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不是向日葵,是梵高。
林子看着墙上复制的梵高的那幅有名的《向日葵》,越看心里越像长了草一样的难受。那花太邪恶了。花瓣张扬着,像地狱之火,像被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下过诅咒后疯长的植物……充满了妖异的魔力。
安吉晃悠着趿着拖鞋的脚,一颗接一颗地向嘴中填话梅。她没意识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天还是一样的闷,话梅还是一样的酸甜,林子还是一样的发呆,实在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面前多了杯水,拿在手里,那凉凉的快感从手心浸入心里。她冲他笑了笑。喝完了。
林子怔怔地看着她,眼睛湿润起来。
他给她递过多少杯水了?从大二起,每一天都会给她的座位上放上一杯水,因为她胃不好,又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吃一些干干的东西。
安吉这是最后一次喝他倒的水了。
安吉露出痛苦的神情,弯下腰,捂着胃。
林子的脸上也一样的痛苦。
大一时安吉坐在他前面。当她扭过脸儿向他借一本书用时,阳光正好投射在她脸上,她的脸就像太阳那么明亮,射进他心中,再也抹不去了。
大三时安吉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大学毕业后安吉和他同居。
同居一年了,安吉告诉他要和他分手。
太阳要走了,向日葵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没了阳光的牵引,它还能不能抬起那沉重的头?
安吉捂着胃一声不出,她觉得她要死了,每一次胃疼的时候林子都会抱着她,用手捂着那儿让她温暖。
这一次,他可能不会了。她扭头看他,他也一副痛苦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何必呢?还为我心疼?”
她倒想看到林子漠然的表情,这样她才容易离开他,心里没有任何歉疚。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走的。”她咬着牙说,“我不想一辈子这样生活,我向往的东西你给不了,他能,所以我只能随他去。”
“你走不了。”林子无比肯定地说。
安吉皱着眉头笑了起来,将胃捂得更紧。
林子盯着面前这幅《向日葵》,看到的却是那张向日葵一样的脸儿——她不是向日葵,她是太阳,这就注定了她是她的世界的中心。别人的存在或消亡都与她无关。她是个自我意识极强的精灵,她要想走,又有谁能留得住?
“是吗?”她不屑地笑。
对林子,她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当初因为每天的一杯水,让她的心大受感动而跟了他,走出校园和他生活了一年,才知道什么“有情饮水足”全是他妈的屁话。计算机专业在现代一点用都没有,处于半失业的她和林子每天算计着开销,连自己喜欢的绿茶都省掉了,天天喝白水,素面朝天……这样的日子……
当那冰冷的器械撑开她的身体,又被利器剜出一块块血肉时,她连哭都没力气哭,她不该受这个罪啊,一点胃疼都让她眼睛湿上半天,何况从身体里拿走一块肉。可是怪谁呢?喝白水的自己能有奶水给孩子喝?自己活得难,有什么资格要孩子跟你一起难?
林子说:“要不,生下吧,送回老家让我妈养?”
上这么多年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走出那个环境,现在倒好,自己倒是“走”出了,却让孩子回去,重新向外冲?
她摇摇头:“打掉。”
林子第一次和她吵了起来,拗不过她,孩子拿掉了。拿孩子的那天,林子和她赌气,看都没去看她。安吉就是在那一刻想开的,对林子也就是在那一刻没了感觉。
和丰认识是偶然,但是她要的,他都能给,无论是爱情还是“面包”。像一个饿了太久的孩子,见了吃的,只想牢牢地抓在手中。她要做丰的妻子,首先她得离开林子。
她不知道怎么对林子说,便先收拾自己的衣物。林子从身后抱住她:“出差吗?”
她身子僵住了,倏地转过来说:“不是,我要走!”
第一句说了出来后面的就容易许多。她不想骗他,她一向直率、真实。她说:“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我要离开。”
她还在林子怀里,林子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安吉等着他发怒,却听见他笑了起来:“傻丫头,开什么玩笑?”
安吉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不会的,你爱我的,是不是?”林子摇着她,想从她脸上得到肯定的答案。安吉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叹口气说:“我已经不爱你了。”她走到窗口,指着楼下来来往往的陌生男女说:“在我眼中你已和他们都没什么区别了。”
林子愤怒起来:“安吉,你忘了我们在一起开心的日子了?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了?你忘了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了?”
安吉听了这话更是光火——“开心?有过吗?我只记得我们天天算计开销受苦的日子。誓言?你当初说过会让我活得像个公主,可是我现在像仆妇!孩子?”提到孩子,她的下腹又感到了那永远不会忘记的血淋淋的痛,好像又有东西被撕扯着强行从她身体上剥落。
孩子这事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哭了,继续收拾着东西。
林子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了。静静地看她收拾东西,最后闷声说:“再和我呆两天吧。再一起过个周末吧。”
安吉心一酸,点点头。
…………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她捂着胃,想到将会有的新生活,心里满是憧憬。
林子说:“我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活不下去。我爱你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你走。”
“你留得住我吗?”安吉有些恼他说话出尔反尔。
“留不住,所以我才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在一起。”他笑得很诡异。安吉忽然注意到他也弓着腰捂着胃,他从不胃疼的,今天怎么了?
目光无意中扫到了那空空的水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却抑制不住地发抖:“你做了什么?不会像小说和电视那样的无聊吧。”
“为什么不会?”林子痛苦得说不出话了,这几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只要能留住你,有什么不能做?”
“林子,打电话叫急救吧,我不离开你了,我不走了。求你了。我不想死。”安吉了无血色,害怕和痛苦让她的脸强烈地扭曲。
林子咧咧嘴想笑,却有一线白沫从口角流了出来,安吉看着他抽搐着摔在地上,身体慢慢僵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