

他真的想这么做吗?他明知道我们不会让他死。

艾达荷是个危险的问号。

泰卡尼克想把艾达荷留在萨鲁撒,或是杀了他。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法拉肯转而察看正面影像。艾达荷坐在杰西卡夫人寓所外的一张硬长凳上。那是个没有窗户的门厅,木质墙面上装饰着三角旗。艾达荷在长凳上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摆出要等待一辈子的架势。法拉肯向屏幕俯下身去。作为厄崔迪家族忠诚的剑客、保罗·穆阿迪布的老师,这些年来,这个人在厄拉科斯上一直过得不错。他的步伐仍然年轻,富有弹性。可能是长期服用香料的原因,另外,特莱拉的再生箱也赋予了他精妙的代谢平衡。艾达荷真的能记得再生箱以前的事吗?其他在特莱拉上重生的人都不能。艾达荷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谜!

有关他死亡的报告就放在他的文件室里。杀死他的萨多卡报告了他的勇敢:倒下之前,他干掉了他们小队中的十九个人。十九个萨多卡!他的肉身太值得送往再生箱了。但是特莱拉却让他变成了一个门泰特。在那个重生的肉体内活着怎样一个灵魂呢?在原有的天分之上又成了一个人类计算机,会给他带来什么感觉?

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法拉肯知道自己的天分在哪儿,也很相信自己的天分。他是个历史和考古学家,也是判断人的一把好手。情势迫使他必须深入了解那些可能为他服务的人,研究厄崔迪家族。他把这种不得已视为成为一个贵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统治者需要对协助其行使权力的人作出精确而果断的判断。很多统治者都是因为其下属的错误和滥用职权而下台的。对厄崔迪家族的仔细研究揭示了这个家族在选择下属方面的天分。他们知道如何保持下属的忠诚。

艾达荷的表现不符合他的个性。

为什么?

法拉肯眯缝起双眼,想透过皮肤看透那个人的内心。艾达荷表现出了一副愿意等下去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耐烦。他给人的印象是自制和坚定。特莱拉的再生箱在他的动作中注入了些超人类的东西。法拉肯感觉到了。这个人似乎有自我更新的能力,动作圆润流畅,生生不息,像围绕恒星的行星一般有自己恒定的轨道,永远转动,不会停止。这个人不会被压力折断,最多只稍稍变更一下他的轨道,却不会发生任何本质的改变。

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不管动机是什么,他这么做是为了厄崔迪,为了他的主人。厄崔迪是他围绕的恒星。

不知何故,他认为把杰西卡夫人安置在这儿对厄崔迪家族有好处。

法拉肯提醒自己:这是一个门泰特的想法。

他让自己更深入一步:门泰特也会犯错误,只不过不那么经常。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法拉肯几乎下令让手下把杰西卡夫人和艾达荷赶走,但他在下决定的刹那间犹豫了。

他们两个——死而复生的门泰特和贝尼·杰瑟里特女巫——仍然是这场权力游戏中重要的棋子。艾达荷必须被送回厄拉科斯,因为他肯定会在那儿引发麻烦。杰西卡必须留在这儿,她那稀奇古怪的知识肯定会给科瑞诺家族带来利益。

法拉肯知道自己在玩着一个微妙而危险的游戏,但他一直在为这一刻作准备,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比周围的人更聪明、更敏感以来就开始了准备。对孩子来说,那是个可怕的发现,于是图书馆既成了他的避难所,也成了他的老师。

疑虑包围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开始这场游戏。他已经得罪了他的母亲,失去了她的辅助,但她的决定对他来说总是充满危险。拉兹虎!训练它们的过程就是一场屠杀,将它们投入使用就更愚蠢了。太容易被追查了!仅仅遭到流放,她应该感到欣慰。杰西卡夫人的建议则能够完美地配合他的希望。她的做法也会向他透露厄崔迪家族的思维模式。他的疑虑开始消散。他想,抛弃安逸生活、经过残酷训练之后,他的萨多卡再次变得坚强而具有活力。军团的人数不多,但是他们又形成了与弗雷曼人一对一的战斗力。然而,只要厄拉奇恩条约规定的军事力量限制仍然在起作用,这些军团的意义就不大,弗雷曼人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除非他们卷入内战并消耗了实力。

现在让萨多卡和弗雷曼开战有点太早了。他需要时间。他需要那些已断绝关系的大家族重新和他结盟,需要那些刚获得权力的小家族来投靠他。他需要宇联商会的资金。他需要时间让萨多卡变得更强大,弗雷曼人变得更虚弱。

法拉肯再次看了看监视器里那个耐心的门泰特。为什么艾达荷要在此时求见杰西卡夫人?他应该知道他们受到了监视,他们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会被记录下来,进行详细的分析。

为什么?

法拉肯的目光离开监视器,看着控制台旁的文件架。在微弱的屏幕光线下,他能分辨出那份报告厄拉科斯最新情况的卷轴。他的间谍干得十分彻底,他必须表扬他们。这些报告给了他很多欢喜和希望。他闭上双眼,报告的摘要涌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些都是他为了方便使用而由原来的报告缩写而成的。

随着行星越来越肥沃,弗雷曼人没有了土地压力,他们的新社区也失去了穴地的传统。在古老的穴地文化中,弗雷曼人从幼年起就受到反复教导。“穴地就像你自己的身体,有了它,你才能走向世界,走向宇宙。”

传统的弗雷曼人常说:“看看戒律吧。”戒律是最重要的科学。但新的社会结构正在侵蚀古老的戒律,纪律在松弛。新的弗雷曼人领袖只知道他们祖先的问答记录和隐藏在他们神秘歌声中的历史。居住在新社区的人民更加活泼,更加开放。他们更容易争吵,对权力机关的服从性也较差。老穴地的人更有纪律,更愿意进行团队合作,更倾向于积极地工作。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自然资源。老穴地的人仍然相信有秩序的社会有助于实现个人理想。年轻人则已不再相信这种说法。传统文化的守护者看着年轻人,说:“死亡之风已经侵蚀了弗雷曼人的过去。”

法拉肯喜欢自己所做的摘要,其要点十分明确:厄拉科斯文化的多样性只会带来混乱。

穆阿迪布的宗教以弗雷曼传统的穴地文化为基础,然而新文化离传统的纪律越来越远了。

法拉肯再次问自己,为什么泰卡尼克要皈依那个宗教。信奉了新宗教的泰卡尼克表现得很古怪。他似乎非常虔诚,但又好像是迫不得已才成了教徒。他就像进入旋风中心想检查旋风,却被旋风挟带得四处乱转的人。泰卡尼克的转变十分彻底,这很不像他的为人,让法拉肯觉得很恼火。这是对古老的萨多卡传统的回归。他警告说,年轻的弗雷曼人也可能会经历类似的回归,旧有的、残留在血脉之中的传统终将恢复。

法拉肯又想到了那些报告卷轴。它们报告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弗雷曼古老传统的顽固性。弗雷曼人有一种说法,“起源之水”。新生儿的羊水被保留下来,蒸馏成喂给婴儿的第一滴水。传统的仪式需要圣母在场司水,并说:“这是你的起源之水。”就连年轻的弗雷曼人也为他们的孩子举行这种仪式。

你的起源之水。

一个婴儿,却要喝下养育了他的羊水蒸馏而成的水——法拉肯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厌恶。他还想到了那个活下来的双胞胎,甘尼玛,在她喝下了那种水之后,她母亲就死了。长大之后,她会厌恶那种行为吗?或许不会。她由弗雷曼人养大。弗雷曼人认为正常自然的事,她也同样这么认为。

忽然间,法拉肯为雷托二世的死感到难过。和他谈论这些东西肯定很有趣。或许我会有机会与甘尼玛谈谈。

为什么艾达荷要自杀?

每次看着监视器,他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法拉肯再次陷入了疑惑。他一直渴望像保罗·厄崔迪那样,具备在入定状态中沉醉的能力,去寻找未来和他问题的答案。然而,无论他摄入多少香料,他的意识仍然拒绝改变,看到的仍旧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宇宙。

监视器上出现了一位仆人,打开了杰西卡夫人的房门。那女人伸手召唤艾达荷。他离开长凳,进入屋内。待会儿,仆人会送来一份详细的报告,但是法拉肯被激起了好奇心,他按下控制台上的另一个按钮,看着艾达荷进入杰西卡夫人寓所的客厅。

这个门泰特表现得是多么平静自信啊。他的金属眼睛是多么深不可测。

总的来说,门泰特必须是一个博学家,而不是专家。让博学家来审查重大决策才是明智的做法。专家只会迅速地把你引入混乱。他们只会挑剔一些无用的东西,在标点符号上挑挑拣拣。相反,门泰特式的博学家能给决策过程带来符合常理的建议。他绝不能把自己与宇宙中的大千事物割裂开来。他必须有能力保证:“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这才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可能在将来它被证明是错的,但是在错误发生时我们能够纠正它。”门泰特式的博学家必须理解,在我们这个宇宙中,任何能被辨识的事物都只是一个更大现象的组成部分。专家向后看,他看到的只是狭窄的本专业;博学家向前看,他寻找的是可以运用于实际的规律,而且清楚这种规律总是在改变,总是在发展。门泰特式的博学家需要了解的是变化本身的特性。这些变化不可能永远遵循某种规律,也不会有手册或是笔记指引人们研究它们,在研究它们时,你必须尽可能少有成见,要经常问问你自己:“现在它在发生什么变化?”

——摘自《门泰特手册》

今天是魁萨茨·哈德拉克日,是穆阿迪布追随者们的第一个圣日。圣日肯定了被神化的保罗·厄崔迪的身份,即那个同时能在很多地方出现的人,一个男性贝尼·杰瑟里特,融合了男女祖先的力量,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虔诚的人称这一天为阿伊尔,即牺牲日,以纪念使他得以实现“同时在多处存在”的死亡。

传教士选择在这天清晨再次出现在厄莉娅神庙的广场上,公然挑衅对他的逮捕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厄莉娅下达了这个命令。厄莉娅的教会和沙漠中反叛部落之间的停战安排获得了成功,但是停战本身很不稳定,它使所有厄拉奇恩人都感到不安。传教士的出现并没有驱散这种情绪。

今天也是官方悼念穆阿迪布之子的第二十八天,也是在灵堂内举办的正式悼念仪式的第六天,反叛部落的出现耽搁了该悼念仪式的进行。然而,即使是战争也没能阻止人们前来朝圣。传教士知道今天广场上的人群肯定是摩肩接踵。大多数朝圣者都会事先计划好在厄拉科斯的日程,让它能包括阿伊尔日——“在属于魁萨茨·哈德拉克的那一天感觉他的存在”。

随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升起,传教士来到广场,发现这儿已然挤满了朝圣者。他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年轻向导肩上,感觉着年轻人脚步中那种桀骜不驯的态度。随着传教士不断走近,人们留心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年轻向导显然对这种引人注目的地位颇为高兴,而传教士本人却只是默默接受了群众的注目礼。

传教士站到神庙的第三级台阶上,等待人群安静下来。寂静如同波浪般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广场远端传来匆匆赶来听讲的人的脚步声。这时,他清了清嗓子。早晨的空气仍然清冽,阳光还没有越过建筑物的屋顶照射到广场上来。开口说话时,他感到巨大的广场上弥漫着压抑的宁静。

“我来是向雷托·厄崔迪表示敬意,这次布道便是为了纪念他。”他说道,雄浑的嗓音让人想起沙漠中的沙虫骑士,“对那些伤心的人们,我要告诉你们已死去的雷托所领悟到的道理,这就是,明天还没有到来,也许永远不会到来。此时此地才是在我们这个宇宙中唯一拥有的时间和地点。我告诉你们,要体会现在这个时刻,要理解它教会了你们什么。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政府的发展与死亡体现在其公民的发展与死亡之中。”

广场上发出一阵不安的嗡嗡声。他是在嘲弄死去的雷托二世吗?人们不禁觉得,教会的卫兵随时可能冲出来,逮捕这位传教士。

但厄莉娅知道不会有行动去打扰传教士,这是她下达的命令,在今天给他以行动的自由。她用一件上乘的蒸馏服伪装自己,蒸馏服的面罩遮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常见的长袍头罩掩盖了她的头发。她就站在传教士下方人群中的第二排,仔细地端详他。是保罗吗?时光可能会把他变成这个样子。而他又是那么擅用音言,单凭他的声音便足以号令人群,就连保罗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她感到,在对他采取任何行动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他的身份。他的声音真的有一种强大的煽动、蛊惑力,连她都受到了影响!

她感到,传教士的话中没有任何讽刺意味。他的声音充满真诚,用一个个不容置疑的句子逐渐将人们牢牢地吸引在他周围。有时人们可能无法一下子理解他话中的深意,但随着演讲的继续,又变得茅塞顿开。看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这是他授课的方式。传教士清楚地感应到了人群的反应,他说:“讽刺通常意味着一个人无法将思路拓宽到他的视界之外。我不会讥讽别人。甘尼玛对你们说她哥哥的鲜血永远不可能被洗刷干净,我同意她的说法。

“有人说雷托去了他父亲去的地方,做了他父亲做过的事。穆阿迪布的教会说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说他的行为有点荒唐鲁莽,但是历史会作出判断。从这一刻起,历史已开始重写。

“我要告诉你们,从这些生命与结束之中,我们还能学到另一个教训。”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厄莉娅不禁自问,传教士为什么要用“结束”来替代“死亡”。他是指保罗与雷托并没有真的死去吗?怎么可能?真言师已经确认了甘尼玛的故事。传教士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他说的是事实还是传说?

“请牢记这个教训!”传教士举起双手大声喝道,“如果你想留住你的人性,你必须放弃这个宇宙!”

他放下双臂,空洞的眼窝直接对着厄莉娅,似乎要对她单独说些什么。他的动作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厄莉娅身边的人都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她。厄莉娅在他的力量下颤抖着。他有可能是保罗。有可能!

“但是我意识到人类无法承受太多现实,”他说道,“大多数生命都是一条脱离了自我的航程。大多数人偏爱圈养的生活。你把头伸进食槽,满意地咀嚼着,直到死的那天。你从来不曾离开过牲口棚,抬起头,做回你自己。穆阿迪布来了,把这些事实告诉你们。要是无法理解他的声音,你就不配崇拜他。”

人群中的某个人,可能是个伪装成群众的教士,再也听不下去了,发出刺耳的叫声:“你又不是穆阿迪布本人!你怎么敢告诉别人该怎么崇拜他!”

“因为他死了!”传教士怒喝道。

厄莉娅转过身去,看是谁挑战了这位传教士。他躲在人群中,看不出是哪一个,然而他的叫声却再次响了起来:“如果你相信他真的死了,那么从此刻起,你就不要再以他的名义说话了。”

应该是个教士,厄莉娅想着,但她听不出那是谁。

“我来只是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传教士说道,“难道每个人的道德都跟着穆阿迪布一起自杀了吗?难道这就是先知——救世主死后无法避免的结局吗?”

“那么你承认他是——救世主?”人群中的声音叫道。

“为什么不?我知晓这一切,因为我是他那个时代的先知。”传教士说道。

他的语气和态度是那么自信平和,就连他的挑战者也陷入了沉默。人群发出一阵不安的嗡嗡声,好像动物的低吼。

“是的,”传教士重复道,“我是这些时代的先知。”

全神贯注的厄莉娅发觉了他在使用音言的迹象。显然他在控制着人群。他接受过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吗?这又是护使团的某个策略吗?他会不会根本不是保罗,而是无尽的权力游戏中的另一盘棋?

“我创造了神话和梦想!”传教士叫道,“我是接生孩子、宣布他出世的大夫。但我却偏偏在死亡之日来到你们身边。你们怎么不觉得不安呢?这本来应该能震撼你们的灵魂。”

他的话让她感到怒火中烧,但尽管如此,厄莉娅还是理解了他话中的深意。她发觉自己和其他人一样,不知不觉地向台阶靠得更近,拥向这位一身沙漠打扮的高个男子。他的年轻向导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小伙子的眼睛可真亮啊!穆阿迪布会雇用这么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吗?

“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不安!”传教士吼道,“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来这里是为了与你们这个保守的、官僚的宗教体系中的缺陷和幻想作斗争。和其他宗教一样,你们的宗教正变得懦弱,正变得平庸、迟钝和自满。”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嗡嗡声。

厄莉娅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暗自希望能发生一场骚乱。传教士能应对这里的紧张局势吗?如果不能,他可能会就此死在这里。

“那个挑战我的教士!”传教士指着人群喝道。

他知道!厄莉娅想。一股寒气涌遍她的全身,传教士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但他玩得很精彩。

“你,穿着便服的教士,”传教士喝道,“你是个为自满者服务的教士。我来不是为了挑战穆阿迪布,而是要挑战你!当你无须付出、无须承担任何风险时,你的宗教还是真的吗?当你依靠它发财时,你的宗教还是真的吗?当你以它的名义犯下罪行时,你的宗教还是真的吗?从原来的启示堕落到现在这样子,根源是什么?回答我,教士!”

但被挑战者保持着沉默。厄莉娅发现人群再次陷入了渴望听清传教士每个单词的状态中。通过攻击那个教士,他获得了他们的同情!而且,如果她的间谍是可靠的,那么厄拉科斯的大多数朝圣者和弗雷曼人都相信他就是穆阿迪布。

“穆阿迪布的儿子承担了风险!”传教士叫道,厄莉娅听出了他的声音中含有眼泪,“穆阿迪布也承担了风险!他们付出了代价!而穆阿迪布造就了什么?一个离他而去的宗教!”

这些话如果从保罗的嘴里说出来会有什么不同?厄莉娅问自己,我必须调查清楚!她向台阶靠近,其他人随着她一起移动。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伸手就能摸到这位神秘先知的地方。她闻到了他身上沙漠的味道,一种香料和燧石的混合味道。传教士和年轻向导的身上满是灰尘,仿佛才从沙漠深处过来。她能看到传教士那两只暴露在蒸馏服之外的手上青筋暴绽,她还能看到他左手的一根手指上曾经戴过戒指,留下了痕迹。保罗就在那个手指上戴戒指:现保存于泰布穴地的厄崔迪之鹰。如果雷托活着,有一天他会戴上这个戒指……如果她允许他登上宝座的话。

传教士再次将空洞的眼窝对准厄莉娅,低声说着,但声音仍旧传遍了整个人群。

“穆阿迪布给了你们两样东西:一个确定的未来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他以他的意志对抗了大宇宙的不确定性,但他从他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上瞎着眼离开了。他向我们展示了,人必须永远选择不确定性、远离确定性。”厄莉娅发现,最后陈述的语气竟变得像是在向大家祈求。

厄莉娅环顾四周,偷偷将手放在晶牙匕的刀把上。如果我现在把他杀了,他们会怎么样?她再次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如果我杀了他,然后显示自己的身份,再宣布这位传教士是个冒名顶替的异教徒,会怎么样?

但是如果他们能证明他就是保罗呢?

有人推着厄莉娅,她离传教士更近了。尽管她满怀难以遏制的愤怒,厄莉娅却发现自己同时被他的模样迷住了。他是保罗吗?她该怎么办?

“为什么又有一个雷托离开了我们?”传教士问道,他的声音中有真实的痛苦,“回答我,如果你有答案!哈,他们的信息很明确:抛弃确定性!这是生命最深处的呼喊。这是生命的意义所在。我们自身就是向未知世界、向不确定世界派出的探测器。为什么你们听不到穆阿迪布?如果未来的一切都变得确定,那么这世界就是经过伪装的死亡!这样一个未来会从现在起步,它必将来临!他展现给你们看了!”

凭借着可怕的方向感,传教士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厄莉娅的手臂。他行动时没有任何摸索或是迟疑。她想挣扎开,但他把她抓得生疼,冲着她的脸和她身后那些疑惑的面孔说道:

“保罗·厄崔迪是怎么对你说的,女人?”

他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她问自己。她想退回到体内的生命中,寻求他们的保护,但是她的内心世界沉寂得可怕,似乎被这个来自过去的形象催眠了。

“他告诉你:完美等于死亡!”传教士喝道,“绝对的预知幻象就是完美……就是死亡!”

她想掰开他的手指。她想拔出刀,把他砍倒在她眼前。但是她不敢。一生之中,她从未感觉到如此沮丧。

传教士抬起头,对着她身后的人群喊道:“我给你们穆阿迪布的话!他说:‘我要用你们想要逃避的东西来打你们的耳光。你们愿意相信的只是那些能使你们安逸的东西,我并不为此感到奇怪。否则,人类还怎么发明能让自己陷入平庸的陷阱?否则,我们怎么才能定义怯懦?’这就是穆阿迪布对你们说的话!”

他突然放开厄莉娅,把她推入人群。她差点摔倒在地,好在身后的人挡住了她。

“生存,就是要从人群中站出来,挺身而出。”传教士说道,“你不能被看作真正活着,除非你愿意冒险,让你自己的生存来检验你的心智。”

传教士往下走了一步,再次抓住厄莉娅的手臂——没有摸索,也没有犹豫。这一次,他温柔了些许。他前倾着身子,以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要再次把我拖入人群,妹妹。”

随后,他把手放在年轻向导肩上,步入人群。人们为这对怪人闪开一条通道,并纷纷伸出手去触摸传教士,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害怕在那件沾满灰尘的弗雷曼长袍下摸到些什么东西。

厄莉娅一个人站在那里,陷入了震惊。人群已经跟随着传教士离去了。

她已经无比确定。他是保罗。没有疑问。他是她的哥哥。她的感觉和众人一样:她刚才站在了神的面前。现在,她的世界是一片混乱。她想跟着他,恳求他把自己从内心中解救出来,但是她无法移动。

当其他人跟随着传教士和他的向导远去之后,她只能犹如喝醉了一般站在这里,充满绝望。深深的绝望令她全身颤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问自己。

现在就连邓肯都不在她身边,她也无法依靠她的母亲。体内的生命保持着沉默。还有甘尼玛,被关押在重重把守的城堡内,但厄莉娅没有勇气去向双胞胎中活下来的那一位坦白自己的痛苦。

所有人都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

有一种观点认为:你不应该关注极遥远处的困难,因为那些问题可能永远不会和你产生关系。你应该对付的是闯进你自己院子里的恶狼,院外的狼群也许根本不存在。

——摘自《阿扎之书》第一章,第四节

杰西卡在客厅的窗边等着艾达荷。这是间舒适的屋子,屋里放置着柔软的长沙发和老式的椅子。她的寓所内没有悬浮椅,墙上的球形灯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水晶。她的窗户位于二楼,正对着下面的花园。

她听见仆人打开房门,然后是艾达荷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她倾听着,却没有转过身来。她必须先压制住内心无声而又可怕的情绪波动。借助她接受过的普拉纳-宾度训练,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