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时宜闻声,推开房门,朝着声音的来源点点头,“烦您遣人领我在宅中四处看看吧。”
傅母自然无有不应。
她同意了时宜和傅琅的这桩婚事,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一遭。
“旁人未必懂这些弯弯绕绕,不如还是我来领大师去看看?”她的话语很殷切,姿态低放。
时宜一副循着声源的样子,微微欠了欠身,作为一种礼貌回应,“您是镇宅的长者,有您在恐怕会压了祟物,我就难以找出根源了。”
她在欠身之间,看似不露痕迹的避让,却正好躲过傅母想要伸过来拉住自己的双手。
和手上打火机的明亮火光。
“妈,您——”傅琅刚刚才注意到自己的母亲要做什么,皱起浓眉就要扔出不满。
然后立刻被傅母捂上了嘴,“臭小子,别耽误了大师。”
说着,她又随手指了一个,看似在打扫卫生,实则躲在旁边看好戏的帮佣,叫她带时宜在这座急需勘探的宅子四处转转。
“好的,太太。”那帮佣应声,利落地放下东西,就拉着时宜的小臂,打算领她走。
时宜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眼睛因为眼疾的缘故,虽然形状美好,却一直是空洞无力的,仿佛照不进任何一点光,永远凝望着前方,失了焦距的眼眸,像是能把人生生吞噬进去。
此刻,那双内容苍白的眼随着她扭头的动作,也慢慢落到傅母的身上,找到目标就不动了。
“夫人,”时宜微微笑着,明明是温和模样,但配合她整个人正在发散的游离气质,硬是令人不寒而栗。
“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您若打心底里不相信,却又妄图借我卦象,从天机处窃取鸿运,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字词在她唇齿间跳动时,不似寻常话音。
反而像是有什么人正在借她的身体,警告刚才用可能伤害她的方式,来试探时宜的傅母。
傅母嗅觉敏锐,察觉到了现在还正如日中天的傅家的颓势,所以不惜搭上傅家的体面,也要把时宜娶进家门,让这个在傅琅口中的大师,为傅家祛除可能存在的邪祟。
但是……她未必当真相信这些。
应承和谦卑,可能只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的尝试而已。
所以才要用打火机,来试探被敲定为不能视物的时宜。
神明在人间传话的使者,会被这种小玩意儿所伤吗?
谁知道呢。
反正原身虽然真的有眼疾,但来到她身体的时宜,以不再拥有原身的玄学体质作为代价,康复了眼疾。
这一切小伎俩伤不了她,却实实在在反映出傅母对她尚未信任的心态。哪怕在婚礼上,她已经大费周章,折腾了那一出。
这可不行。
信任,是她之后施展一切金手指的前提。
哪怕主要的应用对象不是傅母,但都是傅家人,周围人的评价,也能够影响人对她的判断,依旧是她要争取的东西。
还好演戏对她而言不是难事,演一个被上身的盲女,虽然有些挑战难度,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傅母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嘴巴因为吃惊半张着,戴满了浓厚翡翠镯与名贵宝石戒指的手,压上了心口。
“妈,我早跟您说了,时宜不是骗子,她救过我好几次,肯定能够救咱们家的,您不能再伤害她了,会遭天谴的。”
早就沦陷在原身的玄学里的傅琅,有些生气地从傅母手中抽出打火机,随手往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扔。
然后环上时宜的腰,帮她开路,“时宜,我来当你的眼睛,带你去每个房间看看,这儿没人比我更熟了。”
扶着她的手臂,毫无疑问是有力的,但指尖正蜷缩又舒展,明显的紧张,倒不像是他万花丛中过的傅少会有的表现。
这小孩当然相信她,信得都快完全背叛唯物主义了。
时宜暗笑。
原著中,原身的玄学曾经好几次在危急关头救了傅琅——虽然时宜认为,这只是原著作者用来填补一些逻辑矛盾之处的拙劣手法。
但这样的事情一再上演,总算将傅琅冲昏了头,对待原身的态度,从“你一定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变成了“大师,请您一定要救救我”。
这是好事。大概率会成为她敲开傅家倾覆秘密的敲门砖。
但……
时宜用手在他和自己进行了阻挡,只是微微用力而已,傅琅就像被定住了似的,僵在原地。
“傅少有心了,但您也不行。”时宜坚定地摇头,“精壮的年轻男子阳气充盈,本来也会冲刷邪祟,您虽然……咳,但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风险。”
傅琅一时竟没回过神,还在连连称是。
等时宜走出一段距离,才回味过来她话里意思到底是什么。
他听时宜的话,不敢再上前,但显然觉得这是一种对他人格的巨大污蔑,在原地焦躁非常。
“少夫人,您真的会勘察这种晦气东西啊……”时宜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看不到傅琅的烦躁,跟着帮佣下楼的时候,心思全在问她话的帮佣身上了。
她明显地对这种事情有超出寻常的好奇,大概是觉得时宜是瞎子看不见,也毫不掩藏这种摆在脸上的探究。
这不正常。
“嗯……”时宜戳着导盲杖,好像对此一无所察的和气样子,进一步降低她的戒心,“您指的是什么?”
“我弄不明白这些,”那帮佣眼底是猫逮住耗子的精亮,因为兴奋,还主动凑近了时宜,可嘴上依旧是淳厚老实样。
“只是太太和少爷在说,您能找出脏东西,只要在宅子里的邪物被您除了,咱们傅家就无灾无难了,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真要这么灵,她还在傅家费什么心思,直接在市场上开价算卦,早赚的盆满钵满了。
“只是算卦象而已,没有那么玄。”
“噢噢,是这样呀……”帮佣搓着手,问的很小心,“那能找到吗?我是说,您这,这太太看起来还不太相信您呢,您到时候找出来,万一太太不信可怎么好?”
还找什么啊,这脏东西……不就在眼前么?
时宜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心里已经笑开了。
不信没关系,就是看她不信,所以,才要拿你祭旗,取信于她啊。
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放在面前,可由不得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