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性格地阴沉着,湿漉漉的空气像蜘蛛丝一样粘在皮肤上,企图从鼻孔转进心脏然后将不怀好意的阴郁散布在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坐在窗前认真地梳理头发,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她喜欢镜子,镜子总能真实地告诉她一些事情,总能正确地映出她的表情她的状态,或美丽或哀伤或兴奋或迷惘。

拿着镜子在阳台上端详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老了,像朵开得过早的玫瑰,在不是自己的花期里犟强地开着,和不适应的气候环境斗争,然后到了自己真正的花期时惊惧地发现自己早已失去抖擞的朝气和鲜嫩的颜色……

镜子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眼神像仕女拈花的手,在她身上掠过,温柔得让她心碎。

她猛然扭过头,和对面窗口的男人沉默地互望着。

没有多余的话,还用说什么呢。

雨飘了起来,她的发丝和雨丝一起飞扬。

灰烟凫凫。

镜中顾影自怜的女人和燃烧的烟,这便是美丽的颓伤最完美的诠释。她在镜中看着自己,烟熏了她的眼睛,眨眨睫毛,扑落几滴水珠。

她不承认这是泪。

手机响起,是原。

她轻轻地喂了一声。

原笑得肆无忌惮:“宝贝儿,你在听吗?”

“在——”

“你猜猜我身边坐的人是谁?”原的声音不安全地飘在空中,她能从手机这边闻到那浓重的酒味儿来。

她不说话,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自己讲出来。

“我老婆!——老婆,要不要听听我情人的声音?啊……”原像疯了一样,她还听到那边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然后是重重的喘息,再接着是厮打。

她挂掉手机,指端的烟灰燃了好长了,灰突突地立在空气中,不经意便落了一地。

她冲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笑了笑,说:“他太过分了。对吧?”

还是那件绣着一只巨大蝴蝶的黑色丝绸睡衣,宽宽的黑丝绸将她玲珑的身体抓着,像一块大大的裹尸布或一场梦魇。

蝴蝶诡异地立在她的后背上。她静静地,蝴蝶也静静地。

她有台配置相当不错的电脑,她的工作便是网络电台主持人,通过电脑念一些小说播一些音乐。

这是个很酷的职业,电脑时代应运而生的产物。

这是个不会发财的职业,但是能让她这样静静地活着,便就足够。

有镜子有茶有烟有音乐有文章,她便用愉快的声音向网络上的人们打招呼。

她在播《怕黑的女人》,这是个能让她心碎的歌。

她在网上叫柔奴。这是个别人的名字。千年前这个名字属于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个女人在千年前就告诉了她“此心安处是故乡”。她应该在梦里见过她,她有着和她一样的尖削的下巴,敏感的心,让人心碎的眼神。

父亲死后她就没了安全感。

所以,她的栏目就叫“此心安处”。

“播完节目请下网,有人会给你电话!”

她的公共留言板里有这样一条新留言。

谁会给她电话呢?

谁知道她的电话呢?

第一次草草地向网上听众们说了晚安。

第一次匆匆地下了网,点支烟静静坐在电脑边,看着电话。

电话果然响了。

不等它响第二下她便接通了电话,接通时她瞟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像准备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满脸的好奇和要揭晓谜底的喜悦。

烟灰又自行落地,摔碎了身体,乱七八糟地在地板上躺着。

“柔奴——”

声音很陌生,但是,她知道她要等的就是他。

“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听我唱首歌吧!”

然后真的有歌声从那端飘了出来,深情的,款款的,带着雨后的湿气飘了出来,将她的脸弄得潮哄哄,眼睛染得水蒙蒙。

歌停时电话啪的一声挂掉了,她呆呆地握着电话。

清晨,她带着一脸的疲累来到阳台。

她背对着对面窗户照镜子。希望能从镜子里看到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和他说一句话,她觉得也许昨天那个人会是他。

镜子随意动了一下,她从镜中看到楼下原的车。

果然,门锁响了,原的脚步声近了。

“宝贝,怎么大清早在这儿呆着?穿得这么少会着凉的,乖,进来!”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像潮水一样包围住了她,像孜孜不倦想将岩石后的水草拉回海里的浪花一样,他想用温柔体贴淹死她。

她一直喜欢成熟的男人。

有朋友说过她有恋父情结,可能吧,反正爱上原的那一刻就是觉得他像父亲,能给她安定,能给她平静。

可是,自己却是在两个人的游戏里玩三个人的故事。

原抱着她,她像初生的小猫那样在猫妈妈的怀里颤抖着。

“昨天,我喝多了!”原说。

她不让他说下去。她不想听解释。这样抱着便也足够了。

她扬着脸,睫毛却垂着,她说:“结束吧!”

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明明白白地照出了两个相拥的人。

他说:“她同意离婚了!”

她摇摇头,她并不要求他给她一个婚姻,她要的只是安定,只是平静,两个人坐在一起摇着摇椅慢慢聊天,看着电视,静静地抱着……而不是像昨夜那样,把她抛在那样的环境下,不考虑她一丁点儿想法。

爱情本来就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只是这一件事,便划伤了她。

她不能想象他和老婆厮打的样子,不能想家他打电话时微微笑着的酒气满面的脸,不能想他得意扬扬向老婆宣布“这个便是我的情人,我要和你离婚”的声音,不能想他眼里看着别的女人却在嘴里唤她宝贝,让她浮出水面可能只是为了激怒他的妻子不管她会不会在水面上缺氧窒息……

她觉得男人都是同一种动物,为了自己的私利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能牺牲。

他不能给她安全感了,所以她要离开他。

“有了别的男人了?”他放开她问。

她冷笑起来,有时候爱情不一定要有第三者才会消失的,也许就在一个动作一个刹那。

比方说,击破她爱情幻想就是他那个电话;粉碎她的爱情就因为他这一句话。

“你把感情想成什么了?”他问。

她却很想知道他将感情看成什么了。

她最终只是微微笑着告诉他:game over!

晚上做节目,她整夜放的音乐是《美丽的黑眼睛》,如果打电话的和住她对面的男人是一个人,那么他会明白她想说的话。

留言板上没有新留言除了一些网友抱怨她为什么一夜里翻来覆去放同一首歌。

节目后她又下了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响起的电话。

有什么可以等待就是件美好的事吧。

也许唱歌的那人走出网络会让她失望,也许那有着让人揪心的眼睛的男人开口说话会让她的梦破碎,但是她还是固执地等着。

田震莫名其妙让人发酸的声音在屋子里和烟一起飘:“爱已被敲碎,却从没流过泪,心,变得憔悴,它纵然被浪费,不后悔……”

她看着自己的烟,还是四元一包的豫烟,虽然她完全可以换个好的牌子,但是爸爸吸的是这种啊!

这种烟味儿,她闻了几十年了,能让她安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自己还要做什么?还在等什么?

镜子里出现那个叫柔奴的千年前的脸,她说:“此心安处!”

电话响起,她手中的镜子滑落。

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