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而已,见惯了世面的首辅大人孟鸣柳,脸上的神情甚至没一点变化。

时宜盯着还在和猫抗争的孟首辅看了一会儿,就有了主意。

毕竟,在朝堂上给他让步是不可能让步的。

那这会儿哪怕顺着他的心意往下演,装的像已经被他打动,不会再对他出手的样子,让他暂时放松下对自己的警惕。

等之后他发现朝堂形式依旧没有好转,自然会察觉出,她在骗他。

到那时,他估计会更想让她死……

既然是个必然被戳破的谎言,索性就没必要费心费力地演了。

不如……

时宜又上前两步,试探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孟首辅怀里那两只,正张牙舞爪,互秀爪牙的奶猫。

说是奶猫,也只是体积上小了些,孟大人一手勉强可以控制一只。

但身上的毛顺滑 ,最外缘的毛色有些类似渐变的淡色,在光下看,像镶了一层银边。

触感柔软蓬松。

时宜一只手就能盖住它小半只的身体,她往下顺毛的动作很慢,纤长的手指覆在软毛上一点点下移,慢条斯理的,竟带出一点居高临下的赏玩感。

孟鸣柳读出一点异样,薄薄的眼皮往下敛着看她,眼底跃着点暗芒。

时宜一副刚刚发现孟鸣柳手上红痕的样子,抬头时清清浅浅蹙了眉,一双凤眼弯下来似怜似爱,叹息的语调柔得能掐出水,“首辅大人实在心肠柔软。”

孟鸣柳没说话,只是眼底那点暗芒跃得更欢。

她看起来像入了套,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几乎能预感到,她这张嘴里接下来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时宜那只正抚摸着小猫软毛的手停下来,然后在它身上拍了两下,那种拍打的沉闷声,一下一下敲在托着猫的孟鸣柳心口。

时宜嘴角勾起了弧度,眸子里涌动的光,对他而言有些熟悉,在这种逐渐诡异的气氛里,她语气更加低柔。

“只是,我却见不得大人平白无故受一点伤呢……该怎么惩罚它们呢?”

她笑起来,明眸善睐,眼睑圆润眼尾上扬着,流动着近乎刻意的天真,温柔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血淋淋的残忍,“不如……杀了吧。”

她甚至不知什么时候,空着的那只手上已捏了把匕首,在指尖不断转出漂亮锋利的银光。

哈……

森冷冷的,像野兽捕食的光在孟鸣柳眼底一晃而过,快得几乎看不清。

原本罩在他身上那一层虚假的温和气质,早已因为时宜这一句话蜕的一干二净,如有实质的诡谲,重新温顺地缠绕在他周身。

他锋利的眉峰皱起来,渗着森寒的目光盯在时宜身上一会儿,见她面上依旧端着看似天真娇媚的笑,不让分毫。

孟鸣柳低低笑出了声,很愉悦的样子。

他终于知道,他看她时,感觉出的那点熟悉,到底在谁身上也见过了。

是他自己啊……

时宜仍旧在笑,刚才的话当然是骗人的,甚至说,就是来恐吓孟鸣柳的。

为了防止匕首不经意时误伤到猫,时宜还特意侧着身子,转着匕首的手指,几乎是她全身离两只猫离得最远的部分。

但她另一手放在猫身上,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抚摸。

仿佛是在给孟鸣柳时间思考她的提议,又像是无声的催促。

让疯批吃瘪的方法,就是表现得比疯批还疯。

既然怎样的温驯都不会在未来转变成孟鸣柳对她的仁慈,那还不如,用孟鸣柳的剑来威逼恐吓他一场。

看孟首辅吃瘪,至少她心里痛快。

时宜清楚孟鸣柳是演了一出内心善良的戏码。

孟鸣柳也看得出时宜大概率是在虚张声势。

两人都清楚对方在演自己,要获得胜利无非是比谁更疯。

这已经无关乎猫,而更像一场心理博弈与拉锯。

孟鸣柳手里托着的小猫,还在一无所知地软糯叫着。

孟首辅盯着时宜的眼睛一丝不错,似乎是想等她主动退缩,但很可惜,时宜不仅没退,还十分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扫视周围。

其实她只是在想,如果孟鸣柳真的被激的发起疯来,说一声好,她该抓着匕首从哪个方向逃跑,会比较体面。

但在孟鸣柳看来,她把阴谋明晃晃扔到他面前,跟他对峙时却还有心思分神看别的地方……

太傲慢了。

孟首辅面色平静,抓着猫上前半步。

柔软的皮毛,正冲着时宜指尖上还在转动的寒光。

而他目色隐约现出两分阴鸷,冷沉沉地盯着时宜,像是要用目光在她脸上凿出一个洞,逼人的威压,带点半分不让的意味。

时宜心头无序地猛跳了一下。

寒光的转动停滞在她指尖。

没等她作出反应,孟首辅本来紧扣着小猫的秀颀指节一松。

两只猫纷纷从他掌心跃下,跑走了。

做着一切动作时,他的眼没有离开她半寸。

时宜先低下眼,把匕首收回。

一场对峙以双方各退半步终结,不赚不亏,只是时宜感觉自己的后背出了薄薄一层汗。

孟首辅……果然还是有点东西的。

“不信我?”“我还以为大人从不会吝惜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两人的问话是同一时间说出口的,碰在半空中时,激得周围空气都低了温度。

时宜抬眼看了一眼孟鸣柳,在他的注视下摇头。

“我还是更习惯孟大人之前那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样子,今日这场戏么……太矫情了。”

“牙尖嘴利。”孟鸣柳冷然嗤笑了一声,眼底晃着的那点诡谲暗芒深深地潜了下去,眯起眼时,好像是很愉悦的样子。

“本官,不屑于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东西动手。”

这话……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话?

时宜意外地挑起眉,品味了一下,再开口时笑得很谦逊。

“我只是一介小小女使,想来……跟首辅大人相比,是没有力量还手的。”

意思是,我也毫无还手之力,您老就别老想着要我的命了。

在这个太多人都想杀她的位面里,时宜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争取活命的机会。

孟鸣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毫不客气地哼笑了两声,像冷雨敲窗。

漆黑的眸子垂下来盯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眼,一甩衣袍,留给她一个颀长瘦削的背影。

“滚吧。”首辅大人高贵冷艳,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