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腕上一只玉镯撞在桌角,一声脆响。
“齐煊,你看清楚了,本宫是大齐的太后。”
和齐煊只一眼对视而已,她已经从他强压的怒火中,读出太多在他这个位置、这个身份上,本不该对她怀有的情绪。
于是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女主沈般茹那张脸,偏偏和她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昨夜面对她,沈般茹从一开始,就带着毫无缘由的怨怼。
为什么……他没有相逼,而原身早早赴死。
有些感情本身发乎自然,没有任何对错可言地生长起来,但一旦放进某些特定的框架中,就注定要受千夫所指。
尤其是他们的身份,受世人瞩目的年轻太后与皇帝,身前生后都注定了一言一行全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永无止境地供人研究揣摩。
如果要求得安全,就只能秘而不宣,可安全的代价,又是近在咫尺而不可得,抓心挠肺的疼痒。
平心而论,时宜不是不能理解他偏执的疯狂,但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一旦被着手,带来的就只会是恶果,且往往代价不是仅他一人承受的。
要旁人为了这份荒悖的感情,代他受过,何其无辜呢。
“太后又如何?”齐煊眼看被时宜明晃晃戳破了心事,后退是死路,前进又难堪,举步维艰,干脆撕了面具,试图说服时宜。
“父皇封您为皇后,只是想要借时家的势力,为朕稳住皇位而已,您何必非要拿这个身份来束缚自己?”
“若没有这重身份,皇帝以为,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同本宫说话吗?”
时宜摇了头,他既然态度温和,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往后时日还长。
虽然齐煊这重心结,不是凭她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否则这个位面也未免太容易拯救了。
“先帝驾崩时,朝堂之上的三位辅政大臣,哪个不对你虎视眈眈?时家虽然对君主忠心不改,可大将军远在宫外,一拳难敌四手,若非本宫接下太后的名头,谁知哪一日晨起,内廷就会再传帝王薨讯?”
“这些朕都知道,所以朕才感激您,也愿意等您自己转变心意,朕……我是说,我……”
“皇帝,你不知道。”时宜打断他的踌躇。
所有的欲言又止,归根结底,都是隐而不发的情愫,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下的激**。
不可为有不可为的理由,哪怕仅仅是为了拯救这个位面,时宜也不会容许,这种激**在她面前发生。
齐煊本质依旧是纯良温善的,原身亲自给他挑的师长,将他教养的很好,所以从头至尾,除了一定要从她手上夺取权力之外,在感情上,他永远是祈求的姿态。
哪怕到了现在,也是想用说理的方式来说服她。即使为她和燕平楚走的太近而不满,怒火也只朝着燕平楚,而不敢向她宣泄分毫。
但他始终还太年轻,对于自己的身份、处境,都仍有年少既高位,不着实际的轻易幻想,误把自己望见的认为是已经拥有的,看不明白即使是大权在握,也得步步如履薄冰。
“承了身份地位带来的好处,也就自动背负上与之相应的责任与枷锁,本宫如此,你更是如此。”时宜紧盯着齐煊的眼。
“太傅们这一课没有把你教好,那就本宫亲自来教,从你坐在皇位上的那一刻起,情这一字,就该被摈弃在身后了,天下间的好事,纵你是帝王尊贵,也没有尽占的道理。”
“那您也不能同一介阉人搅和在一起,您知道外面都在传言……”
不知是不是清晨光线过于柔和,以至于看他眉眼,竟觉如此脆弱。
“本宫知道。”时宜打断他,“但这是本宫的私事,不容得你置喙,至少如今还不行。”
时宜好心情地抿了口茶,到底是留了个话口,朝他眨眼,“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本宫不再是这大齐说一不二的太后,你不再是可以被本宫随意处罚的皇帝,生杀予夺的权力若掌在你手里,你想做什么,本宫自然不能再拦。”
她就是在故意激他。
激他去争去抢,不择手段地去快速成长为,与那本来就沾满前辈血腥的龙椅相称的野心家。
他如今的手段还太稚嫩,若等他一点点接触朝政,慢慢长成……时宜只怕要来不及了。她不得不提前催化他的成长,近乎主动地邀请他,把那柄利刃决绝地指向她。
“您要用自己维护他,可您知不知道,他可不是一心为您筹谋的人,边关有乱,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都在提议,要让时大将军前往平定,而燕平楚亲自将这些东西递上朕的案头,您……”
“那就去啊。”时宜放下茶盏,抬起头。
这一下令齐煊几乎气短。
时宜反倒笑了,“陛下这段日子一直苦心筹谋,要在朝堂之上斩我势力,屡屡受挫的滋味,不好受吧?如今有现成的好时机,怎么反而不乐意了?”
今天摆明了要唱一出打开天窗说亮话,齐煊连被时宜揭穿在向她动手的慌乱也来不及反应了,只十分不理解地用那双眼盯着时宜,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她在虚张声势的证据。
“您难道不怕……”
“时家满门忠烈,我爹更不可能坐实边关再起烽火,陛下,他愿意前往,不是认输不是被迫,是为了天下黎民,心甘情愿的。我不能拦。”
齐煊愣了。
他囿于朝堂之上的为争权夺利而生的乌烟瘴气太久,几乎都要忘了,支撑这一切被争夺的权力存在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了。
“即便这一桩事是他有理,您可知他燕平楚借您的信任,爬上东厂督主的位置,扭过头来,却在向朕献忠心?”
“陛下信他献上的忠心吗?不会疑虑,这是我与他一起演的一出,为了进一步套取陛下在朝堂上的势力与部署,来欺骗你的戏码?”
很多时候,真话往往是以调侃的形式说出的。
听齐煊的口吻,似乎燕平楚并不是昨晚得到她明确的指示,才开始与他接触的。
但也无伤大雅。时宜这么想着,还在叹他动作之快。
齐煊却还以为她是在强作镇定,立刻迫不及待地,继续扔下大雷。
“那您要如何解释,他在私下令东厂搜寻卢鹤勤的罪证一事?”
时宜未及收拢的唇畔笑意,闻言一滞。
这件事,并不在她与燕平楚商议的范围之内。
更重要的是,卢鹤勤从来都是宁寿宫的人,早在她到这个位面之前,就已经在积极地为原身奔走,是太后在朝中重要的助力。
燕平楚在准备对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