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柴尽冬自从跟着江非夷,闲散日子便多了起来。

柴小添这下不敢疯了,生怕被他哥给抓个正着,所以每天老老实实地守在糖水铺里,活像个绣花姑娘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唐好甜啐他:“你装什么正经样子?昨儿个我还瞧见你跟小牛儿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又去赌坊了是不是?”

柴小添双手举在脑后,靠着根木头桩子,斜眼看着柴尽冬上坡,特无辜地说:“甜儿哥,你可别赖我,是小牛儿那丫的浑,惹了事不敢跟你说,找我帮忙。我是念着当年也是光着屁股摔进一个粪坑里的情谊才帮他的。”

说起话来没羞没臊,唐好甜懒得搭理他,扭头收拾着上一桌的碗勺,听见坡下有人喊她。

她许久没见江非夷了,听柴尽冬说,鸿丰账房里现下就他一人,有时忙起来连热饭也吃不上一口,晚上还得去城西,一早又得去公司。若不是因着柴尽冬跟在江非夷身边,她还以为这人人间蒸发了。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这几个穷酸朋友了。”

上了碗糖水,唐好甜跟着坐了下来,没避讳地,直勾勾地看着江非夷。

江非夷眼下的乌色很重,想是没睡好的缘故。她起身又盛了碗莲子汤给他。

久了没尝这糖水,怪想念这味道的,他连话也没说就喝尽了一碗。

今日的糖水是唐好甜煮的,见他如此捧场,再盛了一碗。

喝足了,江非夷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样子不算别致,盒面雕刻着一个短发女人,还散着木香。唐好甜瞧了一眼,以为是随手抓来的,还没打开,先问他:“装的什么好宝贝?”

江非夷脸上有丝得意的表情:“赔罪的。”

“犯了何罪?”

“害好友惦记,此罪难消。”

唐好甜努努嘴,下巴轻点着,觉得这人挺会使温柔招的。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支细簪子,簪子是白玉的,簪头嵌着朵黄葛兰,坠穗是鹅黄的花蕊。

“徐织雨同你说的?”前两日徐织雨拉着唐好甜去商场里逛了一圈,她对这支簪子十分喜欢,只是临走了也没说买下的话。

江非夷摇头:“昨日去商场的时候瞧见了,看着喜欢,便想着送你。”

“这么巧?”唐好甜不信。

“这么巧,也许是心有灵犀。”

江非夷笑得眉眼微弯,叫唐好甜心里**漾了好一阵儿。

柴尽冬揪着柴小添从屋里出来,脸色不大好看,把人往桌边一拽,在兜里掏着什么。

柴小添反应快,人站得直直的,手却背在身后打着手势。

他身后就坐着唐好甜,自然是在跟她通气,求她在中间说道说道,别让柴尽冬动真格的。

唐好甜心思细,猜到柴尽冬是在屋里翻出了赌坊的票据,要当众责问柴小添。

果然,柴尽冬从兜里掏出一沓票据,他刚才没细看,这下一张一张地翻看完,脸上的血色都没了,惨白着张脸,手也抖着。

“欠了多少?”没情绪的话说出口,是最吓人的。

柴小添咬着牙,不敢扯谎,只能老老实实地伸出双手,立着五根手指。

“十块?”唐好甜先问他,心里算着,抵得上柴尽冬在长江边上半年的工钱。

柴尽冬直勾勾地盯着柴小添,见他双眼一闭,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一百块。”

“什么?”唐好甜噌地站了起来,先是一巴掌拍在柴小添后脑勺上,快走两步到柴尽冬身前抢过他手里的票据翻着,张张相加,确实是一百块没错。

本来心底打好的腹稿现下一个字儿也用不上了,不光用不上,唐好甜现在急火攻心,还没等柴尽冬开口,先把柴小添摁在了桌上,力气用了十分,叫柴小添根本没法儿动弹。

“哎哎,甜儿哥,我是让你帮忙的。”柴小添没料到唐好甜出手,来不及反应,只能被她死死压制着。

先是一沓票据拍在柴小添的脑袋上,也许是力气全使在压制着他的手上,那只手没握紧,票据从他脑袋上纷纷扬扬散落下来。他觉得眼前一片白色,再睁眼时,人已经被摔在了地上。

唐好甜一条腿跨在长凳上,喉咙里干涸,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就会做浑事儿。”也许是真气着了,唐好甜涨红着脸,胸口剧烈起伏。

旁边有人往她的茶杯里添了水,轻声劝着:“消消气。”

唐好甜转眼去看,才想起江非夷还在这儿,利索地把腿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坐着。

柴小添从地上爬起来,手心里沾着灰,拍了拍坐到唐好甜旁边,边使着眼色,边说:“我那日铁定是浑了,输了就想翻本,本下完了还不肯下桌,便滚出了这些票子来。”他殷勤捏着唐好甜的胳膊,话是朝着唐好甜说的,目光却是看着柴尽冬的。

唐好甜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偷摸着去瞧了柴尽冬一眼,见柴尽冬呆呆坐在那里盯着地上,半天没放一个屁,心里便松了口气。

她搡了搡柴小添,问他:“小牛儿带你去的?”

柴小添这会儿顾及起兄弟情谊来,心里“咯噔”了一下,缓了缓才说:“跟他没关系。”

唐好甜不信,可柴小添不愿意说,她便不再逼问他了。

2.

自始至终,柴尽冬也没说一句话。

他若是这般样子,心里肯定是囤了好大的气,怕迁怒了别人,才一直忍着不发作。

也是因为他这般样子,唐好甜才能说上两句劝解话。

票据散下来的时候落了好几张在地上,被一旁没作声的江非夷给拾了起来。应该是在账房里待久了添了个毛病,他一张张按日子叠好给推了回来。

唐好甜指着那沓票据,问柴小添:“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能填上,我肯定能填上。”柴小添竖着手指起誓。

“怎么还?再去赌,还想着翻本?”唐好甜没给一点情面。

柴小添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去看江非夷。他嘴皮子一向利索,服软认的事儿也干过不少,可那都是他在唐好甜、柴尽冬面前才有的事儿,这会儿倒有点放不开。

江非夷迎着他的目光,没说一句话,只是微微点头,又去看唐好甜,是在叫他好好哄一哄唐好甜。

柴小添立马领会,然后缩着脑袋靠近唐好甜,在她胳膊上蹭了蹭,说:“甜儿哥,打今儿起,不,就这会儿,这分这秒,我一定好好做人。脚要是敢再往赌坊里踏一步,我这双手就不要了。”

旁边传来一阵闷响。

桌上三人循声儿看过去,只见柴尽冬站起身,脚绊着凳子,险些摔一跤。稳住了身子,他谁也没看,自个儿往屋里走去。

这事就算完了。

“柴尽冬就是个榆木脑袋,认死理,遇事儿不会转弯,听人说就信,更何况那人还是他弟弟,虽然不是亲的,也捡回来养在身边好多年,哪能真把他打死了?”

大铁勺在锅里搅着糖水,唐好甜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她说着说着又往隔壁桌子去瞧,确定江非夷还在,是有人在听她说话的。

刚刚的闹剧,是由柴尽冬而起的。虽然他中间没说话,可他确实是一直在闹剧之中的。

真正的事外之人,只有江非夷一个。

而现在闹剧散了,事外之人还在,静静地听着唐好甜絮叨着。

等唐好甜念叨累了,江非夷才说:“他们两兄弟感情很好,外人瞧不出不是亲兄弟。”

柴尽冬跟在江非夷身边一月有余,他在账房里忙活晕了时,是柴尽冬端进来茶水,他趁机歇息,便拉着柴尽冬说家常。

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武泗坡。

武泗坡里有糖水铺,有唐好甜、柴小添和麻三。

聊起他们三个人,冷冰冰的柴尽冬才总算见了活人气儿。

“长得又不是一个样儿,怎么会瞧不出?”唐好甜这时候认死理。

她是瞧见过双生子的样子的,乍一看是叫人分不清,可总待一块儿也能分出个天差地别来,更别说柴尽冬和柴小添两个没血缘的了。

江非夷只摇摇头,问唐好甜:“熬好了吗?”

火烧得旺,不一会儿又新出一锅糖水。

唐好甜又给他盛了一碗:“晚饭还吃得下吗?”

“多少能尝一点。”江非夷低着头没看她。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营生的人快回家,都得往糖水铺走一趟解解暑。唐好甜夹出两根大木头,灶里就剩几根细木头续着火。

她擦擦手,走过来,盯着江非夷喝完一碗糖水,问他:“我听柴尽冬说你娘的身子不大好?”

柴尽冬从早到晚都跟在江非夷身边,自然把他的大小事都给摸了清楚。

倒是没想到唐好甜突然提起这事儿,他的手顿了顿才放下铁勺儿。

“是,十年前去过奉州一趟,回来身子就不大舒畅,又染上风寒,没想到越养越不好。”

唐好甜觉得可惜,估摸着江二夫人也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正是风姿绰约的时候,却只能靠药养着。

大概是觉着荒唐又好笑,江非夷提起:“她说这是她的报应,想开了便甘愿这般受着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唐好甜颇为不解地看着江非夷。

江非夷想了想,认同她这句话,应着她:“就是混账话。”

江非夷开始记事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娘亲周筠不是很喜欢他。

他摔了磕了她从不过问,只冷眼看着他,半晌问他:“怎的还不爬起来?”

他有个表姐,长他一岁,是周筠姐姐的女儿。逢年过节来江宅的时候,周筠总会亲她抱她,轻轻捏她的脸蛋儿,夸她长得可爱。偏偏这些哄人的话,周筠从未对他说过。

那时候江非夷觉得,也许是他不会说撒娇话,没能逗得娘亲开心。

于是他在祖母跟前说暖人心窝子的话,逗得祖母在他脸上亲了亲,转头他再去周筠面前,期许中的亲昵却变成了痛斥,戒尺打在他的掌心里,他疼得抬眼去瞧,只看见周筠脸上的怒气。

“如此只会使得谄媚妖术,日后你怎能接管江家?”

这句话是从周筠的嘴里说出来的,本是风一吹就能飘远的话,却深深刻印在了他的心里。

“你是觉得,她今日这般报应是缘于待你不好?”唐好甜静静听他讲完,才问出这话。

江非夷身子轻轻后仰,觉得浑身舒畅,看着面前这人,心里有个地方亮堂了起来。

原来,有人会细细听他倾诉,是这番感觉。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晓得这答案是什么,想了半天也没能回答她。

唐好甜起身靠近他,跟他坐在一条长凳上。硌硬人的本事她挺厉害的,安慰的话却不大会说,只得拍拍他的肩,手又顺着他的背脊上下轻抚着,像哄孩子一般。

感觉到背脊上的温度,江非夷的心反倒渐渐静了下来。

“我是她的孩子,无关她好与坏,无论我生与死,都不该是她的报应。”

3.

傍晚一闹腾,柴小添更不敢在柴尽冬面前晃悠了,他抱着床棉被要往唐好甜房间里躲,被一脚蹬了出来。

屁股在地上摔了个实打实,他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唐好甜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他:“装什么孙子呢?你在赌坊里指点江山的时候也是这副窝囊样子?”

柴小添也不敢惹唐好甜,觍着脸说:“别呀,我赤手空拳的,哪里打得下江山呀?得是跟着小甜儿哥这样的人物才能叫我瞧瞧世面啊。”

麻三听见动静出来。白天的时候表姑娘家杀了头猪,特意叫他去拿了块猪后腿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上坡的路上就被人拉着同他讲傍晚时候的闹腾事。

他没说其他话,只是招呼着柴小添晚上睡他的房间。等柴小添到了跟前,他一巴掌拍在柴小添后背上:“好甜是大姑娘家了,可不能像小时候一般没规没矩地两人挤一张床铺了。”

老爹的担心是合乎情理的,可还是个毛小子的柴小添不懂。

他转身嚷嚷着:“你瞧瞧甜儿哥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姑娘家了?整条街上谁不怕她呀,她就是个大虫!”

大虫是乡话,说的是老虎。

唐好甜脑子灵光,听出来柴小添是在拐着弯地骂她母老虎。

还没关上的门被她噌地又拉开,还没发作呢,就先见一个影子从她屋门口冲过去,揪着柴小添的衣领子打了他一耳光。

这一声,可不比柴小添刚刚嚷嚷的那句声音小。

柴小添脸上火辣辣地疼,人也蒙了,认得面前的人是他哥跟他叔,可又不明白,他叔扯着他哥做什么?

好半晌,他才走到唐好甜跟前,问她:“我哥刚刚打我了是不是?”

柴尽冬被麻三拉回了房间,屋里跟着响起一声巨响,该是摔了什么东西。

唐好甜本来沉着的脸在瞧见柴小添脸上清晰的五个手指印时缓和了些,伸手碰了碰,问他:“疼吗?”

柴小添“嘶”了一声,都不用回答唐好甜,接着,跟个女娃似的嘤嘤哭了起来,还抱着唐好甜的大腿不肯撒手。

唐好甜蹬他,蹬不掉,听见哭声越来越大,也不动了,任他哭。等他哭到没声儿,她才说:“柴小添,他疯了是不是?”

那年那个雪夜里,从城南追到城北,为的不是要回被抢的那几个铜板儿,而是要那个小泼皮改邪归正,做个清白人。

就是手都冻得青紫了,嘴唇没了血色,柴尽冬也没对那孩子露出一点怒气来。

他牵着那孩子的手,冰冷的掌心贴着冰冷的掌心,因为紧紧牵着没放开才渐渐有了温度,叫那个在污秽黑暗里长大的孩子也开始向往有光亮的地方。

那个孩子一直以为,牵着他手的这个人,会永远对他好的。

好这回事儿,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那孩子跟着柴尽冬住进能遮风挡雨的屋子,破是破了点儿,可总比他睡在路牙子上的好;柴尽冬拿做工挣来的钱送他去学堂,可他天生没人能管得住,在长江边上蹚水被柴尽冬抓住,以为会挨一顿揍,可柴尽冬一句重话也没有,只是叫他小心些,别淹着了;他夜里烧得糊涂,是柴尽冬背着他去医馆,几服药抓下来得要他半个月的工钱,柴尽冬磕头说一定会把药钱补上……

这些累积起来的好,一直叫柴小添以为自己在柴尽冬的心里是第一,是全部,是绝无仅有。

原来,不是的。

他用哭哑了的嗓子号着:“不是,是我疯了,是我疯了。”

唐好甜心软,蹲下身子抱着他,跟小时候一样哄着他。

她说:“柴小添,你别哭了。”

抱着的那人好像听不见,声音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麻三一直没见出来,也许还在劝着,能不能劝好唐好甜不知道,她只觉着耳边吵闹得很。

可她没再凶柴小添一句,她只是低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红印恐怕得好几天才能消下去,嗓子也得养几天,瞧着不对,她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比起去年的这时候,柴小添的身子单薄了许多。

别看他平时嘴里总没闲着,多少嚼着些什么,可那些好东西全留给了柴尽冬,他自己没多贪上一口。

唉!

唐好甜叹气。

柴小添自从被柴尽冬捡回来,在她皮底下翻天十年,可现在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4.

前日夜里一番闹腾,第二天的时候糖水铺里气氛不大好。

柴尽冬没跟前屋里的三人碰上面便出了门,麻三听见声响去瞧,只远远望见柴尽冬的点点背影。

唐好甜抱着面盆子站在他身后,打了个呵欠:“昨儿夜里净听柴小添号了,我夜里翻来覆去好几次,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这会儿天刚亮,只瞧见一点鱼肚白色。半夜里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路面上干湿交替。

麻三示意唐好甜小声一点:“小添心里还难受着,叫他多睡一会儿。”然后便去准备开店的米粮。

唐好甜在屋前站了好半晌。她夜里其实没睡熟,这会儿却很精神,心里憋了好多话没处说。她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一大早的,她竟然想起了江非夷,想见他,也想跟他说说话。

晨风清凉,一阵刮来就把她吹清醒了。

她低头一瞧,面盆子里还放着牙刷、毛巾,她还没洗漱呢。

江非夷一早先去了一趟城西的院子。

周筠的病需静养,故而跟在她身边的下人只有两人,一个照看院子,一个贴身跟着她。

江非夷来的时候她刚巧起床,正坐在镜前梳妆。

她许久没细致打扮过了,这病跟了她好几年,拖累了不少精神,她便无心再去碰那些胭脂、朱钗,平日里只用清水洗漱,白脸素面。

昨天半夜里起了大风,周筠有些咳嗽,喝了半碗下人特意熬煮的杏梨茶,嗓子才舒坦了些。

用丝绢擦擦嘴,她问:“眼下账房里就你一个人,可出了什么岔子?”

江非夷手里搅着清粥,听见周筠问,没急着喝,答道:“师父走前特意关照了不少,没碰着有难处的地方。”

隔了半晌也没听见人说话,江非夷好奇地抬头,发现周筠正盯着他身后的院子。他扭头也去看,什么也没瞧着,只是恰巧有风吹动了枝叶。

这会儿正是盛夏,隐隐能听见蝉鸣声,青头白日,风景恰好。

“我去奉州那日,也是这般好天气。”周筠突然说。

尽管已经隔了十年,可她总能想起那一日。

汽车刚刚开到奉州城外,就有不少逃出城的村民拥上前拦住她坐的那辆汽车。抱着孩子的女人和满脸灰尘的男人,伸出手想问她讨口粮。她手里捏着丝绢,觉得气味难闻,只叫司机快些走。

她在奉州待了一个月,因为瘟疫刚走,街上没什么人,显得异常冷清。派出去的人每日都只带给她同样的结果:人没找到,也许,也许就在瘟疫中走了。

她身子一颤,就此病了。

出奉州城时已经见不着那些讨饭的村民,她心里一紧,生出个没由来的念头。万一她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之中,就是她亲手把那个人推得更远了。

“母亲。”

眼前有手在轻晃着,周筠回过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了低头,应了一声。

江非夷头一次在周筠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他也慌张起来,双手在膝上搓了搓,说:“要不我搬过来吧,陪着你,说说话也好。”

周筠坐直了身子:“不用,你跟在你父亲身边我更安心。”

像是猜到了周筠会这样说,江非夷没有再坚持,老老实实吃饭。一碗粥、一个馒头,一个小菜,他吃得干干净净,却还没觉得饱。

筷子架在碗沿上,周筠提醒他:“放下来。”

他照着做,还特意比照了一眼有没有摆放整齐。

“吃完就走吧,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做,多算两笔账也是好的,别叫你大伯轻看了。”周筠没抬脸,碗里的粥搅动得更加浓稠,她实在没心思喝了。

江非夷脑子里嗡嗡的,也没接话,起身微微弯腰,转身便要走。

到门边,身后又响起冷清的一句:“在你大伯面前,可别这般没规矩。”

江非夷回身,恭敬地朝她弯腰,说:“母亲,我先走了。”

周筠这才抬脸,瞧着眼前这个快赶上门框高的孩子,觉得陌生又熟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