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文昌平在顾四爷的赌馆里守株待兔。他深知,真正的赌徒三天不赌比三天不吃饭还难受,而他理想的搭档最好是个职业赌徒。

就在第三天,小荣宝出现了。这小子脚上新买的皮鞋铮亮,还学着大佬们的样子抽起了雪茄,人五人六的。

文昌平心道:到底是年轻,就爱摆阔气。他没有立刻去找小荣宝摊牌,而是默默地观察他,看他怎样打牌。是豪爽是谨慎,是胆小怕事还是敢于一搏,赢了是否得意忘形,输了是否灰心丧气——在牌桌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小荣宝跟上次一样,输输赢赢,只胡了两次大番子,剩下的全是屁胡。文昌平确定,这小子不是胆小,而是真的稳重。

小荣宝玩到晚上十点离开,文昌平尾随其后,一直跟着他走过赌馆所在的那条街。眼看青帮的势力范围渐远,没想到小荣宝却突然跑了起来。不能再让这小子从眼前消失了,文昌平紧追不舍,这一追就追出了好几条街。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停下来。

“你……你是巡捕房的?”小荣宝跟文昌平隔着三丈远,气喘吁吁地问。

“……不,不是。”文昌平到底上了年纪,连气都喘不上了。

“那你追个啥啊!我又不欠你钱。”小荣宝缓过劲,来了脾气。

“你想不想赚一大笔钱?”文昌平的声音有点虚弱,但那个“钱”字格外清晰。

“你想做啥?”小荣宝明显提高了警惕,身为小老千的他可不是好骗的。

“我有笔大买卖,做成了,够你换张去香港的船票。”文昌平决定直接下饵。

“你看我像傻子吗?哄别人去,小爷没空陪你玩。”小荣宝抖抖衣衫,转身就走。

“我本来有个合伙干的兄弟,现在躺在医院里。这真的是个赚钱的好机会,而且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你信不信,请先听我说完!”文昌平急了,如果错过了小荣宝,他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一定知道蓝衣社,蓝衣社的头头是戴笠,戴笠手下有个专门帮他搜罗各种宝贝的人。你也肯定听过黑猫王吉这个女人,她最近跟丈夫离婚,准备去香港发展,手头有个很不错的宝贝想出手。碰巧我见到了她本人,也见到了那个宝贝。现在,我手里就有那个宝贝的赝品。”文昌平一口气说出两个沪上响当当的名人,为的就是引起小荣宝的兴趣。

“黑猫王吉”是上海滩上唯一没有显赫家世,却跟黑白两道甚至军政要人都混得熟稔的名媛,是社交界翻云覆雨的人物。王吉虽是女子,却豪放不羁义气干云,不仅能跳交谊舞,还擅长西班牙斗牛和吉普赛舞,不论旗袍还是洋装统统作黑色打扮,在艳妆美女中独树一帜,因此有“黑猫”之称。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都没兴趣,请不要再跟我讲了,要是你想算计蓝衣社,最好先去买好棺材。”小荣宝停下正色道。

“请听我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文昌平察觉到了小荣宝的犹豫,“戴笠的手下非常清楚宝贝在王吉手里,但王吉开出的价码太高,两人谈不拢。现在局势越来越差,王吉急于出手愿意把价格放低,却不方便自己去谈价钱。正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又正好我手里有那个宝贝的赝品,我们可以趁机把赝品卖给戴笠的手下,然后带着宝贝去香港。白赚一笔差价,宝贝还可以再卖一遍。”

“你就不怕蓝衣社的人扒你的皮?”小荣宝朝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知道吗,暗杀过汪精卫和日本大使,手下有十万兄弟,蒋介石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连黄金荣杜月笙也不敢动他,你知道他死在谁手上?蓝衣社。”

“如果生意成功,我们可以赶上当晚离开上海的船,等到了香港,还可以转道南亚和日本。宝贝在手,不愁找不到好买家,等他们发现东西有假也奈何不了我们了。”文昌平越说越兴奋。

“我根本不认识你,凭什么信你。”小荣宝显然有些动心。

“我没时间找搭档了,这件事单凭我一个人做不了。”文昌平说的是实话。

“你先告诉我那究竟是个什么宝贝,我考虑考虑。”小荣宝的口气松动了。

文昌平大喜,凑近小荣宝身边轻声说道:“慈禧太后有九颗夜明珠,全都带进了棺材里。八颗镶在凤冠上,最大的那颗在她嘴里。九年前,孙殿英把东陵给翻了个底朝天,最大的夜明珠送给了宋美龄,剩下的八颗被那帮老兵哄抢一空。我听说,有两颗珠子落到了王吉手上。王吉为人厉害,她开出来的自然是天价,但她现在脱手心切,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握住这个机会。”

小荣宝上下打量了一番文昌平:“老先生,我只有一条命,这种东西可不是我这样的小角色可以碰的。你就当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也没见过你,祝你发财。”

小荣宝说完就要走,文昌平却不急了,他是老江湖,知道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算我看错了你,不敢赌上性命去搏的人,活该当一辈子小角色。”

“你说什么?”小荣宝毕竟年轻气盛,站住了脚回头应道,“要是动不动就赌上性命,那才会当一辈子小角色。”

“你以为就你怕死吗?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谁都不知道明天是死还是活。我当了一辈子的小角色,如果这么窝囊地去死,我做鬼都不会甘心。错过这次生意,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这几句话的确是肺腑之言,文昌平是个老老千,却不是大老千,在江湖上连个字号都没有。话说到这里,他眼中居然含着隐隐的泪光,整个人在路灯下显得疲倦而苍老。

男人的眼泪有时候比女人更有说服力。小荣宝怔在原地良久,最终,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