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兄妹的心灵感应告诉她,此刻保罗心里和她一样躁动不安。但他掩饰得很好,除她之外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穿着橘红色长袍的侍从。该侍从那双空洞的金属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前方,目不斜视。他走在大使队列的右前方,像一名侍卫军官。鬈曲的黑色头发下面是一张扁平的脸。即使裹着橘红色的长袍,也可以清楚地认出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呼喊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邓肯·艾达荷。
不可能是邓肯·艾达荷,可他确实是邓肯·艾达荷。
厄莉娅认出了这个男人,瑞哈尼破译术能看透一切伪装。她在母亲子宫中便吸入了这个男人的信息。她知道保罗也在看他,带着无法抹去的过去、无尽的感激,以及青春时光的美好回忆。
他就是邓肯。
厄莉娅颤抖起来。答案只有一个:它是一个特莱拉死灵,一种把死者肉体重新改造后形成的东西。那具肉体曾经救过保罗的命,但它只可能是再生箱培育出来的产物。
死灵雄赳赳地走着,带着顶级剑客的机敏。大使的箱子在离高台约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死灵也随之停下脚步。
贝尼·杰瑟里特心法早已深入她的骨髓,于是,厄莉娅看出了保罗的不安。他不再望着来自他的过去的那个人。眼睛不再看了,但他的整个身心却仍旧注视着它,绷得紧紧的肌肉扭动了一下,保罗对宇航公会的大使点点头,说:“他们告诉朕你的名字叫艾德雷克。欢迎你光临皇宫,希望这次会见能增进我们之间的了解。”
宇航员舒适地斜倚在橘红色气体里,啪的朝嘴里塞了颗香料丸,然后迎着保罗的目光看过去。盘旋在箱子一角的小型语音转换器发出一声咳嗽,然后是一串粗哑而平板的声音:“承蒙陛下接见,鄙人无限荣幸。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特地献上一份薄礼。”
一名助手向斯第尔格呈递了一张卷轴。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朝保罗点点头。斯第尔格和保罗的目光同时转向那个恭恭敬敬站在高台下的死灵。
“事实上,皇帝陛下认识这件礼物。”艾德雷克说。
“朕很高兴接受你的诚意。”保罗说,“说说看,为什么把他送给朕?”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转了个身,看着死灵。“这是一个叫海特的男人。”他边说边拼出了这个名字,“根据我们的调查,他的经历非常奇特。他是在厄拉科斯星被杀死的……头部受到重创,许多个月后才重新愈合。因为他生前是一个剑术大师,吉奈斯的高手,因此这具尸体被卖给了特莱拉。后来我们发现它可能是邓肯·艾达荷,一个深受你们家族信赖的家臣。于是我们就买下他,作为礼物献给皇帝陛下。”艾德雷克看了看保罗,“这不是艾达荷吗,陛下?”
保罗的声音克制而谨慎:“他有些像艾达荷。”
难道保罗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厄莉娅不相信。不!它就是邓肯!
名叫海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金属眼睛笔直地瞪着前面,姿势很放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知道自己是人们讨论的目标。
“根据我们的可靠情报,他是艾达荷。”艾德雷克说。
“他现在叫海特了。”保罗说,“奇怪的名字。”
“陛下,我们无法推测特莱拉为什么要为它起这样的名字。”艾德雷克说,“但名字是可以改变的。特莱拉的名字并不重要。”
这是特莱拉的产物,保罗想,问题就出在这儿。在特莱拉人看来,感官所能感知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在他们的哲学里,善良和邪恶的含义和常人理解的不一样。谁知道他们在艾达荷的身体里糅进了什么东西——出于某种图谋或者怪念头?
保罗瞥了一眼斯第尔格,发现这个弗雷曼人已经被迷信的畏惧彻底压倒了,他的弗雷曼卫兵身上也弥漫了这种情绪。斯第尔格的脑子里肯定在琢磨着这个可恨的宇航公会,以及特莱拉人,还有死灵。
保罗又转向那个死灵,问道:“海特,这是你唯一的名字吗?”
死灵深色的脸庞上挂着安详的微笑,金属眼睛动了动,注视着保罗,但只是机械的凝视。“陛下,这就是我的名字:海特。”
透过黑黢黢的窥视孔凝神观察的厄莉娅不由得颤抖起来。不错,这正是艾达荷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辨认出来。
“我喜欢用这个声音说话,”死灵接着说,“但愿陛下也同样喜欢它。特莱拉人说,这是一个标志,表明我听过这个声音……在从前。”
“但这一点,你却无法完全肯定。”保罗说。
“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陛下。他们对我解释过,说我不能保留前身的记忆,留下来的只是基因模式。但我头脑中仍有一些小缝隙残留着过去熟悉的事物所遗留的些许痕迹,比如语音、地点、食物、声响、动作……还有我手中的这把剑、扑翼飞机的操纵器等……”
保罗发现宇航公会的来人正专注地倾听着这番对话,于是问:“你知道自己是一份礼物吗?”
“有人向我解释过,陛下。”
保罗向后一靠,双手放在王座的扶手上。
我有什么亏欠邓肯的呢?他心想。那个人为救我而死。可他不是艾达荷,他只是一个死灵。然而,正是站在这里的这个躯体和头脑,教会了保罗驾驶扑翼飞机,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肩上长出了一双翅膀似的。保罗还知道,要不是艾达荷的严格训练,他根本不可能学会使剑。死灵,这个躯壳让人难以自制地产生许多错觉。旧有的印象难以抹去。邓肯·艾达荷。但说到底,这个死灵的外表仍然只不过是一副面具,借以藏身,随时可以抛掉,和特莱拉人借以藏身的其他面具并无不同。
“你将怎样为朕效力?”保罗问。
“我将竭尽全力满足陛下的任何要求。”
藏在隐蔽处观看的厄莉娅被死灵的谦卑深深打动了,她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伪饰。这个新邓肯·艾达荷身上闪耀着绝对纯洁无邪的光彩。原来的那个艾达荷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这个死灵身上却再也找不到这些毛病了,他像一张白纸,但特莱拉人究竟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她察觉到了这份礼物下面隐藏的危险。这是一件特莱拉产品。特莱拉人制造的任何东西都显露出某种令人不安的缺乏克制,他们的行动只受他们的好奇心驱使,而这种好奇心又完全没有任何约束。他们吹嘘说他们有本事把人类这种原材料改造成任何东西,可以改造成圣人,也可以改造成魔鬼。他们曾经制造出一个杀手门泰特,一个可以战胜苏克医学院帝国预处理程序的杀人大夫。他们的产品还包括老实勤快的仆人,恭顺的、可以满足任何性要求的性玩偶,还有士兵、将军、哲学家,有的时候甚至包括道德家。
保罗站起来看着艾德雷克。“这份礼物接受过什么培训?”他问。
“特莱拉人的意图是把这个死灵训练成门泰特,以及禅逊尼派的哲人。经过这些训练,他们希望他的剑术造诣在原来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艾德雷克说,“但愿陛下喜欢。”
“他们做到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陛下。”
保罗细细琢磨着这个回答。他明察秋毫的能力告诉他,艾德雷克打心眼里相信这个死灵就是艾达荷。但远不止这些。时间向未来流动,这个有预见能力的宇航员便在其中,他的动向暗藏着危险,至于这种危险究竟是什么,他一时还看不清楚。海特,这个特莱拉名字中有一种危险的意味。保罗一阵冲动,很想拒绝这件礼物。但他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这么干。这具躯壳有功于厄崔迪的家族——他们的敌人对这一点知道得一清二楚。
“禅逊尼的哲人。”保罗若有所思地说。他再次看看死灵,“你明白自己的角色和任务吗?”
“我将谦恭地为陛下服务。我的脑子被洗过了,身为人类时曾经有过的一切负担和牵挂都已不复存在。”
“你希望朕叫你海特还是邓肯·艾达荷?”保罗问。
“随便陛下怎样称呼我都行,因为我不是一个名字。”
“你喜欢邓肯·艾达荷这个名字吗?”
“我想那曾经是我的名字,陛下。我的身体对这个名字做出了反应,它挺适合我的。可是……它唤起的是一种奇怪的反应。我想,一个人的名字在唤起愉悦的同时,免不了会伴随着许多不快。”
“那么,最能给你快乐的东西是什么?”保罗问。
死灵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从别人身上寻找能揭示我前身的痕迹。”
“你在这儿看到这类痕迹了吗?”
“哦,看到了,陛下。比如您那位站在那儿的手下斯第尔格,既疑虑重重,又敬畏不已。他曾经是我前身的朋友,可现在,这个死灵躯体却让他十分反感。还有您,陛下,您过去尊重我的前身……并且信任他。”
“被清洗一空的脑子。”保罗说,“但一个被清洗一空的脑子又如何为朕效力呢?”
“效力,陛下?当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时,这个被清洗一空的脑子可以做出果断的决定,毫无顾忌,也不会悔恨。这种效力如何?”
保罗沉下脸。这是一种禅逊尼式的应对,反应敏捷,语意模糊。这个死灵所信奉的教义不承认任何心灵活动:毫无顾忌,也不会悔恨!正常人的心灵不可能接受这种想法。未知数?任何决断都会涉及未知因素,连跟预见性幻象有关的决断都是这样。
“你愿意朕叫你邓肯·艾达荷吗?”保罗问。
“如果不区别于他人,我们就无法生活。陛下随意替我挑选一个名字就好。”
“就用你那个特莱拉名字吧。”保罗说,“海特——这个名字会让别人有所警惕。”
海特深深鞠了一躬,向后退了一步。
厄莉娅疑惑不解:他怎么知道接见已经结束了?我知道,因为我熟悉哥哥。可哥哥并没向这个陌生人发出任何信号。难道是他体内的邓肯·艾达荷察觉到了?
保罗转向大使:“你们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朕想尽快和你私下谈谈。到时候朕会派人请你。另外还要正式通知你——免得你通过不准确的信息来源得知这一消息——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已经被带离你们的巨型运输船。这是朕的命令。再见面时,我们会好好谈谈她为什么出现在这条船上。”
保罗挥了挥左手,让大使及其随从退下。“海特,”保罗说,“你留下来。”
大使的随从们拖着箱子散去了。橘红色气体里的艾德雷克飘动起来,包括眼睛、嘴唇,以及轻轻起伏的四肢。
保罗看着他们,直到最后一个宇航公会的人走掉,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件事就这么做出来了,保罗想,我得到了这个死灵。这个特莱拉产品是诱饵,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个圣母老巫婆扮演的很可能也是同样的角色。很早以前他便预见到了这张塔罗牌,现在,它终于打出来了。真是一张该诅咒的牌!它搅浑了流动不息的时间之水,让预见能力竭尽全力也只能看到一瞬以后,而不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他提醒自己,不止一条鱼既吃了诱饵又逃脱了。话又说回来,尽管这张牌不利于他,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他无法预见未来,但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死灵站在那里,歪着脑袋,静静地等待着。
斯第尔格跨上台阶,挡住保罗的视线,用穴地狩猎时使用的恰科博萨说:“那个箱子里的生物令我厌恶,陛下。还有这件礼物!扔掉它算了!”
保罗用同样的语言说:“我不能。”
“艾达荷已经死了。”斯第尔格反驳,“这东西不是艾达荷。我们把它身上的水取给部族的人,扔掉它。”
“这个死灵是我的难题,斯第尔格。你的难题则是那个囚犯。对圣母要严加看管。派我亲自训练过的那些人去,只有他们才能抵抗她的音言。”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陛下。”
“我会小心的,斯第尔格。你也要小心。”
“好的,陛下。”斯第尔格下了台阶,从海特身边经过的时候吸了吸鼻子,嗅了嗅,快步走了出去。
邪恶的气味是嗅得出来的,保罗想。尽管斯第尔格曾把绿白相间的厄崔迪战旗插到了许多星球上,可他仍然是个迷信的弗雷曼人,头脑永远是那么简单固执。
保罗仔细研究着这件礼物。
“邓肯啊邓肯,”他低语道,“他们对你做了些什么?”
“他们给了我生命,陛下。”海特说。
“可他们为什么要重新训练你,并且把你送给朕?”保罗问。
海特嘴唇一撇:“他们打算让我来摧毁您。”
这句话的坦率让保罗大吃一惊。可是,一个禅逊尼门泰特还能有什么别的回答?即使变成了死灵,门泰特也只说真话,而且带着禅逊尼式的内心宁静。这是一台人类计算机,大脑和神经系统执行的是很久以前由机器执行的任务。把他训练成禅逊尼徒意味着双倍的诚实——除非特莱拉人在这具躯体里做了某种最怪异不过的手脚。
还有,为什么要弄成一双机械眼?特莱拉人炫耀说他们的金属眼比原生肉眼更加先进。可奇怪的是,没有多少特莱拉人愿意选择它。
保罗朝厄莉娅的窥视洞瞥了一眼,希望能看到她并得到她的建议。她的建议会很客观,不会掺杂责任和歉疚。
他再次看了看死灵。这可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礼物,它对危险的问题做出了诚实的回答。
他们并不在乎我是不是知道这是一件用来对付我的武器,保罗心想。
“那我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你的伤害呢?”保罗问。他用的语式也很坦诚,没有用皇帝的“朕”,是向过去的邓肯·艾达荷提问时用的语气。
“甩掉我,陛下。”
保罗摇摇头:“你打算怎样毁掉我?”
海特看了看周围的卫兵。斯第尔格离开后,他们离保罗更近了。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大厅四周,然后用金属眼睛盯着保罗,点点头。
“这是个好地方,你在这里可以高踞众人之上。”海特说,“这个地方显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想到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世间万物终将消亡时,人们才有能力认真思考这种权力。把您带到这个地方的是陛下的预知神力吗?”
保罗手指敲打着王座扶手。门泰特在搜寻数据,但他的问题让他惴惴不安:“让我登上权力宝座的是坚强的决断——而不总是我的别的什么……能力。”
“坚强的决断,”海特说,“这些东西很能锤炼一个人。金属也可以这样锻造,把一段优质金属加热,不经淬火,使其自然冷却,这就叫锻造法。”
“你想用禅逊尼派那套寓言式的鬼话来逗我开心?”保罗问。
“陛下,除了娱乐之外,禅逊尼派还有别的可取之处。”
保罗舔舔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思维模式进入门泰特的反击状态。反击的话语立刻浮现出来。难道敌人正是希望他用全部力量跟这个门泰特交锋,把国事抛到脑后?不,不会是这样。为什么煞费苦心制造一个信奉禅逊尼的门泰特?哲学……话语……冥思……内省……数据太匮乏了。
“朕需要更多数据。”他喃喃地说。
“门泰特需要数据,可数据并不会随随便便掉在他头上,像穿过一片花圃时花粉沾在身上一样。”海特说,“人必须搜集花粉,从中仔细甄别,把它放到高倍放大镜下检视。”
“你必须教我这套禅逊尼的修辞法。”保罗说。
那对金属眼睛朝他眨巴了几下,然后说:“陛下,也许这就是他们安排我到这里来的用意所在。”
用新奇的话语和观念麻痹我的意志?保罗拿不准。
“能转化为行动的观念是最可怕不过的。”保罗说。
“扔掉我,陛下。”海特说。这是邓肯·艾达荷的声音,充满了对当年那位小少爷的无限关切。
保罗感到自己被这个声音俘虏了。他无法摆脱这个声音,即使它来自一个死灵。“你留下来。”他说,“我俩都要加倍小心。”
海特顺从地鞠了一躬。
保罗看了看窥视窗口,用眼神恳求厄莉娅把这件礼物从他手中夺走,查清它的隐秘动机。死灵是吓唬孩子们的鬼魂。他从未想过了解这种东西。如今,为了了解它,他不得不战胜自己的怜悯之情……可他不能保证能做到这一点。邓肯……邓肯……在这个量身定制的肉体里,艾达荷在哪里啊?不,它不是一具肉体……只不过徒具肉体的形式而已!艾达荷永远死去了,死在厄拉奇恩的洞穴里。他的灵魂正从金属眼睛里向外凝视。这具躯体里存在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非常危险,它的力量和本性都隐藏在这个独一无二的面具后面。
保罗闭上眼睛,让过去看到的幻象从意识里浮现。爱和恨的精灵从波涛翻滚的大海里喷涌而来。这片喧嚣之上看不到岩石,也搜寻不到任何可以躲避波涛的安全所在。
为什么没有在过去的幻象中看到今天这个全新的邓肯·艾达荷?他问自己,是什么遮蔽了时间,连他的灵眼都无法看到?很显然,另外有人在利用他的预知能力作祟。
保罗睁开眼睛,问:“海特,你有预知能力吗?”
“没有,陛下。”
声音非常诚恳。当然,这个死灵有可能并不知道他有这种能力。可是,不知道这个信息,他的门泰特功能会受到干扰。隐藏在这一切之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旧日的幻象围绕着保罗,汹涌澎湃。他非得选择最可怕的道路吗?时间发生了扭曲,暗示着与这个死灵有关的可怕的未来。难道无论他怎么做,都将不可避免地踏上这条道路?
放手……放手……放手……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不停地鸣响。
在保罗的上方,厄莉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死灵。这个海特像磁铁一样迷住了她。特莱拉人的复容术使他青春焕发,似乎在向她发出纯洁而热烈的呼唤。其实她完全明白保罗无声的恳求。当预知能力丧失作用时,人们只好转而依赖间谍和实实在在的力量。至于她自己,她急切地想接近它,这种冲动让她迷惑不解。她渴望靠近这个陌生的男人,甚至触摸他的身体。
对我们两人,他都是一个威胁,她想。
真理承受了太多的剖析。
——古弗雷曼格言
“圣母,您的处境让我震惊。”伊勒琅说。
她站在囚室门口,贝尼·杰瑟里特的训练让她能一眼测出屋子的大小。它只有三立方米,就在保罗的城堡下,是用切割机在棕色纹理的岩石上挖出来的一个洞。屋里有一只做工粗糙的摇椅,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就坐在上面;一个铺着棕色床单的垫子,散乱地扔着一副崭新的沙丘塔罗牌;一个改造过的面盆,上面装有调节水量的龙头;一间密封水汽的弗雷曼式厕所。所有家具都简陋而原始。天花板的四个角上分别固定着四盏球形灯,发出暗淡的黄光。
“你带话给杰西卡夫人没有?”圣母问。
“带了。可我不认为她会动自己的长子一根手指头。”伊勒琅说。她瞥了一眼纸牌,牌面的故事诉说着有权有势者如何对受难者的哀告掉头不顾。“荒芜的沙地”那张牌下是“圣沙虫”,这种排列的含义是要人们耐心等待。她心想,这个道理人人皆知,何须塔罗牌的教诲。
伊勒琅知道外面的卫兵正透过门上的窗口监视着她们,而且还有别的监视器在监视这次探视。来之前她不得不考虑很久、策划很久。但是,不来同样有危险。
圣母已经陷入了般若冥思,间或查查塔罗牌。她有一种感觉,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厄拉科斯星,但尽管如此,通过冥思,她在一定程度上镇定下来了。她的预知力量可能很小,但也许仍然可以把水搅浑,干扰保罗的灵眼。再说,还有贝尼·杰瑟里特对抗恐惧的祷词。
这一系列最后导致她被投入这个狭小监室的活动十分重要,但她还没来得及充分领会其重要性。黑色的疑云在她心头酝酿,挥之不去(塔罗牌同样暗示了这一点)。难道这一切都是宇航公会有意安排的?
那天,一个身穿黄色长袍的齐扎拉在巨型运输船的舰桥上等着她。他的头剃得光光的,戴着头巾;毫无生气的圆脸上长着一双又小又圆、晶亮湛蓝的眼睛;皮肤历经沙丘星的风沙和日照。一名恭恭敬敬的随从正在为他斟上香料咖啡,他从一只球形咖啡杯上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阵子,然后放下杯子。
“你就是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
此时此刻,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句话,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她的喉头因恐惧而一阵**。皇帝的手下怎么知道她在运输船上?
“我们知道你在船上。”齐扎拉说,“难道你忘了永远不许你踏上神圣星球吗?”
“我并不在厄拉科斯上。”她说,“我只是宇航公会运输船上的一名乘客,在自由的太空。”
“没有什么自由的太空,夫人。”
声音流露出仇恨和深深的怀疑。
“穆阿迪布的统治无所不在。”他说。
“我的目的地不是厄拉科斯星。”她坚持道。
“每个人的目的地都是厄拉科斯星。”他说。一时间,她担心他会喋喋不休地谈论香客们的朝圣之旅(每条船都装载了上千名香客)。
可齐扎拉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金色护身符,吻了吻它,用前额碰了碰,然后把它放到右耳边仔细听了听。一会儿过后,又把护身符放回原来的地方藏好。
“有命令,叫你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跟我到厄拉科斯去。”
“可我要去别的地方!”
她怀疑宇航公会出卖了自己——或者是皇帝及其妹妹的超自然能力发现了她。也许是那个宇航员泄露了他们的密谋。那个亵渎神明的厄莉娅,她肯定拥有贝尼·杰瑟里特圣母的魔力。当这种魔力和其哥哥的力量相配合时,后果会怎样?
“快点!”齐扎拉厉声催促道。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叫着,不要再次踏上那颗该死的沙漠星球。正是在这里,杰西卡夫人背叛了姐妹会。也正是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保罗·厄崔迪,这个他们费尽心机寻找了许多世纪、并且把他养育成人的魁萨茨·哈德拉克。
“好的。”她同意。
“时间不多了。”齐扎拉说,“皇帝的命令,所有臣民都必须服从。”
这么说,命令来自保罗!
她想向运输船的船长提出抗议,可又放弃了。抗议不会有任何用处。宇航公会能做什么?
“皇帝说过,如果我踏上沙丘的土地就必死无疑。”她说,想做最后一丝努力,“你自己刚才也这么说。如果你一定要带我去,就等于宣判我死刑。”
“少啰唆。”齐扎拉命令道,“这件事必将发生,是命中注定的。”
她知道,他们总是这样说皇帝的命令。命中注定!皇帝本人也这样说,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到未来。要来的东西一定会来。已经看见了,难道不是吗?
一想到陷入了一张自己亲手编织的罗网,她便异常沮丧。她屈服了。
罗网现在变成了一间伊勒琅可以探视的囚牢。和那次瓦拉赫九号星上的见面相比,伊勒琅老了点,眼角新添了些忧虑的细纹。好吧……现在正好瞧瞧这位贝尼·杰瑟里特姐妹是否遵守诺言。
“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圣母说,“你从皇帝那儿来吗?”她让自己的手指微微动弹了几下,像惊惶不定时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
伊勒琅读懂了手指的意思,手指一动,做出回答,嘴里说:“我一听说您在这儿就赶来了。”
“皇帝不生气吗?”圣母问。手指又动弹起来:专横、急迫、苛求。
“让他生气好了。您是我在姐妹会的老师,还是他母亲的老师。他难道认为我也会像她一样背叛您吗?”伊勒琅的手语却比画出种种借口,恳求她的原谅。
圣母叹了口气。表面上是一个囚徒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可在内心,这声叹息却反映了她对伊勒琅的看法。看来,想让厄崔迪皇帝的珍贵基因模式通过这东西保存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无论外表多么美丽,公主的缺陷都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徒具性吸引力的外表下,生活着一只哼哼唧唧的小耗子,愿意夸夸其谈,却不敢采取行动。但尽管如此,伊勒琅毕竟是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专门有一套办法对付这些意志薄弱的信徒,以确保她们贯彻执行受领的命令。
她们又装模作样地谈了些要求,如更柔软的床垫、更好的食物等。可暗地里,圣母却半是劝说半是命令地告诉伊勒琅:必须让那对兄妹****(伊勒琅听到这个命令后几近崩溃)。
“至少应该让我有个机会!”伊勒琅用手语恳求着。
“你有过机会。”圣母反驳道。她的指示非常明确:皇帝总会对他的小妾不满吧?他那独一无二的魔力肯定让他感到孤独。为了得到理解,他会把心里话对谁说呢?显然是他的妹妹。因为他妹妹和他一样孤独。他们之间的沟通会逐渐密切,私下在一起的机会也会随之增加。必须设法让他们有更加亲密的接触,而且还必须想办法除掉他的小妾。悲伤会使人逾越所有传统的界限。
伊勒琅提出抗议。如果杀死契尼,他们肯定立即会怀疑到她这个皇后。此外还有别的问题。契尼正在吃一种古老的弗雷曼食物,据说它可以提高生殖能力。关键是这种饮食能使所有避孕药丸失效,抑制作用的消失会大大增加契尼怀孕的可能性。
圣母的手指急速划动着,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暴怒。这件事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伊勒琅怎么会如此愚蠢?如果契尼怀孕并有了儿子,皇帝肯定会把这个孩子宣布为继承人!
伊勒琅反驳说她知道很危险,可这样的话,他的基因或许不会完全丢失。
真该死,太蠢了!圣母愤怒不已。谁知道契尼那野蛮的弗雷曼血统会带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姐妹会必须拥有纯正的血统!继承人必须具有保罗的野心,能激励他巩固自己的帝国。密谋不能遭受这种挫折。
伊勒琅辩解称,她无法阻止契尼吃那种弗雷曼食品。
可圣母没有原谅的意思。伊勒琅得到的明确指示是,想办法应对这个新的威胁。如果契尼怀孕了,必须在她的食物或饮料里投放堕胎药,或者杀死她。总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生出皇位继承人。
投放堕胎药、公然杀死这个小妾,这些都是最危险的事。伊勒琅不想干。一想到要杀死契尼,她就忍不住颤抖不已。
伊勒琅被危险吓住了?圣母很想知道。她的手语流露出深深的轻蔑。
伊勒琅被激怒了,做手势说自己是皇族,有特殊的价值。密谋者难道不想利用如此有价值的间谍?难道想甩掉她?除了她,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如此接近皇帝,侦察他的一举一动?或者他们已经另外派人打入了皇室?真是那样吗?她绝望了,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而且是最后一次被利用?
圣母用手语反驳道,在交战中,所有价值都要重新审视。他们面临的最大危险是,厄崔迪家族有了未经姐妹会同意的继承人,并且用这个继承人巩固了皇位。姐妹会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这已经远远不是厄崔迪家族基因模式的问题了。如果保罗家族稳稳地坐在皇位上,姐妹会企盼了好多世纪的育种计划就会中道而绝。
伊勒琅明白这个意思,可仍然忍不住怀疑她们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要舍弃她这个皇后以求得某种更大的价值。她是不是应该知道一点那个死灵的情况?伊勒琅冒昧地问。
圣母想知道,伊勒琅是否认为姐妹会的人都是傻瓜?她们什么时候向伊勒琅隐瞒了她本该知道的情况?
这说不上是一个答案,可伊勒琅还是看出来了,姐妹会并没有对她开诚布公,她们告诉她的只是她必须知道的。
她们怎么能肯定这个死灵可以摧毁皇帝?伊勒琅问。
你还不如干脆问个更简单的问题,比如香料是不是有破坏作用。圣母反唇相讥。
伊勒琅发现圣母的这句训斥另有深意。贝尼·杰瑟里特素有“以训斥传达教诲”的传统。看来,自己早就应该琢磨出香料和死灵的相似之处。香料是有价值的,可使用者必须付出代价——上瘾;香料可以延年益寿,某些人甚至可以因此多活几十年,可到头来仍然免不了一死。死灵也是某种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很明显,阻止某人出生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死可能怀孕的母亲。圣母做着手势,又把话题转到谋杀上。
那是自然的,伊勒琅想,就像想花钱必须先存够这笔钱一样。
圣母那双香料上瘾的眼睛闪烁着深蓝色的光,直直地瞪着伊勒琅。她在揣测、等待、观察细枝末节。
她把我看透了,伊勒琅沮丧地想,她训练了我,又用训练我的方法揣测我。她知道我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她现在只想知道我对此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好吧,就按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和公主该做的去做吧。
伊勒琅挤出一丝微笑,挺直身体,心里默念着应对恐惧的心法口诀的开头一段:
“我绝不能恐惧。恐惧会扼杀思维能力,是潜伏的死神,会彻底毁灭一个人……”
平静下来后,她想:就让他们甩掉我吧。我要证明一个公主到底价值几何,或许我会为他们赢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又进行了一阵无声的交流后,伊勒琅离开了。
她走后,圣母继续摆弄塔罗牌,把它们排成一个燃烧的旋涡图案。她马上得到了一张“魁萨茨·哈德拉克”,和另一张“八条船”配成一对,其含意是“女巫的欺诈和背叛”。这可不是好兆头,说明他的敌人还拥有某种隐藏的资源。
她焦虑不安地扔下纸牌,不知伊勒琅会不会导致他们的毁灭。
弗雷曼人把她看成地球传奇中半人半神的女英雄,她的职责就是用她狂暴的法力保护弗雷曼种族。她是圣母中的圣母。对于那些希望借助她的法力恢复男性生殖能力、使不孕妇女怀上孩子的香客来说,她简直是门泰特的反面,因为她证明一切“分析”都有其局限。她是无限平衡的代表,是处女和娼妓的混合体:既聪明伶俐,又粗鲁残忍,像沙暴一样,具有强烈的破坏性。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圣尖刀厄莉娅》
厄莉娅身着黑袍,哨兵似的站在神庙南面的平台上。神庙是保罗的手下专门为她建造的,紧挨着他的城堡。
她憎恨自己生活的这个组成部分,但又不知道如何在不导致大家毁灭的前提下逃避这座神庙。香客们(该死的!)一天比一天多,神庙低处的游廊被他们塞得满满的。小贩们在香客间游走叫卖。许多低级术士、占卜僧、预言者也在那儿做生意,竭力模仿保罗·穆阿迪布和他的妹妹。
厄莉娅看见,装有新沙丘塔罗牌的红绿色小包在小贩们的袋子里特别显眼。她不知道塔罗牌为什么会这么流行,也不知道是谁把这种东西推入了厄拉奇恩市场。为什么塔罗牌偏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大行其道?用它预测未来?香料上瘾会给某些人带来预知能力,弗雷曼人容易获得这种能力更是闻名遐迩。可是,这么多人忽然间对可能的未来产生兴趣,而且是在此时此地,这难道是偶然的吗?她暗中决定,一有机会就要弄个明白。
一阵风从东南方吹来。风势很小,经过屏蔽场城墙的阻挡,已成强弩之末。屏蔽场城墙高高耸立。傍晚的阳光把山边染成了橘红色,光线里飘**着薄雾般的灰尘。温热的风吹在她的面颊上,勾起了阵阵思乡之情。她想念沙漠,想念那个广阔、安全的地方。
最后一拨人开始从游廊宽大的绿岩台阶上走下来。他们唱着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时停下来瞧瞧小贩们摆在街边货架上的纪念品和圣护身符。一些人还在和最后一个流连未去的低级术士谈论着什么。香客、祷告者、市民、弗雷曼人,加上正在结束一天生意的小贩,构成了一幅乱哄哄的景象,一直伸进通往城市中心、长着棕榈树的街区深处。
厄莉娅远远地望着那些弗雷曼人。这些沙民脸上凝固着虔诚、敬畏的表情,身上却带着一股凶暴之气,有意和其他人保持一段距离。这些人既是她的力量所在,也是她的危险所聚。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在捕捉大型沙虫,用以运输、娱乐和祭祀。他们仇恨外来的香客,几乎难以忍受市民聚居的洼地,也看不惯街头小贩们的玩世不恭。人们从不接近这些粗野的弗雷曼人,甚至在厄莉娅神庙那样拥挤的场合也尽可能离他们远远的。圣地禁止行凶杀人,可总有办法让你暴尸街头……当然是朝圣之后。
离去的人群掀起阵阵尘沙。带着金属味的酸臭直扑厄莉娅的鼻孔,激起一阵对辽阔沙漠的渴望。她发现,自从死灵来了以后,自己对过去的认识更加清晰了。哥哥登上皇位之前,他们多么快乐、多么自由自在啊。那些说说笑笑的日子,那些为一点小事欢呼雀跃的日子。他们享受每一个美丽的清晨和日出,每时每刻……每时每刻……每时每刻……在那些日子里,就连危险也都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知道它来自何处。不必受预知能力的束缚,也没有必要透过朦胧的面纱窥视令人沮丧的未来。
野蛮的弗雷曼人说得好:“有四件东西是隐瞒不了的——爱、烟雾、火柱,以及在开阔沙漠中行走的人。”
厄莉娅突然感到一阵厌倦。她走下平台,融入神庙下的阴影中。她在阳台上快步走着。神谕大厅闪烁着乳白色的光,瓷砖地板上的沙子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祈祷者们总是把沙子带进圣室!她看也不看那些侍从、卫兵、实习生,以及无所不在的齐扎拉教士弄臣,径直冲上直通自己私人卧室的螺旋形楼道。在长沙发和厚厚的褥子中间,悬挂着一顶帐篷,那是沙漠的纪念品。她打发走了那些凶恶的弗雷曼妇人——斯第尔格专为她派来的私人保镖,但更像暗中监视她的探子!她们走的时候都咕咕哝哝地表示反对,可她们更害怕她,而不是斯第尔格。她脱下长袍,把带鞘的晶牙匕挂在脖子上,衣服扔得满地都是。她要洗澡。
他越来越近了,她知道。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未来里有一个男人浅浅的身影,可就是无法看清他。令人气恼的是,预知能力也无法显示那个影子的任何肉体特征。只有当她窥视别人的生活时,才能在无意中发现他。有时候,她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站在偏僻的黑暗之处。她感应到了他的单纯,同时也感应到了他的欲望。他站在那儿,就在未来飘浮不定的地平线那边。她感到,如果自己的预知能力能够扩张到一个相当的程度,或许就能看见他了。他就在那儿,持续不断地骚扰着她的意识,狂热,危险,邪恶。
她泡在浴缸里,温暖的热气包围着她。沐浴的习惯来自她所吸收的无数圣母的记忆,它们像一粒粒熠熠闪光的珠宝,被她的意识串了起来。她滑进浴缸底部。水,温暖的水抚慰着她的肌肤。水下饰有红鱼的绿色瓷砖拼成海洋的图案。这样的地方,这么多水,仅仅为了清洗人的肌肤!弗雷曼老人看见了肯定会极度愤怒。
他越来越近了。
她知道,这是被贞洁压制下去的欲望。她的肌肤渴望伴侣。对一个主持过穴地狂欢的圣母来说,性并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此外,过去圣母的记忆也让她知道了这种事的所有细节。此刻的渴望纯粹是肉体上的,肉体渴望着和另一具肉体亲近。
行动起来!行动的迫切需要战胜了泡在温水里恹恹欲睡的感觉。
厄莉娅猛地从浴缸里爬起来,身上湿淋淋地滴着水,赤身**,大步奔进连着卧室的训练室。训练室是椭圆形的,有天窗,放着各种或粗重或精巧的仪器。这些仪器能训练贝尼·杰瑟里特的肉体和精神,为任何突发事件做好准备。有记忆强化器;有来自伊克斯星、能使手指和脚趾既坚硬又敏感的指趾碾磨器;有气味合成器;有触觉感知器;有温度变化扫描场;有模拟叛徒(以防自己的某些习惯遭叛徒泄露);有阿尔法波反应训练器;有使受训者能在各种亮度条件下分辨颜色的频闪同步器……
墙上是一段她亲笔写下的话,每个字母都有十厘米见方,那是贝尼·杰瑟里特的训令:
“在我们之前,所有学习方法都受到人类本能的制约。只有我们才真正掌握了学习之道。在我们之前,希望克服人类本能制约的研究者们只能在一个有限时间段内专注于这个项目,通常不会长过一生。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以超过五十年或一生的时间研究一个项目。普拉那-宾度全面训练的概念是闻所未闻的。”
走进训练室后,假人靶子心窝处不住摇晃的水晶防护棱镜折射出上千个厄莉娅的镜像。长剑放在靶子旁边的支架上,等待着她。她想:是的!我要让自己精疲力竭,消耗掉我的肉欲,让头脑清醒些。
她右手握住长剑,左手从脖子上的刀鞘中拔出晶牙匕,然后用剑柄碰了碰激活按钮。靶子的屏蔽场启动了,她立即感到了力场的抗力,缓慢而稳固地挡开她的武器。
防护棱镜闪闪发光,假人靶蹿到她的左边。
厄莉娅长长的刀刃紧追其后。这东西几乎跟活的真人一模一样,可它实际上只是伺服马达加上复杂的反射线路而已,可以诱开受训者的眼睛,使其看不见危险。干扰受训者,这就是它的训练思路。这种仪器会随着她的反应而反应,像她的影子,能跟着她移动,棱镜折射的光线也随之晃动,和反击的刀锋同时指向她。
刹那间,棱镜射刺出无数刀刃,但只有一只是真的。她反击着那只真刃,长剑越过屏蔽场,点到了靶子上。灯光亮了起来,折射出亮闪闪的红光……扰人心神的折射刀光更多了。
那东西再一次发动进攻,增加灯光以后,它的速度快了许多。
她闪避格挡,迎着危险直扑进去。她的晶牙匕击中了目标。
棱镜亮起第二盏灯。
速度再次加快。那东西借助自己的滚轮冲了上来,像被她的身体和剑尖所吸引的磁铁。
进攻——闪避——反攻。
进攻——闪避——反攻……
她激活了四盏灯。这东西变得更加危险了,每多亮一盏灯,移动速度都会加快许多,分散注意力的折射光也更多了。
五道红光。
**的肌肤上汗水淋漓,她被靶子发出的刀光裹在中心,**的双脚蹬着训练地板,意识、神经、肌肉的功能发挥到极限,用运动对抗运动。
进攻——闪避——反击。
六道红光……七道……
八道!
她从未挑战过八道光。
意识深处响起一个急迫的声音,仿佛在大声抗议这种疯狂。那个带有棱镜的靶子不会思考,也不懂得谨慎或者怜悯。而且,它装着一柄真正的利刃,不这样做的话,这种训练就丧失了意义。但是,那柄进攻的刀刃可能让她重伤,甚至杀死她。即使是帝国最优秀的剑客,也从来不敢冒险对抗七道光。
九道!
厄莉娅体验到了极度的兴奋。进攻的刀刃和靶子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感到自己手里的剑活了起来,对抗着那个靶子。不是她在带动剑锋,而是剑锋在带动她。
十道!
十一道!
什么东西在她肩头一闪,飞了过去,接近靶子周围的屏蔽场时速度已经降了下来,缓缓滑了进去,在它的停止按钮上一戳。光线顿时一暗,棱镜和靶子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被打扰的厄莉娅勃然大怒,猛地一转身。这个人掷刀的手法如此精妙,厄莉娅转身时便已全神戒备。掷得真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可以穿进屏蔽场,不至于因为太快而被力场挡开。
十一道光的假人靶子,直径一毫米的停止按钮——它竟然击中了。
但紧接着,她的戒备一下子松懈下来,和那个假人靶差不多。她看见了掷刀的人。这个人有这样精妙的手法,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保罗站在训练室门口,斯第尔格跟在他后面三步远的地方。哥哥的眼睛气恼地瞅着她。
厄莉娅意识到自己仍然全身**,条件反射似的想遮挡一下,又觉得这种念头很可笑。眼睛已经看到的东西不可能因此抹掉。她慢慢把晶牙匕插进脖子上的刀鞘里。
“我应该猜到的。”她说。
“我猜,你应该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吧。”保罗说。他看到了她脸上和身体上的变化:皮肤因剧烈运动变得通红,嘴唇潮湿。妹妹身上充满从未有过的女性的渴望和焦灼。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和他如此亲密的人,尽管身体还是同一个,但看上去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熟悉了。
“这是发疯。”斯第尔格粗声粗气地说,走过来站在保罗身边。
声音很气愤,但厄莉娅听出了其中的敬畏,从他眼睛里也看出了这种神情。
“十一道。”保罗边说边摇头。
“如果你没打断我,我还要练到十二道。”她说,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色变白了,“本来就应该努力打上去。要不然,这该死的东西装这么多盏灯干什么?”
“一个贝尼·杰瑟里特竟然去深究可调节系统背后的原理?”保罗问。
“我猜你从来没有试过七盏灯以上!”她有点气恼。他的关心惹恼了她。
“只有一次。”保罗说,“哥尼·哈莱克十点钟时冷不丁来见我,弄得我很尴尬。当时的事儿我就不多说了。唔,说到难堪……”
“也许你下次进来之前应该先知会一声。”她说。从保罗身边擦过,走进卧室,找出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袍披在身上,对着墙上的一面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她感到疲倦、失落,类似**之后的淡淡忧伤。她想再冲个澡……然后睡觉。“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她问。
“陛下。”斯第尔格说,声音有点奇怪。厄莉娅不由得回过头来望着他。
“这件事有点奇怪,”保罗说,“是伊勒琅建议我们来的。她认为——斯第尔格的信息也证实了——敌人准备发起一轮大的攻势……”
“陛下!”斯第尔格说,声音急促。
她哥哥不解地转过头,厄莉娅则仍然瞪着这个弗雷曼老耐布。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使她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原始人。斯第尔格相信超自然的世界近在身边,它以一种异教徒的语言和他对话,消除他的疑惑。他的宇宙是凶暴的、难以驾驭的,完全没有帝国的井井有条。
“什么事,斯第尔格?”保罗说,“你想由你来告诉她我们来这儿的原因?”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斯第尔格说。
“怎么回事,斯第尔格?”
斯第尔格瞪着厄莉娅:“陛下,您难道没看见?”
保罗转向自己的妹妹,开始感到有些不安。所有部下中,只有斯第尔格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但也只是偶尔急迫的时候才用。
“这孩子需要配偶了!”斯第尔格冲口而出,“如果她不结婚,肯定会出问题的。而且得快。”
厄莉娅猛地掉转头,脸涨得通红。他怎么会一下子击破我的防线?不知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就连贝尼·杰瑟里特的自控术也束手无策。斯第尔格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又不会音言。一时间,她颇有点恼羞成怒。
“伟大的斯第尔格开口了!”厄莉娅说,仍然背对着他们,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暴躁,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弗雷曼人斯第尔格,居然有资格对少女心事说三道四了!”
“因为我爱你们两个,所以必须说。”斯第尔格说,声音带着无比的尊严,“如果连男女之间的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我还当什么弗雷曼人的族长?看出这种问题并不需要什么神秘的魔力。”
保罗掂量着斯第尔格的话,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以及自己所产生的(无法否认的)男性冲动。确实如此,厄莉娅春情**漾,情欲难以遏制。为什么赤身**到训练室里来?还鲁莽地拿生命当儿戏?十一道光!在他眼中,那台蠢笨的自动机器变成了一只古老可怕的魔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很久以前的过去,这类机器是具有人工智能的计算机,芭特勒圣战结束了这一切,但这台机器仍然带着一股古代机器的罪恶气息。
自然,斯第尔格是对的。他们必须为厄莉娅找一个伴侣。
“我来安排。”保罗说,“厄莉娅和我要好好谈谈这件事……私下里。”
厄莉娅转过脸,盯着保罗。她很清楚保罗的头脑是怎么运行的,于是她知道,这是一个经过门泰特运算得出的决定,在那个人类计算机中,无数片段信息经过分析,最后拼成一个整体。这个过程是无情的,宛如星球的运动,其中蕴含着宇宙运行的规律,无可阻挡,又令人望而生畏。
“陛下,”斯第尔格说,“也许我们应该……”
“现在不说这个!”保罗不耐烦地说,“我们还有别的事。”
厄莉娅知道自己不敢和哥哥对着干,于是赶紧用贝尼·杰瑟里特心法抛下刚才的事,问:“是伊勒琅叫你们来的?”她隐隐意识到这其中有点不祥的意味。
“没有那么直接。”保罗说,“她给我们的情报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宇航公会千方百计想弄一条沙虫。”
“他们试图捉一条小的,然后在别的星球上培植香料。”斯第尔格说,“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星球。”
“还意味着他们有弗雷曼同谋!”厄莉娅喝道,“外邦不可能捕捉到沙虫!”
“这是不言而喻的。”斯第尔格说。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厄莉娅说,她被斯第尔格的迟钝气得火冒三丈,“保罗,你肯定……”
“内部腐败开始了。”保罗说,“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令我十分不安的是,我从来没有在预言幻象中看到那另一个可以培植香料的星球。如果他们……”
“令你不安?”厄莉娅厉声道,“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宇航会的宇航员用他们的预知能力隐蔽了培植香料的地方,和他们隐蔽大家族庇护所的方位一样。”
斯第尔格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什么话也没说。他所崇拜的两位偶像自己承认他们也有弱点,这简直是亵渎神明啊。
保罗察觉到了斯第尔格的不安,说:“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马上处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厄莉娅。斯第尔格建议把巡逻范围延伸到沙漠的开阔地带,同时加强穴地的警戒。或许我们可以发现敌人的登陆部队,从而阻止他们。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的……”
“在有宇航员引导他们的情况下?”厄莉娅问。
“对方来势汹汹呀。”保罗说,“所以我才到这儿来找你商量。”
“难道他们预见到了什么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厄莉娅问。
“正是这样。”
厄莉娅点点头,想起了那种忽然出现的新沙丘塔罗牌。她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扩大有预言能力的人群的数量,从而干扰我们一方的预言能力。”保罗说。
“只要有足够的巡逻部队,”斯第尔格大着胆子说,“我们说不定能阻止……”
“我们什么也阻止不了……永远不能。”厄莉娅说。她不喜欢斯第尔格现在的思维方式:收拢目光,对最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这不是她记忆中的斯第尔格。
“我们必须这样想,他们能搞到一条沙虫。”保罗说,“至于能否在别的星球上种植香料,这就是另一码事了。种植香料光靠一条沙虫远远不够。”
斯第尔格的目光从哥哥移向妹妹。他理解他们的意思,穴地生活已经把生态学的观念深深植入了他的脑海。离开厄拉科斯的生态环境,离开那些沙漠浮游生物、小小造物主,被捕获的沙虫根本不可能存活。宇航公会面临的问题很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可能。沙虫在别的地方能否活下来,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那么,您的预言魔法没有发现宇航公会的小动作?”他问。
“真该死!”保罗发火了。
厄莉娅观察着斯第尔格。这个野蛮人的脑子里装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对魔法很着迷。魔法!魔法!窥视未来无异于盗取圣火上的火苗。这种做法极度危险,冒险者很可能永远迷失在渺不可见的未来。
当然,人们也有可能从那个无形的、危险的地方带回某种有形的、可以把握的东西。现在,斯第尔格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力量,存在于未知的地平线之外、或许比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女巫之王和魔法师朋友更大的力量。而在这种力量面前,他所崇拜的两个人却都暴露出了危险的弱点。
“斯第尔格,”厄莉娅尽量给他打气,“如果你站在沙丘之间的谷地,而我站在丘顶,我就能看见你看不见的地方,看到沙丘之外的地方。”
“可有些东西你还是看不见。”斯第尔格说,“你经常这样说。”
“一切力量都是有限的。”厄莉娅说。
“危险或许来自沙丘之后。”斯第尔格说。
“我们面临的情况或许正是如此。”厄莉娅说。
斯第尔格点点头,紧盯着保罗的脸:“可无论群山后面藏着什么,接近我们时都必须从沙丘上经过。”
依靠预言施行统治,这是宇宙中最危险的游戏。我们的智力和勇气都不足以玩这种游戏。如果遵循这里列出的种种规定,我们可以利用预言能力处理一些重要性逊于统治的事务。它们当然不是统治,但性质相似,而我们也只敢做到这一步。为了我们的目的,这里暂时借用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看法,将大千世界视为储存基因的池塘,视为教义和导师之源,以及无穷可能性的源头。我们的目标不是统治,而是变动这些基因、学习、把我们自己从一切依赖和统治中解脱出来。
——摘自《狂欢:一种治国方略》
第三章:宇航员的宇航公会
“这就是您父亲死去的地方?”艾德雷克问。会见室墙上装饰着许多浮雕地图。他从箱子里射出一道指示光柱,照在一张地图上的一处宝石标记上。
“那是存放他颅骨的圣殿。”保罗说,“我父亲被哈克南人囚禁在护航舰上,就死在我们下面的洼地里。”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艾德雷克说,“好像是什么刺杀他那个不共戴天的死敌哈克南男爵的事。”为了掩饰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感到的不适和恐惧,艾德雷克在橘红色气体里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保罗。他正一个人坐在灰黑相间的长沙发上。
“我妹妹杀死了男爵。”保罗说,声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就在厄拉奇恩战争中。”
他心想,宇航公会的这个鱼人为什么偏偏选择此时此地揭开这个老伤疤?
这个宇航员极力抑制自己神经质的紧张情绪,但总也不成功。上次见面时那种懒洋洋的大鱼一般的神态早已**然无存,那双小眼睛鼓凸出来,东瞅瞅西看看,搜索着,盘算着。他唯一的随从站得离他稍远,靠近保罗左边沿墙而列的皇宫卫兵。这个随从的神情中有些东西让保罗放心不下。这是个身体粗壮的人,粗脖子,愚钝的脸上表情茫然。刚才,就是他将艾德雷克的箱子推进会见室:身体轻轻抵着悬浮力场上的箱子,双手叉腰,走路的姿态活像个行刑刽子手。
斯凯特尔,艾德雷克是这样称呼他的。斯凯特尔,他的助手。
这位助手的外表无一不显示出彻头彻尾的愚蠢,但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这是一双嘲弄地看待一切所见之物的眼睛。
“您的侍妾好像很喜欢看变脸者的表演。”艾德雷克说,“很高兴能为你们提供一点小小的娱乐。当整个剧团的人同时变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时,她的反应真让我开心死了。”
“宇航公会的礼物,大家对这个可都是戒心重重啊。”保罗道。
他想到了那场在大厅里举行的表演。舞者们穿着戏装上场,打扮成一张张沙丘塔罗牌。他们迅速变换着队列,组成各种看似随意的图案,包括火旋涡以及古老的占卜图形。最后变成大牌,一队国王和皇帝,与铸在硬币上的历代帝王的脸一模一样:轮廓坚硬,表情严肃,只不过古怪地变来变去。这些表演者还给大家开了个玩笑:保罗自己的脸和身体也被复制了一份,被复制的还有契尼,一个个契尼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就连斯第尔格也被复制了。大厅里的其他人哄笑起来,斯第尔格本人嘟囔着、咒骂着,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可我们带来的礼物都是善意的。”艾德雷克抗议道。
“善意到什么程度?”保罗问,“你送给我的那个死灵认定他的目的是摧毁我们。”
“摧毁你们,陛下?”艾德雷克问,神态十分安详,“人能摧毁天神吗?”
刚刚走进来的斯第尔格听到了这最后一句话。他停住脚步,瞪了卫兵一眼。他们离保罗很远,超过了他规定的距离。他愤怒地打了个手势,叫他们靠近些。
“没关系,斯第尔格。”保罗抬起一只手,“只是朋友之间随便聊聊。你把大使的箱子挪近我的沙发好吗?”
斯第尔格思索着保罗的命令。那样一来,箱子就会摆在保罗和那个粗鲁的助手之间,离保罗太近了。可是……
“没关系的,斯第尔格。”保罗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做了个秘密手势,表示这是个命令,不得违抗。
斯第尔格很不情愿地推动箱子,朝保罗靠近了些。他不喜欢这种容器,还有它周围那股浓重的香料味。他站在箱子一角那个不住旋转的、传出宇航员声音的装置下面。
“摧毁天神,”保罗说,“有意思。可是,谁说我是天神?”
“那些敬拜您的人。”艾德雷克说,故意瞥了一眼斯第尔格。
“你相信吗?”保罗问。
“我相信什么无关紧要,陛下。”艾德雷克说,“然而,在多数观察者看来,您似乎图谋把自己变成一个神。人们会问,如果那样的话,您是否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且是随心所欲地去做?”
保罗琢磨着宇航公会宇航员的话。这是一个令人恶心的家伙,但他感觉敏锐。这个问题保罗也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但以他看到过的那么多时间线,他知道自己的未来可能比当一个神祇更糟糕。糟糕得多。然而,这些并不是一个普通宇航员能够预见到的。奇怪呀,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艾德雷克想通过这种正面交锋的手段得到什么?保罗心念一转(背后肯定有特莱拉人捣鬼)——再转(最近在塞波星赢得的圣战胜利与艾德雷克的行动有关联)——再转(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各种教义)——再转……
成千上万条信息“唰”地闪过他那长于计算的大脑。也许只花了三秒钟的时间。
“身为宇航员,难道你怀疑预见力的指导作用?”保罗问,迫使艾德雷克在最不利于自己的战场上应战。
宇航员慌乱起来,可他掩饰得很好,说了一句听上去很像格言的话:“没有哪个聪明人怀疑预知的力量,陛下。从远古时代开始,预言幻象就为人们所熟知,但它总是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来到眼底。幸运的是,宇宙中还存在着别的力量。”
“比预知更伟大的力量?”保罗逼问道。
“如果世上只有预知这一种力量,而且威力无比、无所不能的话,陛下,它必然会走向自我毁灭。除了预知,不存在其他任何力量?那么,除了退化之外,它无路可走。”
“人类肯定会滥用这一能力,最终导致它的毁灭。”保罗赞同地说。
“即使在最准确的情况下,预言幻象也是捉摸不定的。”艾德雷克说,“也就是说,在人们没有将自己的幻觉误认为是预言幻象的情况下。”
“看样子,我的幻象只不过是幻觉而已。”保罗装出伤心的口气,“或者,你的意思是,产生幻觉的是我的崇拜者?”
斯第尔格察觉到了逐渐紧张的气氛,他朝保罗靠近了一步,注视着斜倚在箱子里的宇航公会的人。
“您有意曲解了我的意思,陛下。”艾德雷克抗议。他的言语里隐含着一股奇怪的暴力。在这儿显示暴力?保罗怀疑着。谅他们不敢!除非(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卫兵)保护我的卫队倒戈。
“可是你指责我图谋把自己变成神。”保罗用只有艾德雷克和斯第尔格能听见的声音说,“图谋?”
“也许这个词选得不对,陛下。”艾德雷克说。
“可它很说明问题。”保罗说,“说明你希望我倒霉。”
艾德雷克脖子一扭,担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斯第尔格:“人们总是希望有钱有势的人倒霉,陛下。据说有一种办法可以分辨一个人到底是不是贵族出身:贵族会掩饰自己的邪恶,暴露在外的只有能让老百姓喜欢他们的坏习惯。”
斯第尔格脸上一阵颤动。
保罗发现了。他知道斯第尔格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的愤怒。这个宇航公会的家伙怎么胆敢这样对穆阿迪布讲话?
“你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保罗说。
“玩笑?陛下?”
保罗感到嘴巴发干。屋里人太多了,他呼吸的空气被许多人的肺污染过。艾德雷克箱子周围弥漫的香料味也令人呼吸不畅。
“在你所说的这场图谋中,谁可能是我的同伙呢?”保罗随后问,“你是否认为是齐扎拉教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