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钻进电脑软件店。

我束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小桃红的T恤、紧身的牛仔裤。将身体弄得青春逼人,曲线分明。

只有换上这种学生打扮,我才敢大模大样地采购打口CD、盗版游戏光盘。学生嘛,紧跟时尚,口袋里却总也没有钱。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向老板大声说“我要打口CD和盗版游戏光盘”而不必脸红。

老板很理解地笑笑,从柜子下面拉出一个大纸盒子,再给我一个小板凳,让我坐着慢慢翻。

没有什么好的打口CD,我不无沮丧地让老板给我推荐两个好玩刺激又浪漫唯美的电脑游戏。

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你可以试试《波斯王子》。”

扭过头,看到满眼的金灿灿。

一个笑起来无拘无束的男孩子正笑嘻嘻地看着我,太阳的金光将他的头发弄得仿佛要点燃起来,更夸张的是他居然穿着一件像向日葵一样无所顾忌的金色的T恤。

老板说这个游戏他这里没有盗版。

我的脸忽然烧得厉害。嗫嚅地说:“那我改天来买吧,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带着一脸的疲倦来到报社。

昨天夜里和顾南聊OICQ,一不留神居然聊到了凌晨。

顾南去美国培训,已经走了三个月。我们不喜欢打电话,越洋电话那昂贵的费用让我们的聊天变得像革命同志一样言简意赅不带一点点感情。所以我们平时的联系就通过邮件或OICQ。“王漫,于北是刚分来的大学生,你先带他几个月。”主任指指身后的男孩。

我抬起头,眯起眼睛想给这个男孩子一个友好的微笑。

看到他的脸,我的笑容僵住了,居然是昨天那个金灿灿的向日葵男孩。

他还是那张无拘无束的笑脸,与我目光相撞时,他的眼睛闪了一闪。

本来精神就不好,再一想到昨天的事情就越发的不自在。

于北却笑嘻嘻地跑到我的面前:“今天下午我陪你去采访。”

我哭笑不得,正色道:“是我带你去采访不是你陪我。”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主任说这几个月会有一位能力不同凡响的资深记者带我,没想到却是一个小丫头,不过你穿桃红色倒是真好看。”

我的脸红了起来,为了维护体面,只得将记者证亮在他眼前,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看清楚,我叫王漫,你可以叫我王姐,因为我比你早入行五年,而且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你平时在街头邂逅的那类小丫头。”

“呵呵,你对新来的记者都这么自我介绍吗?”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对,为了工作方便,我还会告诉他们我已婚,所以女孩子不用担心我会抢她们风头,男孩子不用对我白浪费感情。”

我和顾南结婚已经三年了,三年不算长,但是也足以让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像两条鱼一样各游各的,偶尔相撞了,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我已在这个报社工作了五年,五年不算短,已经足以让我忘了所有的浪漫幻想和美丽的词藻,除了干巴枯燥的新闻外什么都写不出来。

一个做文学刊物编辑的朋友向我约个爱情小稿时,我居然毫不含糊地打下三个大字“本报讯”。我将我的这桩糗事讲给于北听时,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声笑将起来,反而显得比平时沉重,他问我:“你觉得这样生活有味道么?”

我揉揉他一头的碎发:“傻于北,等你到姐姐这个年龄就会知道能生活着就是很有意思的事了,哪里还能要求生活里头再五味俱全呐!”

于北总在累的时候讲一些开心的事情让我发笑;在口渴的时候总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香喷喷的大水梨……我又套上了那件小桃红的T恤衫,两个人像两个大孩子一样东奔西走到处找新闻。他心细、肯吃苦,而且天生视角敏锐,是个抓新闻的好手。和他在一起工作,很快就将一个月要求的四十篇新闻的定额完成。

其他的时间我们都用来打《波斯王子》。确切地说,是我看他打《波斯王子》——因为我一遇上危险就会吓得丢鼠标,所以被剥夺了操纵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身的王子穿行在瓦蓝的天幕、深幽的古堡,应付着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

每闯过一关,我们都会兴奋得击掌庆祝。

游戏越来越难,我在一旁观看的感觉也越来越怪。

在游戏的过程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前曾做过的瑰丽古老仿若《一千零一夜》里的梦境。梦境中我是公主。那么前去搭救我的王子又是谁?

一个黑影忽然从王子背后出现,邪恶的利器就要插入王子的后背。我惊呼起来:“于北,小心!”

于北没有操纵鼠标的那只手握住我的手,轻声说:“相信我!”

他操纵着王子翻跃飞腾,转身拔剑出击。

黑影中剑后消失了,王子静静地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于北那只手也放开了鼠标,放在我的手上。

久违的悸动和迷乱让我像十几岁的女学生一样惊慌失措。

“漫漫,这个游戏我到现在还没看见谁能坚持到底,有人说王子到最后也救不出公主,有人说这是个永远结束不了的游戏,你说,我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我看着屏幕上静静伫立的王子,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电话骤然响起。我借势抽出手,抹抹眼泪逃到电话机边,仓促地抓起听筒。

“王漫吗?美国出事了——”一个记者像过节一样的欢呼着告诉我。听他絮絮地讲着9·11事件让美国这次怎么怎么狼狈,损失怎么怎么大,人员伤亡怎么怎么厉害时,顾南一下子在脑中闪出。

天啊,顾南在美国,顾南在纽约。

电话一声一声地响着,恐惧让我泣成不声。顾南,顾南,你在哪里?

于北陪着我静静地坐在地板上。

死一般的沉寂。

“他一定出事了!现在美国正是深夜,他不应该不在家里!”

眼泪已经快将我吞没了,我开始喋喋不休像个神经质一样重复着我和顾南的故事,讲述我们恋爱时那一个个美好的小细节,讲述我们婚后平淡的温馨。

手机忽然响起,他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了笑说:“是顾南!”

顾南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我没事,但是有个朋友受伤了,刚才我在医院里……”

我破涕而笑,转脸想告诉于北“他没事”,身边却已没了于北的身影。

下了一阵雨,天气微微有了些凉意。将秋装从箱底拿出来,顺便把一部分夏装放到箱底。

看到那件桃红色的T恤时,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进了箱子。

于北去了外市的分社做热线记者。

临走时,他开心地和大家握手。来到我身边时,他还是那样无拘无束地笑,将我的手握了一握转身离去!

打开电脑准备整理一下稿子,却进入不了工作状态。

看着阳光下原来属于于北的电脑桌,想起那个还没看到结局的《波斯王子》,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电脑长时间没用自动屏保,屏幕上居然出现了我熟悉的那美丽诡异得不能用语言形容的画面:王子终于来到那个古堡,古堡里却没有公主,有的是古堡大门后那深不可测的山涧。王子忧伤地看着山涧,然后往后退了退,定了定神,纵身一跃,奋力跳入了山涧之中……

我惊呼出声,难道这就是王子追求真爱的最终结局?闭上眼不忍再看去。

几秒钟后,飘来了一阵悠扬的音乐,我睁开眼——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辉煌温暖的宫殿,公主坐在熊熊的炉火边,被一只手缓缓拉起,公主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一个男子的怀里。

我松了一口气,心也跟着温暖无比。

画面切换到男子的脸上——这个人,居然,不是波斯王子!

我吃惊地看着屏幕,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让人异想不到的画面。

画面又慢慢切换成瓦蓝的背景,天空开始飘雪,不,是雪一样的字,一行行飘下来,消失。

“第一眼见到小桃红时,以为她是我的公主。”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就算她是公主,我也不是王子。”

“而且,她有她的幸福……”

“所以,我跳进山涧……”

“但是,跳之前,没忘记给她我最真的祝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