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远却恍若未闻,只是径直向时宜走过来,然后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正好可以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时神情温和。

他其实本不必如此。

毕竟谁都知道时宜有眼疾,说话时对不对视都是一样的,但这种极致平等的姿态,向外界传达的含义,不言而喻。

“谈判出了些意外,很抱歉婚礼没有到场。”傅明远说完,把一个丝绒礼盒放在时宜手心,“迟来的新婚贺礼,祝你和傅琅,新婚快乐。”

傅明远应该不知道时宜嫁进傅家的真实原因,估计是真把她当成傅琅的意中人看待,然后把她当做傅家人维护。

作为傅家的当家人,他给她撑的场面很足。

时宜用手心轻轻蹭了蹭盒子上的绒布,向傅明远点头示意,“谢谢……傅先生。”

小叔两个字,对着只比她年长七八岁的傅明远,她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好在傅明远也可能是这么想的,听到时宜的称呼,挑挑眉角,很温和地拍了拍时宜的肩膀,就算默认了。

他全程视线只落在时宜一人身上,没有分给在场几人半点余光。

其他几位千金小姐,迫于傅明远身份带来的威压,大约也不太希望他会注意到自己。

特别是在刚刚刁难完时宜,就撞见明显是来给时宜撑腰的傅明远的情况下。

但总有人的脑回路不同凡响。

玛丽苏女主时樱,不会接受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有任何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存在熟视无睹。

何况她虽然难为时宜,但傅明远也没对她有所呵斥不是?只是冷淡而已。

她的大脑,大概是想不到,对傅明远这种人而言,对一个人视若无睹,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厌恶反感。

“明远哥哥,”时樱还在不懈地尝试,积极展现出令人心怜的娇弱委屈,“之前傅琅来接我去宴会,我在车上见过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对你还印象深刻呢。”

“时小姐,我必须提醒你,傅琅已经结婚了,如果他再和别的女人逾越界限,我会替他的父亲,打断他的腿,也请时小姐自重。”

他目光下敛,才好不容易把锋利收在眼底。

不知道怎么,“打断他的腿”这四个字从斯文沉稳的傅明远口中说出,反而令人倍觉心安。

不会有人对他会不会真的会这么做,产生任何质疑。

时宜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时樱话里话外炫耀似的显摆她和傅琅的曾经,傅明远依旧会采取无视的方式来对待她。

那他为什么现在开口,说出这种夹杂着威胁的话语呢?

或许……只为了给她这个,备受轻视的盲女新娘一点安全感。

让她不要因为受到众人非议的,长在道观没有教养与天生的残疾,而对自己的婚姻与未来丧失底气。

傅明远在表达,至少会有人为她做主。

她很感激他的善良。

仅仅是因为婚姻之故,让她从外人变成所谓的傅家人,就可以得到他毫无保留的维护。和他向世人展现的风度不同,这是一位内在相当护短的家主。

但……她不需要。

栖身别人的庇护之下,永远不能真正令她心安。

给予了就可以收回,哪怕承诺的当时再怎样深刻,未来也可以反悔,这些所谓的庇护,在她看来始终是脆弱的。

只有把握在自己掌心里的,才真正属于自己。

不仅如此,介于傅明远的善良,时宜甚至不愿意再利用这一点,换取他的信任。

眼看时樱还没有退缩,依旧跃跃欲试的神情,时宜冷笑了一下,似乎是要把身上的刺都竖起来,干脆把她们对她粗俗的印象坐实。

“要不要脸?不是所有男人见到了你,都跟苍蝇见到粪坑一样要往上扑的,学不会怎么做人,至少别去学缠人的狗。”

时樱涨红了脸,是气恼的。

傅明远白皙一张脸上也隐隐约约沾上嫣红,则是因为憋笑。

金丝眼镜下,那双凤眼极愉悦地眯起,鲜活的笑意漾在其中,他身上为了扛起傅家而生的深沉老成,被生生逼退三分。

这倒是令时宜有些意外。

只观察傅明远见到她的第一个反应,她就知道,利用盲女和备受欺凌两个特质来扮柔弱,再加上傅明远的护短,要博取他的同情怜悯,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但她不愿如此。

她不抗拒扮猪吃老虎,因为所有的示弱,最终都会变成捅向敌人的利剑。

可利用别人的善良,去引导他为自己达成目的而付出牺牲,那只会令时宜自我唾弃。

她自己会为自己要做成的事支付代价,不会通过牺牲善良,利用同情和怜悯,把人捆绑在同一个战壕里,用他的血来铸就自己的功勋册。

如果真的要进行所谓的付出,那也至少应该是出自本心的志同道合,心甘情愿,而不仅仅是被善良绑架,进行一场虚假的献祭。

时樱是真没见过这种直白的针锋相对,还有傅明远虽然掩饰了,但明显遮掩不成功的笑。

正是她还没想好反击的时候,又听到傅母的声音,“明远,你怎么回来啦?”

一脸和气的傅母身后跟着好几个导购,手上全提着她看中的衣服。

傅明远温声向她问好,然后几句轻描淡写,解释了一下现在回来的缘由。

他们两人交谈之际,几位千金小姐已经被有眼色的导购们,半是请求半是强迫地,请到别的地方去了。

和傅家长辈站在一个台面上,她们还远不够格。

“回来了也好,你都多久没回A城了,都快叫这群人忘记你了。”傅母是对傅明远很满意的,说话时神情眉眼都和蔼。

既然傅明远回来了,今天大采购就告一段落,傅母忙着给傅明远接风洗尘,又是订餐厅,又是招呼傅琅傅瑜赶紧从学校回来。

下车的时候,傅母走在最前面,自然没看到本来细心妥帖扶着时宜下车,还用手挡着车顶,防止她磕碰的傅明远,将时宜拦在车身和他身前的小小缝隙里的举动。

傅明远没做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下压着那双凤眼,不动声色地将探究的目光落在时宜脸上,声音低低的,“会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