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宁寿宫
时宜坐在案边,专注于研究已堆积如山的奏折。
梨花木窗外阵阵喧嚣。
压了压额角,时宜支起身子,试图把窗关上。
忍冬端着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太后正亲手关窗,小猫招财正蹲在案上舔爪的模样,连忙放下木案帮着时宜关窗,再把猫从堆满奏折的案上抱下来。
“惊扰娘娘了,奴婢这就去责罚他们。”
“外头这是出了什么事?”时宜摆手,接过茶盏,看了眼忍冬。
“陛下将茹贵人从掖庭接回来了,还下旨……封号待遇照旧。”忍冬说这话时,不忘小心地观察时宜的脸色。
时宜这个太后昨夜才罚了的人,刚过了半天,就被皇帝亲自接了回来,谁听了不称一句帝妃情深,要对深得圣心的茹贵人敬让三分?
但时宜只是抿了口茶,抱着猫揉搓,没什么多的表情。
从昨晚沈般茹的状态,和今天早上跟齐煊摊牌的结果来看,她不认为现阶段的齐煊是因为宠爱沈般茹,才非要顶着打她面子的时机,也要把人接回来。
多半是……觉得能从沈般茹身上得到一点什么,有利于他从她手上争权罢了。
时宜乐见其成。
只是这个时机选的实在糟糕,时老将军前脚出了京城,后脚皇帝就敢不顾太后的脸面,接回被她责罚的后妃。
难免叫人觉得……齐煊太耐不住性子了。世人对野心和锋芒毕露的人,总是忌惮在先,难有什么天然好感,哪怕这人是皇帝,也没有例外。
齐煊……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养心殿怎么说?平白领走了本宫罚下的人,陛下总该给宁寿宫一个交代。”时宜支着头,拨弄茶盏,放了在她怀里不安分的招财下去游**。
“陛下说会亲自带着茹贵人,来宁寿宫谢罪。只茹贵人身子骨弱,恐掖庭将人逼得病死了,才不能不先领了人回来,请娘娘容谅。”
说这话,忍冬也没什么好气。
想也是,整个宫里见到宁寿宫总是要避让恭谨得多,像昨晚那般被冲撞,自原身除了辅政大臣,拿回权力之后早就多年不曾见过了。
时宜轻轻哼了一口气,抬眼朝忍冬笑了笑,“你既不喜欢,那不见也好。”
忍冬愣了愣,“这是陛下在给娘娘体面呢,如何能够因为奴婢……”
“要靠旁人给来的体面,何曾真正是体面?若放在往日,陛下早就被他手下那一群言官逼得劝得,跪在宁寿宫前请罪了,你看今日呢?无非都是觉得,这是陛下因为时老将军离了京,才刻意做出的事,就是要令本宫难堪,叫宁寿宫上下面上无光,借此敲打本宫,别看往日风光,如今他才是正统皇帝。”
“可今日早朝……”
“虚名而已,何足挂齿。能给予就能收回,不过是……帝王家能给出的,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时宜重新低下头看奏折,捞起一本折子压在手心里,“这个沈焕,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内阁学士,怕还是委屈他了。”
“沈大人如今才几岁,就已入了阁,日后前途无量呢。”忍冬接了话,轻轻一笑。
“怎么,你对他……”时宜听出一点不同寻常,抬起头笑。
原还只是半真不假的打趣试探,哪知被时宜这一眼一看,素来沉稳的忍冬竟渐红了脸。
“你若是真心的,本宫为你保媒。”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沈焕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你也不比他差,本宫身边的人,自然是希望你们个个都好的。”
时宜见忍冬羞于言语,贴心地转过话题,摇了摇头,刻意揶揄,“只可惜如此一来……我可就不能再跟你说这沈焕如何了。”
哪知这一揶揄,反倒把忍冬吓得,惶恐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莫要疑心奴婢,奴婢是宁寿宫的人,自然万事都以娘娘为先,奴婢日后再不敢有旁的心思。”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时宜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出宫,你又对他有意,本宫自然会为你筹谋。”
时宜抢先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不说本宫也知道,你要跟本宫念一些,甘愿留在宁寿宫陪本宫一辈子之类的话。忍冬,本宫并不怀疑你的诚心和忠心。”
“只是这个深宫……若是有机会出去,总比在深宫里蹉跎一生得强,在宫里呆久了,还以为人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四方方的天可看呢。”
“何况……”时宜握着忍冬的手,话说到一半还是吞了回去,“罢了,不说这个了,人虽见不到,你来看看沈焕的文章。”
“奴婢不敢……”忍冬手里被时宜强硬地塞了奏折,只得惶惶然低下头匆匆扫一眼。
“朝中总说御史姚秉的笔杆子无人能及,可依本宫看,这沈焕也不遑多让。姚秉文辞犀利,一针见血,但过于珠玑,遇上君主宽和容让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来日所奏内容为皇帝不喜,未必还能得到垂青。”
“沈焕迂回得多,可论事入肌入里,并不比姚秉差,看得出是胸中有沟壑的人……倒不怪卢鹤勤身处六部,还常夸他一个内阁学士了。”
忍冬听了这话却变了脸色,“这正是奴婢原要来同娘娘说的事呢,卢尚书奉召入宫,可半路上突发恶疾,被过路的燕督主撞见,送出宫去了。”
“奉召?奉的谁的召?”
时宜犹疑,卢鹤勤在明面上一直是宁寿宫的人,齐煊召他做什么?
“散朝之后,在顺和门前的宫道上,有太监称娘娘您宣召卢尚书,众目睽睽之下,卢大人不疑有他,奉召入宫。”
时宜根本没有召见过卢鹤勤。
既然是太监,那无论如何都和内廷脱不了干系,司礼监首当其冲。
“此事燕督主怎么说?缘何这么巧能叫卢大人遇到他?”
“燕督主那儿传来的消息,是宫中太监因家中母亲病重需救命钱,才心生歹念,原想用这等法子将卢尚书诓入宫中,再行劫盗之事。不想卢尚书有心疾,这一下竟逼得尚书当场晕厥过去,正逢燕督主往养心殿奏报时撞上了,否则还不知尚书要遭多大的罪。”
“召燕督主来,本宫倒要听听这等鬼话,他对着本宫的眼睛,还能不能再说一遍。”时宜冷笑着把招财抓回自己怀里。
若是宫中太监想要财物,为什么不直接从宫里偷盗,反而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命官的身上?
偷盗本来是罚顿板子做苦役,假传懿旨的事若闹大了,那可是死路一条,哪有正常人会这么做。
再者,今日早朝,卢鹤勤的做法明显和时宜意图相违背。这样一来,不知道多少人要猜,这是她宁寿宫给卢鹤勤的警示。
什么样的妖后,会因为大臣有一次没有照自己的心意来办事,就把人堂而皇之召入宫中,用粗劣借口折磨得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娘娘,燕督主奉了陛下的令出宫办案去了,今日怕是召不来。”忍冬的脸色也难看。
把猫交给忍冬带下去,时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殿中。
齐煊的话又重新钻进耳朵里,振聋发聩。
“那您要如何解释,他在私下令东厂搜寻卢鹤勤的罪证一事?”
“昔年他向宁寿宫献出忠心,无非是想在局势未明时,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您从前在他身上赌了一把,他竟也有几分手段,能做到东缉事厂督主的位置,整个内廷都被他把控。可如今,您给他的太多了,他羽翼渐丰,随时可以脱离您的掌控,转投他人,您……还敢在他身上下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