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与我父亲有十分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女人、男人还是孩子。只有一个人与他有过同志情谊,那就是哈什米尔·芬伦伯爵,我父亲打儿时起的同伴。与芬伦伯爵的这份友谊首先反映在积极的一面:厄拉科斯事件之后,他出面消除了兰兹拉德委员会对我父亲的怀疑。据我母亲说,为这事,一共花了价值一亿多宇宙索的香料进行贿赂,还有其他礼物,诸如女奴,颁给皇室荣誉和名誉军衔。但第二个证明伯爵友谊的证据却反映在消极的一面:他敢于违抗我父亲的命令,拒绝杀人,即便那完全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且听我将此事细细道来。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芬伦伯爵小传》
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从私人寓所中冲出,怒气冲冲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倾泻进来,在走廊里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身体在浮空器的支撑下剧烈扭动、摇晃,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他暴风骤雨般穿过私人厨房、图书室、小客厅,走进仆人所在的前厅。此时,前厅的夜间娱乐活动已经开始了。
卫队长雅金·内福德正蹲坐在大厅里的一张矮沙发上,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嗑了塞缪塔之后的反应。四周还飘**着怪诞的塞缪塔音乐的哀号声。他的随从坐在他身旁,听候差遣。
“内福德!”男爵怒吼道。
众人乱作一团。
内福德站起身,由于迷药的作用,表情仍镇定自若,但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塞缪塔音乐停了下来。
“男爵大人。”内福德说,全靠迷药的作用,他的声音才没有发抖。
男爵扫了眼周围的人,看到众人都默不作声,一脸惊慌。他重新看向内福德,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内福德,你当我的卫队长多长时间了?”
内福德咽了口口水。“是在厄拉科斯上任的,大人。快两年了。”
“你是否殚精竭虑,保护我免受危险?”
“这是小人唯一的愿望,大人。”
“那么,菲德-罗萨又在哪里?”男爵咆哮道。
内福德往后一缩。“大人?”
“你不认为菲德-罗萨也会对我造成危险?”他的声音再次变得轻柔起来。
内福德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呆滞的眼神消失了一些。“菲德-罗萨在奴隶房,大人。”
“又在和女人鬼混,嗯?”老男爵气得发抖,但尽力克制内心的怒意。
“大人,他可能……”
“闭嘴!”
男爵又朝前厅迈了一步。四周的人纷纷后退,与内福德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将自己与男爵怒火隔绝开来。
“难道我没有命令过你,要你时刻清楚准男爵在什么地方吗?”男爵问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给你讲过,要你时刻清楚准男爵说了什么,对谁在说吗?”又是一步,“难道我没告诉你,只要准男爵去了女奴房,你都必须向我报告吗?”
内福德咽了口口水,汗水从他前额上冒出。
老男爵保持着平淡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感。“我给你讲过这些吗?”
内福德点点头。
“还有,难道我没告诉你,要检查所有送到我那儿的男童,而且要你亲自检查吗?”
内福德又点点头。
“今晚送到我房里的那个男孩,恐怕你没查到他大腿上的毛病吧?”男爵问,“你是不是……”
“叔叔。”
男爵转过身,盯着站在门口的菲德-罗萨。他侄儿这么快就赶到了这里——瞧这年轻人脸上毫无掩饰的匆忙神色——事情显而易见了。菲德-罗萨有自己的监视系统,他监视着男爵的一举一动。
“我房里有具尸体,派人把它弄走。”男爵说。他的手始终按在衣袍下的枪支上,并暗自庆幸自己的屏蔽场是顶级的。
菲德-罗萨看了看靠在右墙边的两名护卫,朝他们点点头。那两人快步离去,冲出房门,沿着走廊朝男爵的房间跑去。
这两个,嗯?男爵想,啊,对于阴谋诡计,这小魔头还有好多要学的!
“我想,你离开的时候,奴隶房里应该太平得很吧,菲德。”男爵说。
“我在和奴隶总管下基奥普斯棋。”菲德-罗萨说。他心想,出什么事了?显然,我们送到叔叔房里的那个男孩已经被杀了。可要做这件事,他是最完美的人选。就连哈瓦特也不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个男孩是最完美的人选!
“下金字塔棋,”男爵说,“很好。你赢了吗?”
“我……啊,赢了,叔叔。”菲德-罗萨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男爵打了个响指。“内福德,你想重新得到我的恩宠吗?”
“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内福德战战兢兢道。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男爵说,“菲德下棋赢了奴隶总管,你听见了吗?”
“是的……大人。”
“我要你带上三个人去找奴隶总管,”男爵说,“绞死他。事成之后,把他的尸体给我带来,我要亲眼看一下。我们雇的人里,可不能有这样蹩脚的棋手。”
菲德-罗萨脸色发白,向前跨出一步。“但是,叔叔,我……”
“以后再说吧,菲德,”男爵说,挥了一下手,“以后再说。”
那两个去男爵房间收拾男童尸体的护卫摇摇晃晃走出前厅大门。尸体耷拉在两人中间,垂着手臂。男爵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内福德上前一步,走到男爵身旁:“大人,你要我现在就去干掉奴隶总管吗?”
“马上就去。”男爵说,“事成之后,把刚才过去的那两个一并处理掉。我不喜欢他们扛尸体的样子。这种事要干得干净利落。他们的尸体也要让我见到。”
内福德说:“大人,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照你主子的吩咐去做。”菲德-罗萨说。他想:现在只求能救下自己的小命了,可别被他扒了皮。
很好!男爵想,他还知道赶紧脱手以减少损失。男爵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小子也还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取悦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让我把怒气发到他的头上。他知道我必须留着他。我总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到那时,除了他还有谁能接手呢?我没有别的合乎要求的继承人。但他必须学习!在他学习期间,我必须保住自己的命。
内福德朝他的手下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出了门。
“你愿意陪我回房间去吗,菲德?”男爵问道。
“随您吩咐,大人。”菲德-罗萨说。他向男爵鞠了一躬,心想:这回被他抓了个正着。
“你先请。”男爵说,用手指了指门。
菲德-罗萨微微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害怕。我彻底失败了吗?他暗自发问,他会不会用一把毒剑……慢慢穿过我的屏蔽场……插入我的后背?他是不是另有继承人了?
让他体验一下这短暂的恐惧吧,男爵一边想,一边跟在侄儿身后。他将继承我的爵位,但必须是在我选定的时刻。我绝不会让他毁掉我建立起来的基业!
菲德-罗萨尽量放慢脚步,他感到后背直起鸡皮疙瘩,仿佛他的身体正在担心那致命一击何时会到来。他的肌肉时而紧张时而放松。
“你有没有听到来自厄拉科斯的最新消息?”男爵问。
“没有,叔叔。”
菲德-罗萨强迫自己不回头看,他沿着走廊往前,拐出仆人区。
“弗雷曼人有了一位新先知,或者说某个宗教领袖,”男爵说,“他们管他叫穆阿迪布。十分有趣,真的。这词的字面意思是‘耗子’。我已经告诉拉班,让他们继续信奉他们的宗教,有事干才好。”
“真的很有趣,叔叔。”菲德-罗萨说。他拐进通向他叔叔屋子的私人走廊,心想:为什么谈起宗教来了?这里面有啥暗示吗?
“是的,不是吗?”男爵说。
他们走进男爵的房间,经过客厅进入卧室。映入眼帘的是激烈搏斗后的场面:一盏歪掉了的浮空灯,床垫掉在了地板上,一根**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床头柜上。
“这是个聪明的计划。”男爵说。他将屏蔽场的防御能力维持在最大程度,停下脚步,面对着自己的侄儿,“但还不够巧妙。告诉我,菲德-罗萨,你为什么不亲手干掉我?你有足够多的机会。”
菲德-罗萨找到一把浮空椅,没有得到允许便径直坐了上去,只是在心里耸了耸肩。
我要表现得勇敢一点,他想。
“你教导过我,自己的手必须保持干净。”他说。
“啊,是的,”男爵说,“当你面对皇帝时,你必须可以诚恳地说,这事不是你干的。皇帝身边的巫婆会倾听你的话,辨别其中的真伪。是的,关于这一点,我的确警告过你。”
“你为什么从不收买一位贝尼·杰瑟里特呢,叔叔?”菲德-罗萨问,“有真言师在你身边……”
“你知道我的品味!”男爵呵斥道。
菲德-罗萨打量着他的叔叔,说道:“可是,有个贝尼·杰瑟里特总会……”
“我不信任她们!”男爵咆哮道,“别想转移话题。”
菲德-罗萨淡然地说道:“悉听尊便,叔叔。”
“我记得,几年前,你在竞技场上有一次角斗表演,”男爵说,“似乎有一名奴隶被安排好要刺杀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叔叔。毕竟,我……”
“别回避。”男爵说。严厉的声音暴露出他内心的愤怒。
菲德-罗萨看着他的叔叔,心想:他全知道,不然他不会问起这事。
“是假的,叔叔。我安排了一切,让你对奴隶总管失去信任。”
“很聪明,”男爵说,“也很勇敢。那个奴隶武士差点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是的。”
“勇气可嘉,如果你有与之相配的手段和伎俩,那就真得算得上强大。”男爵摇摇头。他还记得厄拉科斯上那可怕的一天,自那时起,他一直对失去彼得而感到惋惜。那个门泰特非常机灵,像魔鬼般精明。尽管如此,却也没有救下他自己的性命。男爵再次摇摇头。命运有时真是神秘莫测。
菲德-罗萨环视了一下卧房,打量着搏斗留下的痕迹,猜测着他叔叔是怎么打败那个奴隶的——那可是他们精心策划过的。
“我是怎样打败他的?”男爵问道,“啊——得了,菲德——让我保留一些秘密武器,安度晚年吧。我们最好利用这次机会订个协议。”
菲德-罗萨盯着他。协议!他的意思肯定是继续让我做他的继承人。否则订什么协议呢?一个平等,或者近乎平等的协议!
“什么协议,叔叔?”菲德-罗萨感到自豪,因为他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平静和理智,没有将内心的洋洋自得流露出来。
男爵也注意到他在控制情绪,他点了点头。“你是块好材料,菲德,我不会浪费好材料的。然而,你固执己见,拒绝了解我对你的真正价值。太固执了。你看不出来,为什么我对你来说是最有价值的人,应该好好保护我。这……”他指了指卧室中的搏斗痕迹,“这是愚蠢,我不会奖励这种愚蠢的行为。”
别兜圈子了,你这个老傻瓜!菲德-罗萨想。
“你把我当成一个老傻瓜。”男爵说,“奉劝你别这么想。”
“你刚才提到了协议。”
“啊,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男爵说,“好啦,主要内容是这样的:你不要再做这些威胁我生命的愚蠢企图,而我呢,只要你准备好,就会随你心意靠边站。我将退下来当你的顾问,留你坐在权力的宝座上。”
“退下来,叔叔?”
“你还认为我是个傻瓜,”男爵说,“这份协议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对吗?你以为我在乞求你!凡事要慎之又慎,菲德。我这个老傻瓜可看穿了你的阴谋,你在那奴隶男孩的大腿上埋了一根隐蔽的针,恰好就让我摸到了,嗯?只要轻轻用点力——刺一下!毒针就会刺进这个老傻瓜的手心!啊,菲德……”
男爵摇着头,心想:要不是哈瓦特警告过我,这个阴谋就得逞了。好吧,就让这个小子以为是我自己发现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如此。是我从厄拉科斯的废墟中救了哈瓦特。再说这个小子也得知道我的厉害,好让他对我心存敬畏。
菲德-罗萨仍然沉默不语,内心作着激烈斗争。可以相信他吗?他真的要退位?为什么不?如果我行事谨慎,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继承他的事业。他不可能老不死。也许,是我做得太过火了,的确愚蠢。
“你提到协议,”菲德-罗萨说,“那么用什么来保证双方遵守承诺呢?”
“我们如何才能相互信任,是不是?”男爵问,“好吧,菲德,对于你,我将安排杜菲·哈瓦特监视你。在这方面,我相信哈瓦特的门泰特能力。你明白我的话吗?至于我,你必须相信我。我不可能老不死,对不对,菲德?有些道理你该明白,也许你也是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我向你作出承诺。那你呢?”菲德-罗萨问。
“我让你继续活下去。”男爵说。
菲德-罗萨再次打量着他的叔叔。他竟然派哈瓦特来监视我!如果我告诉他,当初就是哈瓦特谋划了那个角斗士的诡计,使他失去了奴隶总管,那他又会怎么说呢?他很可能会说我在撒谎,想败坏哈瓦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那个大好人杜菲是个门泰特,并且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好啦,你怎么说?”男爵问。
“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接受。”
菲德-罗萨心想:哈瓦特!他脚踩两条船……是吗?他投靠我叔叔的阵营,是不是因为我没和他商量那个奴隶男孩的计划?
“我派哈瓦特监视你,你还没发表意见呢。”男爵说。
菲德-罗萨鼻翼翕动,气愤之情表露无遗。这么多年来,在哈克南人中,哈瓦特这个名字一直是危险的信号……现在它有了新的含义:更加危险。
“哈瓦特是个危险的玩具。”菲德-罗萨说。
“玩具!别犯傻。我知道能从哈瓦特那里得到什么,也知道如何控制他。哈瓦特是个用情很深的人,菲德。没有感情的人才会让人害怕,但用情太深……啊,那就能好好利用一下,满足你的需要。”
“叔叔,我不明白。”
“我说得够明白的了。”
菲德-罗萨眼皮一跳,流露出内心的愤恨。
“你不了解哈瓦特。”男爵说。
你也不了解他!菲德-罗萨想。
“哈瓦特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该怪谁呢?”男爵问,“我?当然是我。但他以前也只是厄崔迪的工具。多年来,我都败在他的手下,直到帝国插手。这就是他对此事的看法。如今,他对我的仇恨可有可无,他相信自己随时可以打败我,正因相信这一点,他才被我打败。因为我在引导他,要他将注意力转向我所希望的方向——反抗帝国。”
菲德-罗萨恍然大悟,这个新的信息使他紧张起来,他抿起双唇,额头泛出深深的皱纹。“反对皇帝?”
让我亲爱的侄儿好好品尝这滋味吧,男爵想,让他对自己说:“菲德-罗萨·哈克南皇帝!”让他问问自己,这有多大的价值。价值肯定超过一位老叔叔的命,而这位叔叔将让他实现这个美梦!
菲德-罗萨慢悠悠地用舌头润了润嘴唇。这老傻瓜说的是真的吗?这里面的好处可比看上去的多得多。
“那哈瓦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菲德-罗萨问。
“他觉得他在利用我们,实现他向皇帝的复仇大计。”
“事成之后呢?”
“他没想过复仇之后的事。哈瓦特是个必须为别人服务的人,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太了解。”
“我从哈瓦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菲德-罗萨赞同道,他感到自己话语中的真挚之意,“但是,我学到的越多,我越觉得我们应该尽早除掉他。”
“你不喜欢被他监视?”
“哈瓦特监视每一个人。”
“他也许可以帮你登上王位。哈瓦特很精明,也很危险、很狡猾。但我还不打算撤掉他的解药。就算一把剑也是危险的,菲德,但我们自有套住这把剑的剑鞘。也就是他身中的毒药。只要我们撤掉他的解药,死亡就会像剑鞘一样将他套住。”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像在竞技场上,”菲德-罗萨说,“假动作后套着假动作。连环套。必须注意奴隶角斗士的身体朝哪个方向倾斜,他朝哪个方向看,他如何举刀。”
他暗自点头,看得出来,这些话取悦了他的叔叔。但他心里想:是的!就像在竞技场上!头脑就是刀锋!
“现在你明白你是多么需要我了吧,”男爵说,“我还有用,菲德。”
宝剑在砍钝之前,当然还能用,菲德-罗萨想。
“是的,叔叔。”他说。
“现在,”男爵说,“我们到奴隶房去,我们两个。我要看着你亲手把娱乐房里的所有女人杀掉。”
“叔叔!”
“女人多的是,菲德。但我说过,跟我在一起,没有你随意犯错的余地。”
菲德-罗萨脸色一沉。“叔叔,你……”
“你要接受惩罚,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男爵说。
菲德-罗萨看着叔叔洋洋得意的眼神。我一定要记住这个晚上,他想,牢牢记住,同样还要记住别的不该忘记的夜晚。
“你不会拒绝的。”男爵说。
如果我拒绝,你又能怎么样呢,老家伙?菲德-罗萨腹诽着。但他知道可能还有别的惩罚,更阴险,更残酷,为的就是让他屈服。
“我了解你,菲德,”男爵说,“你不会拒绝。”
好吧,菲德-罗萨想,我现在还需要你,我明白。协议的确是订好了。但我不会永远需要你的。啊……总有一天……
人类潜意识深处存在一种渗透全身的需求,即追求一个符合逻辑、凡事有理的宇宙。但现实中的宇宙总是领先一步,令逻辑无法企及。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语录》
我和许多大家族的统治者打过交道,从没见过比这头猪更恶心、更危险的,杜菲·哈瓦特暗自思忖。
“尽管坦诚布公地和我说,哈瓦特。”男爵低沉地说。他坐在浮空椅中,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挤在满脸肥肉中,目光像锥子一般刺向哈瓦特。
老门泰特低头看着他与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之间的桌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这也是用来评估男爵的因素之一。其他因素还包括:这间私人会议室的四面红色墙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草药香(掩盖了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料味)。
“你要我向拉班发出警告,绝不是一时兴起。”男爵说。
哈瓦特坚韧的老脸依旧毫无表情,完全没有流露出内心的厌恶。“许多事让我怀疑,大人。”
“是的。好吧,你怀疑萨鲁斯·塞康达斯,那厄拉科斯和它又有什么关系?你说过,厄拉科斯与皇帝那颗神秘的监狱星球之间有着某种关联,皇帝为此颇为烦心。但你解释得不够清楚。如今,我急匆匆地向拉班发出警告,仅仅是因为信使要赶着乘远航机离开。你说这事绝不能耽搁。很好,那么,好好跟我解释一下。”
他唠叨得太多了,哈瓦特想,他不像雷托,换作雷托要告诉我一件事,只需扬扬眉毛、挥挥手就行。也不像老公爵,他用一个简单的词就能表达一句话。这是个笨家伙!除掉他就是为人类作贡献。
“离开这里前,你必须向我一五一十地解释一下。”男爵说。
“谈起萨鲁斯·塞康达斯的时候,你一点也不当回事。”哈瓦特说。
“那就是个刑事犯的流放地,”男爵说,“整个银河系最恶贯满盈的歹人都会被遣送到萨鲁斯·塞康达斯。除此之外还要知道什么?”
“这个监狱星球上的生存条件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难以忍受,”哈瓦特说,“你应该听说过,那里新犯人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你也应该听说过,皇帝在那里采取了各种高压手段。听到这一切,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皇帝不允许各大家族刺探他的监狱星球,”男爵嘟哝道,“但他也没查过我的地牢呀。”
“然而,对萨鲁斯·塞康达斯感到好奇……嗯……”哈瓦特把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贴到唇上,“……都是不允许的。”
“就是说,他不得不做这些事,而他并不为此感到自豪!”
哈瓦特发黑的双唇挤出一丝笑容,他盯着男爵,眼睛在灯管的光线下闪闪发亮。“你就从来没想过,皇帝的萨多卡军团是从哪儿来的?”
男爵噘起肥厚的双唇,样子活像一个噘嘴的婴儿,开口时,声音像是在闹脾气。“哎呀……招募来的……就是说,用征兵方式……从……”
“哈!”哈瓦特厉声打断了男爵,“你听说过萨多卡人的功绩,都不是谣言,对吧?全都是第一手资料,来自曾与萨多卡对战过的极少数幸存者,是不是?”
“萨多卡人是一流的战士,这一点毋庸置疑,”男爵说,“但我认为我自己的军团……”
“跟萨多卡比起来,不过是群度假的游客!”哈瓦特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对付厄崔迪家族吗?”
“这个问题不是你能妄加揣测的。”男爵警告道。
会不会连他也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哈瓦特暗自发问。
“只要与我的工作有关,任何问题我都会揣测一番,这也是你雇我的原因,”哈瓦特说,“我是一名门泰特,你不能阻止门泰特收集信息或进行演算。”
男爵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门泰特。”
“帕迪沙皇帝之所以反对厄崔迪家族,是因为公爵的将领哥尼·哈莱克和邓肯·艾达荷训练了一支战斗部队——一支小型战斗部队——即使与萨多卡军队相比也毫不逊色。其中一些人甚至更为出色。公爵还打算扩充这支部队,让它与皇帝的军队一样强大。”
男爵掂量着这个结论,接着说道:“厄拉科斯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厄拉科斯提供了满满的兵员,这些人早就习惯了最艰苦的生存环境。”
男爵摇了摇头。“你该不会是指弗雷曼人吧?”
“我指的就是弗雷曼人。”
“哈!那为什么向拉班发出警告?经过了萨多卡的屠杀和拉班的镇压,弗雷曼人已经所剩无几,最多一小撮。”
哈瓦特默默地看着他。
“最多一小撮!”男爵重复道,“光去年一年,拉班就杀掉了六千个弗雷曼人。”
哈瓦特仍旧默默地看着他。
“前年杀掉的数量是九千,”男爵继续说道,“萨多卡人在离开前也杀了至少两万人。”
“过去两年,拉班的军队损失多大?”哈瓦特问。
男爵揉着下巴。“嗯,他一直在大量征兵。这倒是真的。他的征兵官在征募新兵时许下了十分夸张的承诺,并且……”
“我们可否估计约有三万人?”哈瓦特问。
“似乎过高了。”男爵说。
“恰恰相反,”哈瓦特说,“跟你一样,我也能从拉班报告的字里行间了解到真实的情况。谍报人员向我提交的报告,你势必早就一清二楚了。”
“厄拉科斯是个棘手的星球,”男爵说,“因沙暴造成的损失可能……”
“我们都知道沙暴的危害程度。”哈瓦特说。
“就算拉班损失了三万人,那又怎么样?”男爵问道,由于血气上涌,他的脸变得更加阴沉。
“按照你刚才说的数字,”哈瓦特说,“拉班在两年内杀掉了一万五千人,而他损失的人数是两倍。你说萨多卡人另外杀了两万人,可能还要多些。我看过他们从厄拉科斯返航时的运输清单,如果他们杀掉了两万人,那么他们损失的人数则是这个数的五倍。你为什么不正视这些数字呢?男爵,你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吗?”
男爵冷冷地、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是你的工作,门泰特。你说,它们意味着什么?”
“邓肯·艾达荷拜访过一个穴地,我向你提供过他清点的人数,”哈瓦特说,“一切都能对上。如果他们有二百五十个这样的穴地,那他们的人口大约有五百万。按照我最佳的估计,这种社区的真正数量至少还要乘上二,而你却把你的人分散在这样一个星球上。”
“一千万?”男爵惊得下巴都颤抖起来。
“至少。”
男爵噘起肥厚的嘴唇,豆子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哈瓦特。这就是真正的门泰特计算力吗?他暗自猜测,怎么可能?为什么从没有人怀疑过?
“我们甚至还没把他们的出生增长率计算进去,”哈瓦特说,“我们仅仅去掉了他们中的一些不良的个体,留下强壮的,让他们越变越强,就像萨鲁斯·塞康达斯一样。”
“萨鲁斯·塞康达斯!”男爵叫道,“这和皇帝的监狱星球有什么关系?”
“一个在萨鲁斯·塞康达斯上活下来的人,会比绝大多数普通人更强壮、更坚韧,”哈瓦特说,“再对他们施以一流的军事训练……”
“胡说!照你看来,我侄儿对弗雷曼人进行残酷镇压之后,我还能从他们之中招募新兵。”
哈瓦特温和地说道:“对于你自己的军队,难道你就没施行过高压政策?”
“这个……我……但是……”
“高压这种事是相对的,”哈瓦特说,“你的战士比他们周围的那些人更为富裕,对吗?他们会看到,如果不当你的士兵,剩下的就只有不愉快,是吧?”
男爵沉默了,目光躲闪。这种可能性——难道拉班在不经意间为哈克南人提供了终极武器?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样招募而来的兵员,你怎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呢?”
“我们把他们编成小队,一队不会超过一个排,”哈瓦特说,“我会将他们从高压环境中解放出来,然后把他们隔离起来,只和那些了解他们背景的教官待在一起,至于这些教官,最适合的人选就是那些在他们之前脱离了同一高压环境的人。然后,我会灌输给他们一些充满神秘主义色彩的概念,让他们满心以为,他们的星球其实是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目的是训练出像他们那样出众的战士。与此同时,我会向他们充分展示如此出众的战士能得到些什么:丰裕的生活、漂亮的女人、精美的宅邸……他们渴望得到的一切。”
男爵终于点了点头。“萨多卡人的生活方式。”
“这些新兵会渐渐相信,像萨鲁斯·塞康达斯这样的地方是合理的,因为它创造了他们——精英。在许多方面,就连最普通的萨多卡,也过着跟任何大家族成员一样尊贵的生活。”
“这主意太绝了!”男爵低声说。
“你开始理解我的疑惑了。”哈瓦特说。
“这种事是怎么开始的?”男爵问。
“啊,是的。科××家族【6】的始祖是谁呢?皇帝把第一批犯人送到萨鲁斯·塞康达斯以前,那儿有没有人呢?就连皇帝的表亲雷托公爵也不清楚。对这些问题,皇帝陛下不喜别人过问。”
男爵呆呆地沉思着。“是的,一个保守得极好的秘密,他们采用了各种手段……”
“此外,他们有什么要隐藏的呢?”哈瓦特问,“隐瞒帕迪沙皇帝有个监狱星球?这是人人皆知的……”
“芬伦伯爵。”男爵脱口而出。
哈瓦特顿了顿,皱着眉,用迷惑的眼光看着男爵。“芬伦伯爵怎么了?”
“几年前,在我侄儿的生日庆典期间,”男爵说,“这位皇帝的特使,芬伦伯爵,作为宫廷观察员来到这里……啊,来了结皇帝和我之间的一场生意纠纷。”
“哦?”
“我……呃,在我们的一次谈话中,我想我有提到,想把厄拉科斯当成一个监狱星球。芬伦……”
“你具体是怎么说的?”哈瓦特问。
“具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并且……”
“男爵大人,如果你希望我能更好地为你效力,你必须向我提供足够多的信息。那次谈话没有记录下来吗?”
男爵的脸气得发黑。“你跟彼得一样可恶!我不喜欢这些……”
“彼得已不再为你效力了,大人,”哈瓦特说,“话说回来,彼得到底怎么了?”
“他对我太随便,要求太高。”男爵说。
“我保证过,不会白白浪费对你有用的人,”哈瓦特说,“你该不会想用威胁和找碴儿,把我除掉吧?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对芬伦伯爵说了什么。”
男爵慢慢恢复平静。到时再跟你算账,他想,我会记着你今天对我的态度的。没错,我一定会记住。
“等一下。”男爵说。他回想起那次在大厅里的谈话,记起当时他们站在了隔音的静锥区中。“我好像是这样说的,”男爵说,“‘皇帝知道,做买卖总免不了一定程度的杀戮。’我指的是我们的劳工损失。然后我又说,我正在考虑用另一种方式解决厄拉奇恩的问题。我还说,是皇帝的监狱星球给了我灵感,让我去仿效。”
“活见鬼!”哈瓦特骂道,“那芬伦伯爵怎么说?”
“我说完后,他就开始询问有关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