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准备解释什么?”
如果将今日在教廷底下看到的一切,全都如实告知教廷。
告诉他们,他看到专职拱卫皇储的守卫们互相残杀致死,而现场却只有圣女一人。
不消说教廷要作何反应,身手高超的守卫横死已足以令王廷大惊失色,对自身安稳的不信任感,会让他们不惜代价铲除如此威胁。
可时宜毕竟担着圣女的名义,王廷大概不会容许让民众知道,得到它承认的神明代理人,是应他们的要求而死的。
对现在的时宜而言,火刑恐怕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小主教也是在王廷里待过的人,最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这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很多秘密,说不定会威胁到图尔斯的安全。小主教这样告诉自己,避过众人,把时宜领到自己的居所,开始发问。
“你想要听什么?”相较于在短短一天内接连受到冲击,心中聚集起的疑云随时可以下一场暴风雨的小主教,时宜的态度倒很自然,接话时不曾有过犹豫。
跟着他进了室内,还能自觉地找椅子坐下。
哪怕已经落入图尔斯对待教义最为严苛认真的主教,她依然挑衅式的挑起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杀戒,是教义中最严重的罪名之一。”
“你承认自己犯戒?”他讶异于她的坦诚,向来平静柔和的圆眼睛,却在皱的越发深的弓眉衬托之下,而愈显得情绪难以自制。
多日来建立在友好平等关系上的相处,几乎要令时宜忘了,他绝不仅仅是神明的影子。
她熟知他如果不经任何干预,原该有的命运走向。
在疑惑之外,不是不曾为他的崩溃坍塌而叹惜。
人一旦站到上帝视角下居高临下地审视身边人,对他们的评价里,就难免沾上一点天然的俾睨。
可现实又从来并非能简单地等同于剧本,哪怕是确定了即将发生的剧本,在剧情的行进过程中,角色也永远是线性发展的。
而无论面对的是谁,过早带上最终场的滤镜去看待幕间表演,都是容易出问题的。轻敌的人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惨烈。
至少此刻,眼前的人仍是图尔斯地位最崇高的主教,受万人诚心真意的敬仰。
冷下脸的时候,依旧能气场凛冽得叫人忍不住要抖抖索索晕厥一样跪在他脚下,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尽数说出自己犯下的错。
可能够忏悔的人至少知道自己罪在何处,时宜压下心里带着点嘲讽的感叹,打量室内的眼神回收,抬眸,对上他一直盯着她的眼。
“我是犯戒了。”
说的和想的,果然是不一样的。时宜望着小主教干干净净像洗刷过的天一样的圆眼睛,努力忽略对自己不真诚的谴责。
按理说,她曾是演员,演戏而已,已经是刻在身体记忆深处,驯化成本能一样的东西了。而且这虽然真实,可对她而言终究不过是位面世界,是小说的衍生品,那也就同样可以视为舞台,台上应该怎样表演,她很清楚。
而她虽然能够控制着身体恰如其分地继续做出恰到好处的行为举止,控制的细节甚至可以卡到闭眼频率,但演的过别人,演不过自己。
这大概就是人类可爱又可悲的地方。
时宜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正在低落下来的情绪,甚至确定这情绪的变化,完完全全是因为刚才的对话,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哪怕与此同时,她深知这种情绪的出现不妥当更不专业。
只是闭眼的一个瞬间,已是思绪万般翻涌。等时宜确定自己已经为自己重新佩戴好全副武装的盔甲,才再次睁眼。
小主教却根本不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听了这话,自然只能接受其字面含义。
“去忏悔。”他的声音是冷的,又干又冷,刮在脸上轻易就能划出痕路的西北风。
图尔斯特有的忏悔仪式,是一种相当有损颜面的当众体罚,但小主教大概是不屑于亲自动手的,时宜看了一眼被扔到她脚下,带着倒钩的长鞭,默默地想。
“受了这些伤,我要如何向教廷解释呢?”
“我会去向教廷陈情,我负责你的净化,如今你却犯下杀戒,是我失责。”小主教面无表情,撂下指示就想要离开,“按最高的规格罚。”
这当然不是时宜想要的结果,事实上恰恰相反,这简直是完全的避重就轻。
“你在害怕什么?”时宜还依旧泰然自若坐在椅上,显是没有半分要遵从他的训诫的意思,反而带着攻击性来逼问他。
“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王储殿下的守卫,会出现在教廷不可告人的地下暗场吗?你虽然是从侧门走下来的,但远胜于教廷乃至连王廷也不及的奢华,也总该一眼就认出。”
“你想说什么?”小主教不会否认自己一路走来的震惊。她,教廷,皇储……这些人在今日之前他都自以为对他们有自己的了解和判读,能够妥善地调和好一切,今日之后,现实狠狠抽了他一个大耳光,告诉他他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本来清澈宁静的生活只是虚假修饰过后的笼中桃源,而他甚至仅仅是窥见了外界游乐场的一角就已经开始出现非常不适的生理反馈……
“我想问问你,你那个神明,为什么从来不肯渡人呢?”时宜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看着小主教因为她这一句明目张胆挑衅的话变了神色。
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她的手从来不会抖一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他显然要被逼得狠了,时宜怀疑如果现在旁边真有火刑台,他真的会毫不容情地把自己扔上去。
但很可惜,此地受伤的注定只有一人。
小主教面对野性难驯的堕落者,亲眼见到她的罪恶,亲耳听见她甚至懒得遮掩的嚣张,只觉得心口发胀,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直觉是危险的。
为了抵抗,他决定亲自动手,斩草除根。
可长鞭落在她小臂的第一下,劈开衣袖,触目心惊的新伤旧痕,令他再也不能多骗自己一步。
现实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