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谈到了兰兹拉德联合会。”厄莉娅说道,强调的语气表明,她相信这种看法。

“下一次兰兹拉德联合会在两个标准年之后才会召开。”伊勒琅提醒她。

“但是政治上的讨价还价从不停歇,”厄莉娅说道,“我敢保证,签字者中的一部分——”她指了指伊勒琅身旁的纸张,“和那些改变了联盟关系的小家族狼狈为奸。”

“或许吧。”伊勒琅说道。

“兰兹拉德联合会。”厄莉娅道,“对于贝尼·杰瑟里特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幌子吗?姐妹会中还有比我母亲更合适的间谍吗?”厄莉娅转身面对艾达荷,“是这样吗,邓肯?”

为什么我不能保持门泰特的超然?艾达荷责问自己。他看出了厄莉娅的意图。但是,邓肯·艾达荷毕竟曾多年担任过杰西卡夫人的私人保镖。

“邓肯?”厄莉娅继续加压。

“你应该调查各方的立法咨询机构,看他们在为下一届兰兹拉德联合会准备什么议题。”艾达荷说道,“他们可能作出法律规定,让摄政政权不能就某些法律法规行使否决权——例如税率调整和反垄断法等。还有其他一些,但是……”

“采取这种手段,不太实际啊。”伊勒琅说道。

“我同意,”厄莉娅说道,“萨多卡没有了牙齿,而我们依然掌握着弗雷曼军团。”

“要当心,厄莉娅,”艾达荷说道,“我们的敌人正希望把我们丑化成魔鬼。不管你能命令多少军团,在这样分散的一个帝国内,权力只能以大家的默许为基础。”

“大家的默许?”伊勒琅问道。

“你是指大家族的默许?”厄莉娅问道。

“我们面对的这个新联盟下有多少大家族?”艾达荷问道,“资金正在许多奇怪的地方聚集起来。”

“边缘世界?”伊勒琅同道。

艾达荷耸了耸肩。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们都怀疑总有一天,特莱拉或是边缘世界的技术专家们会使霍尔茨曼效应失效。等到那一时刻来临,屏蔽场将变得毫无用处。维持着帝国采邑制度的微妙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厄莉娅拒绝考虑这种可能性。“我们就利用我们手头的资源,”她说道,“我们拥有的最有力的资源就是:宇联商会的董事们知道我们能摧毁香料。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又回到宇联商会了。”伊勒琅说道。

“除非有人在别的星球上试着复制沙鲑-沙虫循环。”艾达荷说道。他探询地看着伊勒琅,这句话让厄莉娅颇受震动:“是在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上吗?”

“我在那儿的线人很可靠,”伊勒琅说道,“不是萨鲁撒。”

“那么我刚才的话仍然有效,”厄莉娅盯着艾达荷,“就利用我们手头的资源。”

那我的行动怎么办?艾达荷想着。他说道:“既然你自己就能想出办法,你为什么中断了我的重要行动?”

“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厄莉娅厉声说道。

艾达荷的眼睛瞪大了。这一刻,他又看到了那个异化的厄莉娅,这令他惴惴不安。他转脸看着伊勒琅,但她好像没有觉出厄莉娅的异常——或是装着没发觉。

“我不需要小学教育。”厄莉娅说道,语气中仍带着异化的迹象。

艾达荷挤出一个后悔的笑容,但他的胸口疼得厉害。

“跟权力打交道时不可避免地会接触财富,以及财富的种种外在表现形式。”伊勒琅懒洋洋地说道,“保罗是个造成社会突变的因素,我们别忘了,是他改变了财富过去一直保持的平衡。”

“这种突变是可以被还原的。”厄莉娅说道,转身背对着他们,仿佛刚才并没有显示出那种可怕的异化迹象,“帝国范围内,财富在什么地方,董事们清楚得很。”

“他们也知道,”伊勒琅说道,“有三个人可以使这个突变永远保存下来:那对双胞胎,还有……”她指了指厄莉娅。

她们疯了吗,这两个人?艾达荷疑惑着。

“他们会尽力暗杀我!”厄莉娅以刺耳的声音说道。

艾达荷吃了一惊,陷入了沉默,他的门泰特心智在飞速运转。暗杀厄莉娅?为什么?他们完全可以使厄莉娅名誉扫地。这易如反掌。他们可以切断她和弗雷曼人的联系,最终干掉她。但是那对双胞胎……他知道,他没有进入门泰特状态来评估这个问题,但是他必须尽力试试,而且必须做到尽可能准确。但他也知道,精确的思考包含着绝对性。而大自然是非精确的。在他这个量级上,宇宙是非精确的。它混乱而且模糊,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变化。必须将整个人类视同一个自然现象,在计算之中加入这个因素。精确分析仅代表了不断发展的宇宙潮流的一个切片。他必须进入那个潮流,看着它运动。

“将注意力放在宇联商会和兰兹拉德联合会上,我们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伊勒琅懒洋洋地说道,“邓肯的建议很有价值,给我们指明了入手处……”

“金钱是力量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不能把它与它所代表的力量分开。”厄莉娅说道,“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回答三个明确的问题:何时?何地?使用何种武器?”

双胞胎……双胞胎,艾达荷想着,陷入危险的是他们,而不是厄莉娅。

“还有‘谁’和‘如何’呢?你不感兴趣?”伊勒琅问道。

“如果科瑞诺家族,或宇联商会,或其他任何组织在这颗行星上安插了他们的人手,”厄莉娅说道,“我们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机会能在他们行动前找到他们。如果知道他们在何时何地展开行动,我们的优势还会更大。至于‘如何’,这和使用什么武器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们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东西?艾达荷思考着。

“那么,”伊勒琅说道,“‘何时’呢?”

“当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人身上时。”厄莉娅说道。

“在欢迎大会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你母亲身上,”伊勒琅说道,“但没有人对你采取什么行动。”

“因为地点不对。”厄莉娅说道。

她在干什么?艾达荷思考着。

“那么,会在哪儿?”伊勒琅问道。

“就在皇宫内,”厄莉娅说道,“这是我觉得最安全,也是最不注意防护的地方。”

“什么武器?”伊勒琅问道。

“传统武器——任何弗雷曼人都可能随身携带的那种:浸了毒的晶牙匕、毛拉枪……”

“还有猎杀镖呢?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过猎杀镖了。”伊勒琅说道。

“在人群中没有用,”厄莉娅说道,“而他们会在人群中下手。”

“生物武器呢?”伊勒琅问道。

“你是说使用一种传染性媒介?”厄莉娅试探着问道。她没有掩饰自己难以置信的神情:伊勒琅怎么会不知道传染性媒介无法战胜保护着厄崔迪家族的免疫系统呢?

“我想的是某种动物,”伊勒琅说道,“例如,一只小昆虫被训练成只咬某个特定的人,并同时释放毒物。”

“护宅貂会防止类似的事发生。”

“如果就是用护宅貂下手呢?”伊勒琅问道。

“那也不行。护宅貂会排斥任何入侵者并杀死它。这你也知道。”

“我只是研究一些可能性,希望……”

“我会警告我的侍卫。”厄莉娅说道。

在厄莉娅提及侍卫时,艾达荷用一只手蒙住了特莱拉眼睛,抵挡涌向眼前的浪潮。这是开悟,是生命所展现出的永恒。每个门泰特内心意识中都有这种潜能。它将他的意识如同一张渔网般撒向宇宙,并且判断出网内物品的形状。他看到那对双胞胎在黑暗中爬行,掠过他们头顶上方的是巨大的利爪。

“不。”他低声说道。

“什么?”厄莉娅看着他,仿佛对他还在这儿感到有些奇怪。

“科瑞诺家族送的那些衣服,”他问道,“已经被送到双胞胎那儿了吗?”

“当然,”伊勒琅说道,“它们没有任何问题。”

“没人会在泰布穴地暗算那对双胞胎,”厄莉娅说道,“不会有人想去对付斯第尔格训练出来的卫兵。”

艾达荷盯着她。他并没有数据来加强他通过门泰特计算得出的结论,但他知道。就是知道。他刚刚经历的这种感觉与保罗预见未来的能力很相像。但无论是伊勒琅还是厄莉娅都不相信他具有这种能力。

“我想提醒港务局,注意任何形式的动物进口。”他说道。

“看来你不相信伊勒琅的话。”厄莉娅不赞同地说。

“但为什么要冒险呢?”他问道。

“提醒港务局有什么用,你忘了还有走私徒了?”厄莉娅说道,“但我还是要把宝压在护宅貂上。”

艾达荷摇了摇头。家族的雪貂怎能对抗他感知到的利爪?但厄莉娅是对的。只要贿赂对了地方,再加上认识个把宇航公会宇航员,任何一个空旷的地方都能成为着陆场。宇航公会可能会拒绝出面反对厄崔迪家族,但如果给的价钱足够高……反正宇航公会总能找到借口,说自己只是个“运输机构”,怎么可能知道某个特定的货物会派什么用场呢?

厄莉娅以一个纯粹的弗雷曼姿势打破了沉寂。她举起一只拳头,大拇指与地保持平行。伴随着这个手势,她还说了句传统的咒语,意思是“我是台风的中心”。显然她把自己当成了唯一符合逻辑的暗杀对象,而手势则是表示对这个充满威胁的宇宙的反抗。她的意思是,对于任何胆敢攻击她的人,她都将用狂风置他们于死地。

艾达荷感到任何形式的抗争都毫无意义。他看出了她不再怀疑他。他将要前往泰布穴地,她期望能看到一次针对杰西卡夫人的完美绑架。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愤怒使他的肾上腺素激增。他想:要是目标是厄莉娅该有多好啊!要是她能被暗杀就好了!一瞬间,他把手放在了刀把上。但是他并不想杀了她,尽管对她来说,成为一个殉教的烈士远远好于失去众人的信任,以后耻辱地长眠于泥沙墓地中。

“对,”厄莉娅道,她误将他的表情当成了关心,“你最好赶快回泰布穴地去。”她接着想:我真是太蠢了,竟然会怀疑邓肯!他是我的,不是杰西卡的!刚才的怀疑,肯定是因为部落的要求使她的心情变得太糟。她向空中挥了挥手,算是和艾达荷告别。

艾达荷无助地离开了大厅。厄莉娅不仅仅被邪魔附体蒙蔽了双眼,更重要的是,每次危机都能使她的疯狂加深一层。她已经越过了危险地带,注定走向灭亡。但他对那对双胞胎能做些什么呢?他能说服谁?斯第尔格?但是斯第尔格除了日常的检查巡逻工作外,还能做些什么?

杰西卡夫人?

是的,他研究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她确实可能怀揣着姐妹会的阴谋。他对于这位厄崔迪情妇还没怎么看透。她可能会服从贝尼·杰瑟里特的任何命令——甚至是对付自己孙儿们的命令。

优秀的政府从来不会依靠法律,而是依靠统治者们的个人素质。政府是一台机器,它总处于那些操纵机器的管理者们的意志之下。因此,政府中最重要的元素是如何挑选一个好的领导者。

——摘自《宇航公会守则·法律与政府》

为什么厄莉娅想要我和她一起参加朝会?杰西卡想不明白,他们还没有投票让我重新加入国务会议呢。

杰西卡站在连接着皇宫大厅的前厅内。在厄拉科斯以外的任何地方,这个前厅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大厅。在厄崔迪家族的领导之下,随着权力与财富的日益集中,厄拉奇恩的建筑变得越来越庞大。这间屋子更是集中了她的种种担心。她不喜欢这间前厅,就连这里地砖上的画都在描绘他儿子战胜沙达姆四世的事迹。

她在通向大厅的异常光滑的塑钢门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回到沙丘迫使她和以前作出比较,她发现自己比以前老了:椭圆形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皱纹,镜中靛青色的眼睛显得毫无温情。她还记得以前她蓝色的瞳孔周围还有一圈白边。那头亮闪闪的金发还没变,她的鼻子仍然娇小,嘴巴也没变形,身材保持得不错,但即使是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出来的肌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松弛。有人没能注意到这一点,会说“你一点都没变”。但是姐妹会的训练是一把双刃剑:受过同样训练的人的眼睛不会放过这些细小的变化。

同样,厄莉娅身上也没有发生一点变化,这也没能逃过杰西卡的眼睛。

贾维德,厄莉娅的第一秘书,站在大门旁,显得非常正式。他像个罩在长袍里的精灵,那张圆脸上总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贾维德使杰西卡想起个悖论:一个膘肥体壮的弗雷曼人。发现她在观察他后,贾维德脸上堆起了笑容,还耸了耸肩。那天,他陪同杰西卡的时间很短,就像他自己料到的那样他恨厄崔迪家族,但如果谣言可以相信的话,他同时又是厄莉娅手下非同一般的红人。

杰西卡看到了他在耸肩,想:这是个耸肩的时代。他知道我听说了所有的故事,但他不在乎。我们的文明完全可能因为内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而死,而不是在外部入侵面前屈服。

在前去沙漠深处联络走私徒前,哥尼亲自给她指派了卫兵。他们不愿意让她一个人来到这里,但她自己却觉得很安全。让她成为这地方的殉教者?厄莉娅不会有好果子吃,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见杰西卡对他的耸肩和微笑没有反应,贾维德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发出类似打嗝儿的声音,只有反复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听上去就像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语言,仿佛在说:“我们都知道这种盛大场面背后的虚伪。用这种手法就能操纵人类的信仰,岂不妙哉?”

确实很妙!杰西卡想,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前厅里到处是人,所有被允许参加朝会的陈情者们都从贾维德的手下那里拿到了通行证。通向外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陈情者和随从们与杰西卡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大家都注意到她穿着正式的弗雷曼圣母黑色长袍。这身装束会引发很多问题,从她的衣着上看不到半点穆阿迪布宗教的标志。人们在注意着她以及那扇小门——厄莉娅将从中走出并引导他们进入大厅——的同时,相互之间不停地窃窃私语。杰西卡很明显地感觉到厄莉娅用以维系摄政政权的权威发生了某种动摇。

我只在这里现身就做到了这一点,她想,但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厄莉娅邀请了我。

杰西卡观察着现场的**,意识到厄莉娅在有意识地延长这一时刻,好让这股针对摄政政权的暗流能尽可能显现出来。厄莉娅肯定躲在某个监视口旁观察。她的诡计很少能逃过杰西卡的眼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越来越觉得接受姐妹会指派给她的任务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事情不能就此发展下去,”请她出山的贝尼·杰瑟里特代表团的领导说,“当然,我们衰落的迹象没能逃过你的眼睛——你们所有人的眼睛。我们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但我们也知道你是如何接受训练的。在你受教育的过程中,我们毫无保留。如果一个强大的宗教变质,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损害。你是高手,当然明白这一点。”

杰西卡抿紧双唇,看着卡拉丹城堡窗外柔柔的春意,陷入了沉思。她不喜欢让自己的思维跟着对方的逻辑走。姐妹会的第一堂课就是要学会怀疑一切,尤其是那些隐藏在逻辑面具底下的。但是代表团成员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天早晨的空气是多么湿润啊,杰西卡环顾厄莉娅的前厅,想。多么清新,多么湿润。这里的空气中也有一丝甜甜的水汽,却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我已经恢复到弗雷曼人的心态了。这个地面之上的“穴地”的空气太潮湿了。负责防止水分散失的人怎么这么不尽职?保罗绝不会允许这么松懈。

她注意到了一脸警觉的贾维德,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前厅内空气中水分的异常。对于出生在厄拉科斯上的人来说,这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表现。

贝尼·杰瑟里特代表团的成员想知道她是否需要某种形式的证据来证明她们的指控。她用她们自己守则里的一句话,怒气冲冲地回敬道:“所有证据必将引申出找不到证据的结论!因为我们的好恶决定了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但是证据是门泰特提供的。”代表团领队抗辩道。

杰西卡吃惊地盯着那个女人。“你取得了现在这个地位,却还没能理解门泰特的局限。我对此感到万分惊奇。”杰西卡说道。

听到这话之后,代表团放松了。显然这只是个测试,而她已经通过。她们担心她已经失去了贝尼·杰瑟里特的根本,即保持内心平衡的能力。

现在,看着贾维德离开门边向自己走来,杰西卡稍稍提高了警觉。他鞠了个躬:“夫人,我猜你大概还没有听说传教士最近一次的大胆行径。”

“我每天都能接到报告,告诉我这地方都发生了什么。”杰西卡说道。让他去向厄莉娅告密吧!

贾维德笑了笑:“那么你该知道他在责难你的家族。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南郊传教,没人敢碰他。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们认为他是我儿子的转世,是为了他们回来的。”杰西卡说道,带着懒洋洋的语气。

“我们还没向门泰特艾达荷报告这个问题,”贾维德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这么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杰西卡想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门泰特的局限性,尽管他大胆到足以给一个门泰特戴上绿帽子——即便不是真的,至少他梦想给那个门泰特戴上绿帽子。

“门泰特和使用他们的人一样,都会犯错误。”她说道,“人类的心智,和其他动物的一样,只是个共鸣器。它会对环境中的震动作出反应。门泰特只不过学会了将心智沿无数的因果循环展开,并在这些循环中追溯事件的起凶和结果。”让他慢慢消化去吧!

“那么,这位传教士并没有让你感到不安?”贾维德问道,语气突然间变得正式起来,明显地带有试探性。

“我认为他的出现是个好现象,”她说道,“我不想打扰他。”

贾维德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他竭力想要笑笑,却没能办到。他说道:“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忠信会将遵从你的意愿。当然,他们还是需要一些必要的解释……”

“或许你会更愿意我解释一下,我打算怎样配合你们的计划?”她说道。

贾维德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我看不出你拒绝反对这位传教士背后有什么符合逻辑的原因。他不可能是你的儿子。我向你提出一个合理的请求:谴责他。”

这肯定是事先安排好的,杰西卡想着,是厄莉娅让他这么做的。

她说道:“不。”

“但是他玷污了你儿子的名讳!他的传教令人憎恶,而且公然叫嚣反对你的女儿。他煽动平民反对我们。他还说你已经被魔鬼附体,还有你……”

“够了!”杰西卡说道,“告诉厄莉娅我不同意。自从我回来之后,听到的都是这位传教士的故事。我烦透了。”

“夫人,在他最近一次的传教中,他说你不会反对他。听了之后你有什么感想?你……”

“即使我成了魔鬼,我也不会谴责他。”她说道。

“这不是玩笑,夫人!”

杰西卡愤怒地冲他摆了摆手。“走开!”她声音中的力量足以让前厅内所有人都听到,迫使他不得不妥协。

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但他仍然强迫自己僵硬地鞠了一躬,走回门边自己的位置上。

这场争论与杰西卡已经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刚好吻合。当贾维德提到厄莉娅时,他声音中隐藏着一种爱人的语气,不会有错。谣言肯定是真的。厄莉娅已经让自己的生命退化到了可怕的地步。看到这点之后,杰西卡甚至开始怀疑厄莉娅是否真是个自甘堕落的邪物,会不会是由逆反心理造成的自我毁灭。很显然,厄莉娅正在摧毁自己以及建立在她哥哥的宗教之上的权力基础。

前厅里的不安气氛变得越来越明显。虔诚的教徒们已经感到厄莉娅迟到得太久了,而且他们都听到了杰西卡刚才愤然驱逐了厄莉娅身边最红的人。

杰西卡叹了口气。这些奉承者们的一举一动是如此透明!他们善于分辨出重要人物,就像风总能捕捉住最轻的麦秸一样。这些似乎颇有教养的人本着实用主义原则为其他人的地位打分。她对贾维德的呵斥显然伤害了他,现在几乎没人和他说话。但其他重要人物呢?她受过训练的眼睛能够读出围绕在权力周围的这些“卫星人”眼里的读数。

他们不来奉承我,因为我是个危险人物,她想着,因为我散发着让厄莉娅恐惧的气息,而他们嗅到了。

杰西卡环顾大厅,只见无数双眼睛纷纷躲避她的目光。他们是如此猥琐,她觉得自己想要大声嚷叫,驳斥那些维持着他们生命的渺小理由。真该让传教士看看此刻这间屋子!

附近的一个对话片段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瘦高个教士正在对陈情者们说话,那些人显然是处于他的庇护之下。“我常常被迫不断地说,而不是思考,”他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外交。”

那伙人大笑起来,但很快又再次陷入了沉寂。有人注意到杰西卡在偷听。

我的公爵肯定会把这种人发配到最遥远的地狱!杰西卡想,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她现在才知道,她所生活的遥远的卡拉丹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太空舱,有关厄莉娅的言行,只有最过分的才能传到她的耳边。是我自己制造了这个梦中桃源,她想。卡拉丹就像宇航公会中最豪华的飞船,只有最野蛮的操纵才能被感受到,而且给人的感觉只像一阵轻柔的摇摆。

生活在宁静之中是多么诱人啊,她想。

她对厄莉娅的宫廷观察越深,她就越对传教士的话产生共鸣。是的,如果保罗看到他的帝国变成这副模样,他完全可能说出类似的话。杰西卡不禁想知道哥尼在走私徒们中间有什么发现。

杰西卡意识到,她对厄拉奇恩的第一反应是对的。和贾维德一起首次进城时,她就注意到了住处四周的屏蔽场、重兵把守的街巷、角落里耐心的监视者、高高的围墙和敦实的地基所掩饰的深深的地下庇护所。厄拉奇恩已经变成了一个心胸狭窄且又自我封闭的地方,它粗暴的轮廓显示出它的非理性和自以为是。

突然间,前厅的小侧门开了。一队女侍卫保护着厄莉娅拥了进来。她高傲地昂着头,在权力光环的笼罩下,缓慢移动着。厄莉娅的表情显得很是沉着,目光与杰西卡的相撞时,她的表情也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但她们两人都知道,战斗打响了。

在贾维德的命令下,通向大厅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令人感到了门后隐藏的力量。

厄莉娅走到她母亲身边,卫兵们紧紧围住了她们。

“我们进去吧,母亲。”厄莉娅说道。

“正是时候。”杰西卡说道。看着厄莉娅眼中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她想:她竟然认为可以摧毁我而不使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她疯了!

杰西卡吃不准她的计划是否和艾达荷有关。他给她送来了一条信息,但她还没有答复。那信息高深莫测:“危险,必须见你。”是用恰科博萨语的变体书写的,其中危险一词还有个意思:阴谋。

一回到泰布穴地,我必须马上见他。她想。

这就是权力的谬误之处:归根结底,权力只有在一个确定的、有限的宇宙中才会发生效力。但是宇宙相对论中最基本的一课就是事物总在变化。任何权力都会碰到一个更大的权力,保罗·穆阿迪布在厄拉奇恩的平原上给萨多卡上了这一课,但他的后代却还没有学到。

——厄拉奇恩的传教士

今天朝会的第一个陈情者是一个来自卡得仙的行吟诗人,一个钱包已被厄拉奇恩人掏空的朝圣者。他站在大厅内水绿色的石头地面上,并没有一丝乞讨的样子。

杰西卡很佩服他的勇敢,她与厄莉娅一起坐在七级台阶之上的顶层平台。这里为母亲和女儿准备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王座。杰西卡注意到,厄莉娅坐在她右边——象征着雄性的位置。

至于这位卡得仙的行吟诗人,很显然,贾维德的人正是因为他现在所展现的个人品质——他的勇敢——而放他通行的。人们指望行吟诗人能为大厅里的朝臣们提供些乐子,以此为贡品,代替他已经丧失在厄拉奇恩的钱财。

替行吟诗人陈情的教士报告说,这个卡得仙人只剩下了背上的衣物和肩上背的巴厘琴。

“他说他被灌下了一种黑色饮品,”代陈者说道,勉强压制着嘴角的笑容,“该饮品让他四肢无力,头脑却保持清醒,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包被拿走。”

杰西卡端详着行吟诗人,与此同时,代陈者仍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话中充斥着虚伪的仁义道德。卡得仙人个子很高,接近两米。他有一对灵动的眼珠,显示出他是个机警且具有幽默感的人。他的金发耷拉在肩膀上,这是他星球上的发式,还有宽阔的胸膛和无法被圣战长袍隐藏的良好身材,透露出他的男子气概。他名叫泰格·墨罕得斯,是商业工程师的后代。他为祖先以及自己而感到自豪。

厄莉娅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恳求,头也不回地说道:“为了庆祝杰西卡夫人回到我们身边,请她首先作出裁决。”

“谢谢,女儿。”杰西卡说道,向每个人清楚地表明了此地的长幼尊卑。女儿!看来这位泰格·墨罕得斯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会是个无辜的傻瓜吗?杰西卡意识到,在对方的计划中,这个裁决是向她开的第一枪。厄莉娅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很擅长演奏那个乐器吗?”杰西卡问道,指了指行吟诗人肩上的巴厘琴。

“和伟大的哥尼·哈莱克弹得一样棒!”泰格·墨罕得斯用足以让大厅里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大声说道。他的回答在朝臣们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你想索要路费作为回报,”杰西卡说道,“钱会把你带到何处呢?”

“到萨鲁撒·塞康达斯,法拉肯的宫廷。”墨罕得斯说道,“我听说他在搜罗行吟诗人,他支持这门艺术,要在他周围制造一次伟大的文艺复兴。”

杰西卡强忍着没有看厄莉娅。当然,他们早就知道墨罕得斯会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很乐于在这出戏中充当一个配角。他们难道会认为她连这么一个攻击都无法应付吗?

“你能用你的演奏来获得路费吗?”杰西卡问道,“我要向你提出一个弗雷曼式的条件。如果我欣赏你的音乐,我会留下你为我消除忧虑;如果我讨厌你的音乐,我会把你赶进沙漠,让你在那儿筹集路费;如果我确定你的音乐真的适合法拉肯,此人据说是厄崔迪家族的敌人,我会送你去那儿,并祝你好运。你答应这三个条件吗,泰格·墨罕得斯?”

他仰起头,发出一阵狂笑。他从肩上解下巴厘琴,熟练地在手里掉了个个儿,以示接受挑战。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飘洒着。

大厅里的人开始拥向中间,朝臣和卫兵们呵斥着让他们往后退。

墨罕得斯弹了个音符,让琴弦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随后,他以圆润的男高音开始歌唱。歌词显然是即兴创作的,但杰西卡被他纯熟的演奏技巧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了歌词:

你说你怀念卡拉丹的大海,

你曾经的封地,厄崔迪,

永不停息的思念——

但却被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说你痛苦伤心,这里的人野蛮无礼,

为了传播你的夏胡鲁之梦,

忍受着难以下咽的食物——

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使厄拉科斯变得柔弱,

使沙虫所过之地不再喧嚣,

而你的结局仍是——

流放到陌生之地!

厄莉娅!他们称你为库丁,

无缘得见的精灵,

直到——

“够了!”厄莉娅厉声喝道。她从王座上半站起来:“我要把你……”

“厄莉娅!”杰西卡说道,音量刚好能穿透厄莉娅的呵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又不足以和厄莉娅起正面冲突。音言高手的表现。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意识到了它蕴含的能量。厄莉娅坐回她的椅子上,杰西卡注意到她脸上有明显的挫败感。

不知这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杰西卡想,有意思!

“第一个裁决由我作出。”杰西卡提醒她道。

“很好。”厄莉娅的声音只能勉强听到。

“我觉得这个人是一件非常适合法拉肯的礼物。”杰西卡说道,“他有一条像晶牙匕一般锋利的舌头。如此一针见血的舌头能使我们的宫廷保持健康,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去监督科瑞诺家族。”

大厅里泛起一阵笑声。

厄莉娅强压着怒火从鼻子里缓缓地呼了口气:“你知道他称我为什么吗?”

“他没用任何东西来称呼你,女儿。他只是报告了任何人都能从街上听到的东西。他们称你为库丁……”

“不用腿走路的女妖。”厄莉娅咆哮道。

“如果你赶走报告事实的人,留下的人只会说你想听的,”杰西卡甜甜地说,“让你沉湎于你的幻想,在其中慢慢腐烂。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

王座下方的人群发出一阵嗡嗡声。

杰西卡盯着墨罕得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无畏地站着。他似乎准备接受降临到他身上的任何判决,并不在乎判决本身是什么。墨罕得斯是那种她的公爵遇到麻烦时愿意依靠的人:一个自信、果敢的人,能承受任何结果,甚至是死亡,却不轻易背叛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呢?

“你为什么要特意唱那些歌词呢?”杰西卡问他。

他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我听说厄崔迪家族非常开明,值得尊敬。我只想做个测试,看能不能待在你们身边,为你们效劳。这样一来,我也有时间去调查到底是谁抢劫了我,我要以我的方式和他们算账。”

“他胆敢试探我们!”厄莉娅嘟囔着说。

“为什么不呢?”杰西卡问道。

她朝下面的行吟诗人笑了笑,以示善意。他来这个大厅的原因只是找寻机会,让他能够踏上新的旅程,经历宇宙中的另一段历程。杰西卡禁不住想把他留下来作为自己的随从,但是厄莉娅的反应说明,勇敢的墨罕得斯会面临厄运。还有就是人们的猜疑和预期——让一个勇敢英俊的行吟诗人留下来为自己服务,就像她留下哥尼·哈莱克一样。最好还是让墨罕得斯走自己的路吧,尽管把这么好的一个人送给法拉肯让她很不舒服。

“他可以去法拉肯那儿,”杰西卡说道,“他拿到了路费。让他的舌头刺出科瑞诺家族的血,看他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

厄莉娅先是恶狠狠地瞪着地板,然后挤出一丝迟到的微笑。“杰西卡夫人的智慧至高无上。”她说道,挥了挥手,让墨罕得斯离开。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杰西卡想。但是,厄莉娅的态度表明,更困难的测试还在后头。

另一个陈情者被带了上来。

杰西卡观察着女儿的反应,一阵疑云涌上心头。从双胞胎那儿学来的东西在这儿可以派上用场了。尽管厄莉娅成了邪物,但她仍然是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她了解母亲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清楚。厄莉娅显然不可能在行吟诗人这件事上错误判断母亲该有的反应。为什么厄莉娅还要上演这么一出戏?为了让我分心?

没有时间去深思了。第二个陈情者已经在王座下方站好,他的代陈者站在他身旁。

这回的陈情者是个弗雷曼人,一位老者,沙漠中的曝晒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他个子不高,却有着瘦长的身躯,通常穿在蒸馏服外头的长袍令他看上去有某种威严。长袍很配他的瘦长脸和鹰勾鼻,一双纯蓝的眼睛中目光流动。他没有穿蒸馏服,看上去似乎不太习惯。宽阔的大厅对他来说就像危险的野外,不停地从他体内夺取宝贵的水分。在半敞开的兜帽底下,他戴着象征着耐布的凯非亚节。

“我是甘地·艾尔-法利,”他说道,一只脚踏上通向王座的台阶,以此将他的身份与底下那些乌合之众区分开来,“我是穆阿迪布敢死队成员之一,我来这里是为了沙漠。”

厄莉娅微微挺了挺身,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内心。艾尔-法利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要求杰西卡加入议会的联名申请上。

为了沙漠!杰西卡想着。

甘地·艾尔-法利刚才抢在他的代陈者说话之前开口。以这个正式的弗雷曼短语,他让人们明白他要说的和整个沙丘有关,而且是以一种权威的口气说出这个短语,只有曾经跟随穆阿迪布出生入死的人才有这种权威。杰西卡怀疑甘地·艾尔-法利想说的和贾维德以及首席代陈者原以为的祈求内容不一样。她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一个教会官员从大厅后方冲了过来,挥舞着黑色的祈求布。

“夫人!”官员叫道,“不要听这个人的!他伪造了……”

杰西卡看着教士向她们跑来,眼角余光发现厄莉娅比出了古老的厄崔迪战时用语:“行动!”杰西卡无法判断手势是向谁作出的,但还是本能地向左猛地一倒,带着王座一起倒地,接触到地面时翻了个身,甩开王座。站起身时,她听到了刺耳的毛拉枪声……紧接着又是一枪。但第一声枪响时她作出了反应,同时觉得有东西扯了一下她的右衣袖。她向台下的陈情者和朝臣们扑了过去,却发现厄莉娅没有动。

淹没在人群中后,杰西卡停了下来。

她看到甘地·艾尔-法利已躲到了高台一侧,代陈者却仍然呆立在原来的地方。

和所有伏击一样,整个过程刹那间就结束了,但是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作出了意外发生时该有的动作,只有厄莉娅和代陈者就那么傻愣愣地待在那儿。

杰西卡发现大厅中央一阵**。她挤开人群,看到四个陈情者紧抓着那个教会官员。黑色的祈求布躺在他脚底下,布的褶皱中露出了一把毛拉枪。

艾尔-法利匆匆越过杰西卡,将教士和手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这个弗雷曼人发出一声怒吼,拳头从腰间伸出,一掌戳出。由于愤怒,左手的手指绷得笔直。他击中了教士的喉咙,教士倒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愤怒的老耐布将目光对准高台,没有向他攻击的对象看上第二眼。

“Dalal-il'an-nubuwwa! ”艾尔-法利叫道,将两只手掌放在前额上,随后放下双手,“萨拉夫【8】不想让我闭嘴!就算我不杀死这些干涉我说话的人,其他人也会干掉他们。”

他还以为他是目标呢,杰西卡意识到。她向下看了看衣袖,手指伸进毛拉枪留下的光滑的弹洞。毫无疑问,是下过毒的。

陈情者们扔下了教士。他在地上抽搐着,喉骨碎裂,濒临死亡。杰西卡向站在她左方的一对吓坏了的朝臣一挥手,说道:“让那个人活下来,我有话要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们也活不了!”他们犹豫地向高台方向望了望,她对着他们用起了音言,“快去!”

这对家伙开始行动了。

杰西卡迅速来到艾尔-法利身边,轻轻捅了他一下:“你是个傻子,耐布!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不是你!”他们身边有几个人听到了。震惊之中,艾尔-法利朝台上看了一眼。一张王座翻倒在地,厄莉娅仍然端坐在另一张上。随后,他的脸色稍稍一变,但变化极其细微,没经验的人是发现不了的——他明白了。

“敢死队员,”杰西卡说道,提醒他对她的家族曾经作出的承诺,“我们在苦难中学会了如何背靠背。”

“相信我,夫人。”他马上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

杰西卡只听身后传出一阵窒息的声音,她一转身,同时感到艾尔-法利立刻移动到了她的后方,和她背靠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住在城市的弗雷曼女人的俗丽服饰,从躺在地下的教士身旁直起身来。那两个朝臣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女人看都没看杰西卡夫人一眼,反而以一种古老的哭腔开始哀恸——呼唤着亡者蒸馏师,让他们前来采集尸体的水分并注入部落的蓄水池。声音与她的穿着大相径庭,令众人悚然而惊。杰西卡当即明白了,都市妇女的衣着只是一种伪装。这个身着轻佻服装的女人杀了教士,好让他永远保持沉默。

她为什么这么做?杰西卡思索着。她满可以等着那个人慢慢窒息而死。但她却选择了鱼死网破的一击,说明她心中怀着极大的恐惧。

厄莉娅朝前挪了挪,坐在王座的前半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一个穿着厄莉娅卫兵服饰的瘦女人阔步走过杰西卡,在尸体前弯下腰,随后又挺直了身子,望着高台方向:“他死了。”

“挪走尸体,”厄莉娅喝道,她示意着台下的卫兵,“把杰西卡夫人的王座扶起来。”

还想装傻!杰西卡想着,难道厄莉娅认为会有人相信她的把戏?但是没有哪个间谍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能带着毛拉枪进入这个不允许任何武器存在的地方。唯一的答案就是贾维德的人在捣鬼。厄莉娅对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这同样说明她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老耐布扭过头来对杰西卡说:“抱歉,夫人。我们这些沙漠人到您这里寻求最后的希望,现在我们看到您同样需要我们。”

“我没有弑母的女儿。”杰西卡说道。

“各部落会听到这句话的。”艾尔-法利保证道。

“如果你这么急着寻求我的帮助,”杰西卡问道,“为什么不去泰布穴地的集会上找我呢?”

“斯第尔格不会允许的。”

啊,杰西卡想着,耐布的规矩!在泰布穴地,斯第尔格的话就是法律。

摔倒的椅子被扶正了。厄莉娅示意她母亲回来:“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那个叛徒教士的死亡。威胁我的人必死。”她瞥了一眼艾尔-法利,“非常感谢,耐布。”

“感谢我犯的错误吗?”艾尔-法利低声嘟囔道,他看着杰西卡。“您是对的。我的愤怒杀死了一个审问对象。”

杰西卡低声道:“记住那两个朝臣和那个穿花衣服的女人,敢死队员。我想抓住他们好好审问。”

“没问题。”他说道。

“假如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杰西卡说道,“来吧,让我们继续把戏演完。”

“听从您的安排,夫人。”

他们一起回到讲坛,杰西卡拾级而上,坐到厄莉娅身边。艾尔-法利也回到了陈情者的位置。

“继续吧。”厄莉娅说道。

“等等,女儿。”杰西卡说道。她举起衣袖,手指探入破洞,展示给大家看,“袭击的目标是我。即便我竭力躲闪,子弹仍然差点击中我。你们都应该注意到那把毛拉枪已经不见了。”她指着下方说道,“谁拿了?”

没有回答。

“或许我们应该追查枪的下落。”杰西卡说道。

“一派胡言!”厄莉娅说道,“我才是……”

杰西卡半转身子看着女儿,左手一指下方:“下面的某个人揣着那把手枪。你不害怕……”

“枪在我的一个卫兵手里!”厄莉娅说道。

“那么叫那个卫兵把枪送到我这儿来。”杰西卡说道。

“她已经拿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么快。”杰西卡说道。

“你说什么?”厄莉娅追问道。

杰西卡冷冷地一笑:“我说的是你有两个人接受了抢救叛徒教士的任务。我警告他们如果教士死了,他们也得跟着死。现在我要他们死。”

“我反对!”

杰西卡只是耸了耸肩。

“我们勇敢的敢死队员还在等着。”厄莉娅说道,朝艾尔-法利指了指,“我们的争执可以先放一放。”

“可以永远等下去。”杰西卡以恰科博萨语说道。她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她绝不会收回处死那两个人的命令。

“我们等着瞧吧!”厄莉娅说道,她转向艾尔-法利,“你为什么来这里,甘地·艾尔-法利?”

“来拜见穆阿迪布的母亲。”耐布说道,“敢死队勇士中的幸存者,那些侍奉过她儿子的弟兄们集中起可怜的财产作为我的买路钱,让我能打点那些贪婪的卫兵,以见到躲在卫兵身后、与厄拉科斯现实脱节的厄崔迪家族。”

厄莉娅说道:“只要是敢死队员的要求,他们不可能……”

“他是来见我的。”杰西卡打断她的话,“你最迫切的要求是什么,敢死队员?”

厄莉娅说道:“在这里是我代表厄崔迪家族!这到底……”

“安静,你这个凶恶的邪物!”杰西卡厉声喝道,“你想杀了我,女儿!我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么多人,你总不能全杀了,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像那个教士一样沉默。没错,耐布的出手可能已经杀死了那个人——但他仍有机会被救活。我们本来有机会审问他!现在你安心了,他沉默了。你尽可以抵赖,但你的行为已经暴露了你的胆怯。”

厄莉娅静静地坐着,脸色灰暗。杰西卡盯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变化,发现她的手的动作熟悉得可怕。这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和厄崔迪家族某个世敌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手指有节律地敲击——小指敲两次,食指敲三次,接着无名指敲两次,小指再敲一次,无名指敲两次……然后再从头来一遍。

老男爵!

杰西卡的目光引起了厄莉娅的注意,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停止了敲击。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母亲,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惊恐。厄莉娅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终于报仇了。”杰西卡低声道。

“你疯了吗,母亲?”厄莉娅问道。

“我真希望我疯了。”杰西卡说道。她暗想:她知道我会向姐妹会报告这一切。她甚至会怀疑我将把这一切告诉弗雷曼人,并迫使她接受附体测试。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儿。

“我们在此争论不休,而我们勇敢的敢死队员却仍在耐心等候。”厄莉娅说道。

杰西卡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耐布身上。她强自镇定下来:“你是来见我的,甘地。”

“是的,夫人。我们这些沙漠人看到了,可怕的事正在发生。就像古老的预言所说的那样,小小造物主离开了沙漠。除了在沙漠最深处,再也见不到夏胡鲁了。我们抛弃了我们的朋友,沙漠!”

杰西卡瞥了厄莉娅一眼,后者没什么表示,仅仅示意她继续下去。杰西卡向大厅中的人群望去,只见每张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人们显然意识到了这场发生在母女之间的争斗是多么重要,并对朝会还能继续下去感到奇怪。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艾尔-法利身上。

“甘地,你在这儿说起小小造物主和夏胡鲁越来越少见,有什么目的吗?”

“潮湿圣母,”他说道,用了她的弗雷曼尊号来称呼她,“经文早已警告过我们。我们恳求您。整个厄拉科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不能抛弃沙漠。”

“哈!”厄莉娅嘲笑道,“沙漠深处的愚民害怕生态转型。他们……”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甘地。”杰西卡说道,“如果沙虫没有了,也就不会再有香料。如果没了香料,我们将来依靠什么?”

大厅内一阵**:吸气声和受惊的低语传遍整个大厅,在高大的厅里回响着。

厄莉娅耸了耸肩:“迷信!”

艾尔-法利举起右手,指着厄莉娅:“我在向潮湿圣母说话,而不是女妖库丁!”

厄莉娅的双手将王座扶手抓得紧紧的,但她仍然坐着没动。

艾尔-法利看着杰西卡:“这里曾经是一片不毛之地,现在却长满了植物,像伤口上的蛆虫一样蔓延开来。沙丘上竟然出现了云和雨!雨,我的夫人!哦,穆阿迪布高贵的母亲,沙丘的雨是死亡的兄弟,和睡眠一样。死亡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我们遵循的是列特-凯恩斯和穆阿迪布本人的设计。”厄莉娅道,“说这么多迷信的废话有什么用?我们谨遵列特-凯恩斯的教导,而他告诉我们:‘我希望能看到这个星球被绿色的植物所笼罩。’我们正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那么,沙虫和香料怎么办?”杰西卡问道。

“总会有剩下的沙漠,”厄莉娅道,“沙虫会活下来的。”

她在撒谎,杰西卡想着,但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帮助我们吧,潮湿圣母。”艾尔-法利恳求道。

突然间,杰西卡眼前仿佛出现了双重视像,体内的意识像潮水般涌了上来。这股浪潮是耐布的话引发的。这是顿悟,是意识深处的记忆想要发言。记忆涌上来了,泥沙俱下,无所不包。在它的冲刷面前,她一时丧失了全部感官,意识中只有过去无数世代累积得来的教训。她完全被过去俘获了,就像网中的鱼。然而她能感到它的恳求,仿佛它是一个正常、完整的人。这个“人”的每个细微的组成部分都是回忆。记忆的每一段都是真实的,但又不完全,因为它始终处于变化之中。她知道,这是她所能达到的预知能力的极限,接近她儿子的神力。

厄莉娅在撒谎,因为她被一个想摧毁厄崔迪家族的人控制了。她本人就是第一个牺牲者。艾尔-法利随后的话道出了真相:除非改变生态变革的进程,否则沙虫必将走向灭亡。

在新启示的强大作用力下,杰西卡只觉得参加朝会的人仿佛在做慢动作,他们扮演的角色清晰地暴露在她面前。她能看出现场哪些人接到了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的命令!她的潜意识中出现了一条摆脱这些人的通路,就仿佛在阳光下一样一览无遗——他们中间产生了混乱,其中一个假装撞到了另一个人,整群人都随之倒下。她还看到她能离开这个大厅,然而唯一的结局却是落入了另一双手里。厄莉娅不会在意她是否会制造出又一个殉教者。不——那个控制了她的人不会在意。

现在,在时间停顿的这一瞬,杰西卡选择了一个能拯救自己和老耐布,并能让老耐布为自己充当信使的逃生方式。逃离大厅的通路仍然深深地印在她的潜意识中。多么简单的方法啊!他们全是目不能视的小丑,他们的肩膀绷得紧紧的,自以为是防御姿态,其实只不过让自己动弹不得。地板上的每个点位都可能是冲突触发之地,血肉将从那儿飞溅,露出白骨。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服饰,还有他们的脸,清楚地勾勒出他们每个人的恐惧。

杰西卡感受到了生态变革带给厄拉科斯的破坏。艾尔-法利的声音给了她灵魂重重一击,唤醒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野兽。

转眼间,杰西卡从顿悟状态跳到了现时的宇宙,但这个宇宙已经与几秒钟之前她所处的那个大不一样了。

厄莉娅正准备开口说话,但是杰西卡抢先说道:“安静!有人担心我来这里之前向姐妹会作出了妥协。但是,自从那天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给了我和我的儿子第二次生命,我便是一个弗雷曼人!”随后,她开始用一种古老的语言说话,只有那些能从中受益的人才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Onsar akhaka zeliman aw maslumen!”(在需要的时候支持你的兄弟,不必理会他是否正义!)

她的话产生了意料中的效果,大厅内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杰西卡继续煽动:“这位甘地·艾尔-法利,一位诚实的弗雷曼人,来这里告诉我本应由其他人通报给我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应当拒绝承认!生态变革已经成了失控的风暴。”

大厅里随处可见无语的认可。

“我的女儿喜欢见到这一切!”杰西卡指着厄莉娅,“她在夜晚独自发笑,盘算着自己的阴谋!香料产量将可能下降为零,最多只是过去的几分之一!当外界知道这一消息时……”

“我们在宇宙中最昂贵的产品上占有一席之地!”厄莉娅喊道。

“我们将在地狱里占有一席之地。”杰西卡怒斥道。

厄莉娅换了两种语言,最古老的恰科博萨语和厄崔迪密语(带有极难发出的声门闭合音和吸气音),对杰西卡说道:“你知道吗,母亲!你难道认为哈克南男爵的外孙女会感谢你塞进我的潜意识中的那么多人生记忆吗?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当我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时,我只能问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男爵会怎么应对?他回答我了!他理解我,厄崔迪母狗!他回答我了!”

杰西卡听到了她话中的怨恨,证实了她的猜测。邪物!厄莉娅被体内的灵魂包围了,被魔鬼哈克南男爵控制了。男爵自己正在通过她的嘴巴说话,并不在乎会暴露些什么。他要让她看到他的复仇行动,让她明白他是不可能被赶出去的。

他以为,即使我知道,也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杰西卡想。伴随着这个想法,她扑向那条印在她潜意识中的通道,同时大声喊道:“敢死队员,跟我来!”

事实上,大厅里有六位敢死队员,其中的五位终于冲过人群,跟在她身后。

当我比你弱小时,我向你祈求自由,因为这取决于你的态度;当我比你强大时,我拿走你的自由,因为这取决于我的态度。

——摘自《古代哲人语录》

雷托倚在穴地入口处的阴凉中,看着他视野上方闪闪发光的悬崖顶。午后的阳光在悬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一只蝴蝶时而翩跹在阴影内,时而又飞舞在阳光下,网状花纹的翅膀在阳光下仿佛变得透明。真妙,这地方竟然出现了蝴蝶,他想。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片杏树林,孩子们在林子里捡拾着掉落在地上的果子。林子外有一条引水渠。他和甘尼玛遇到了一群进入穴地的童工,趁机摆脱了卫兵。他们轻易地沿着通气管道爬到穴地入口。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和那堆孩子混在一起,设法到达引水渠,然后钻入地道。到那儿以后,他们可以待在用来阻止沙鲑吸干穴地灌溉用水的食肉鱼旁边,从那儿出去。弗雷曼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人愿意冒失足落水的风险。

他迈步走出了防护通道。悬崖在他身体两边伸展开来。

甘尼玛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带着香料纤维织就的果篮,里面藏着装备:弗雷曼救生包、毛拉枪、晶牙匕……还有法拉肯送的新长袍。

甘尼玛跟着哥哥进入了果园,与工作中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蒸馏服面罩掩盖了每一张脸。他们只是两个新加入的童工,但是她觉得,逃离卫兵的行动已经使她远离了保护,还有熟悉的地盘。简简单单的一步,然而这一步却将她从一个危险带到了另一个危险。

黄昏很快就要降临。在标志穴地种植园边界的引水渠外,夜色从来都是美不胜收,宇宙中没有什么地方的夜晚可以与之媲美。再过一会儿,柔和的月光将微微照亮这片沙漠,这里有着亘古不变的孤独,每个身处其中的生物都会坚信自己是彻底的孤身一人,置身于一个全新的宇宙中。

“我们被发现了。”甘尼玛小声说道。她弯着腰,在哥哥身边工作着。

“卫兵?”

“不是——其他人。”

“好。”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她说道。

雷托接受了她的建议,从悬崖下出发,穿过果园。他想:沙漠中的每样东西都必须运动,否则就会死亡。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在远处的沙地上,“仆人”的岩石露出地面,再次提醒他运动的必要性。岩石静静地矗立着,像一个谜,年复一年地消亡着,直至某天在狂风中被完全摧毁。总有一天,“仆人”会变成沙子。

接近引水渠时,他们听到了穴地高处的入口传来了音乐声。是老式的弗雷曼合奏曲——两眼笛、小手鼓,香料塑料制成的定音鼓,鼓面是一整张绷紧的皮子。没人问起过在这个星球上究竟是哪种动物提供了这么大的皮子。

斯第尔格会记起我跟他说过的“仆人”身上的那道岩石裂缝,雷托想,到了一切不可收拾之时,他会离开穴地,走入黑暗——然后,他就会知道。

他们来到引水渠,钻入一个地道入口,顺着维修梯向下爬到维修台。引水渠内昏暗、潮湿又阴冷,他们甚至能听到食肉鱼溅起的水声。任何想从这里偷水的沙鲑都逃不过食肉鱼对它们被水泡软的表皮发起的攻击。人类同样必须提防它们。

“小心。”雷托沿着滑溜溜的维修台向下爬。他将他的思维锁定在他肉体从未去过的时空。甘尼玛跟在他身后。

到了引水渠尽头,他们除去全身衣物,只剩下蒸馏服,然后套上新长袍。他们丢下了弗雷曼长袍,沿着另一个检查通道爬了出去,随后翻过一座沙丘,在沙丘的另一面坐了下来。他们绑好毛拉枪和晶牙匕,把弗雷曼救生包背在肩上。沙丘把穴地挡在身后,他们再也听不到那音乐了。

雷托站起身来,向着沙丘之间的谷地走去。

甘尼玛跟在他身后,以受过训练的无节奏脚步行走在沙地上。

在每座沙丘下,他们都会弯下腰,匍匐着进入沙丘的阴影中,在那儿稍停片刻,观察后方,看看是否有人追赶。他们到达“第一岩石带”时,沙漠上还没有出现追踪者。

在岩石的影子里,他们绕着“仆人”转了一圈,爬上一个平台,观察着整个沙漠。沙漠尽头,流动的空气五光十色,渐渐暗下来,像易碎的水晶。他们眼前,沙漠无尽地延伸开去,看不到任何其他地貌。两人扫视着这片大地,目光不在任何特定的东西上停留。

这是永恒的地平线,雷托想着。

甘尼玛趴在哥哥身边,想: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倾听着最微弱的声音,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根绷紧的绳子。雷托以同样的警惕静静地坐着。在野外,一个人应该坚定地依靠他的感官,各种各样的感官。生命变成了一堆感觉,得自不同的感官,每个感觉都关系到你的生死。

甘尼玛爬上岩石,通过一个裂口观察着他们来时的路。穴地内安全的生活仿佛已是隔世,棕紫色的远方静静地矗立着一座悬崖,在悬崖边被风沙打磨过的岩石上,阳光投下了最后的银边。沙漠上仍然没有追踪者的痕迹。她转过脸来看着雷托。

“应该是一只食肉动物。”雷托说道,“这是我第三次计算的结果。”

“你的计算结束得太早。”甘尼玛说道,“动物的数量不止一只。科瑞诺家族学会了不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个口袋里。”

雷托点头表示同意。

他突然感到了自己心智上的负担,这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给他的——太多的生命,他浸泡在生命之中,恨不得逃离自己的意识。体内的生命是一只巨兽,一不小心就能将他吞没。

他烦躁地站了起来,爬到甘尼玛刚窥视过的裂口处,朝穴地的悬崖瞥去。在那儿,悬崖下方,他能看到引水渠在生与死之间划出的界限。在绿洲的边缘,他能看到骆驼刺、洋葱草、戈壁羽毛草,还有野生的苜蓿。在最后一道日光下,他能看到鸟在苜蓿丛中卖力地啄食,远处的谷穗在风中摇摆,风吹来的云朵将果园笼罩在阴影之下。

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呢?他问自己。

他知道,会发生死亡,或者与死亡擦肩而过。而目标则是他自己。甘尼玛将活着回去,深深地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或在深度催眠中相信她的哥哥已经遇害了。她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这地方的未知因素让他烦躁不安。他想:人是多么容易屈从于对预知的渴求啊,将自己的意识投入永恒不变的未来之中。但是,他在梦中所见的那一小部分未来已经够可怕的了,他知道,他不敢冒险将意识伸向更远的未来。

他回到了甘尼玛身边。

“还没有追踪者。”他说道。

“他们派来对付我们的野兽是大型动物。”甘尼玛说道,“我们应该有时间看到它们过来。”

“到了晚上就看不到了。”

“很快就要到晚上了。”她说道。

“是啊,该去我们自己的地方了。”他指了指他们左下方的岩石,风沙在那儿的玄武岩上蚀出了一道裂缝。裂缝宽到足以装下他们,但大型动物却进不去。雷托感到自己并不想去那儿,心里却清楚必须得去。那就是他指给斯第尔格看的地方。

“他们也许真的会杀死我们。”他说道。

“我们必须冒这个险,”她说道,“这是我们欠父亲的。”

“我没和你争,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他想:这是正确的道路;我们在做正确的事。但是他也知道在这个宇宙中做正确的事是多么危险。现在,他们的生死完全寄托在他们的活力和适应性上,还有把握每个动作的极限。他们的盔甲是弗雷曼人的生活与训练方式,他们的后备力量是两人所掌握的贝尼·杰瑟里特知识。现在,两人的思维都像厄崔迪家族最老练的战士,加上深入骨髓的弗雷曼人的顽强。从他们孩子的躯体和规规矩矩的着装上根本就看不出这股可怕的力量。

雷托手指摸索着挂在腰间的晶牙匕柄。甘尼玛也下意识地做着这个动作。

“我们现在就下去吗?”甘尼玛问道。开口的同时,她发现他们下方远处有动静。由于距离遥远,这动静似乎没什么威胁。她的凝神屏气使得雷托没等她开口便产生了警觉。

“老虎。”他说道。

“拉兹虎。”她纠正道。

“它们看见我们了。”他说道。

“咱们最好快点行动。”她说道,“一把毛拉枪绝不可能对付这种野兽。它们可能一直接受训练。”

“这附近应该有个人指挥它们。”他说,率先大步向左方的岩石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