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今天一切顺利。会上,倒没咋说社会处的稿子。

完事后,他赶去了局团委。张军笑呵呵,递过一块厚玻璃板。兴冲冲抱着,井生回了单位。

上楼前,正遇一人,夹着公文包走下来。皮鞋嘚嘚,宽眼低了一下,又抬起,得得得下楼。井生放下玻璃,侧着身,回头望望,人钻进小车,呜呜地走了。

“呸,又哪噻去”,他对着空气啐了口。上了二楼。以前的政经老师,一直不认识一样。不是“皮鞋儿皮鞋”的时候了,贾雨村。

小楼一统。楼下是信访办。楼上还有“三产”“多经”等办公室。四楼上,“新工业区办公室”的牌子,最大最亮。

收拾利索,他回家了。

蝉叫吱吱响。楼前花坛里,草、花打着蔫。一年最热的时候,井生摇着纸扇,继续改稿,屋顶吊扇,哗哗地响,“又让简洁些”。

厂史办开大会。“主题不够突出”“大家的热情和努力是值得肯定的”,执行主编,档案馆领导讲。“比如生活部分,有的写的就太长太多了”,一位编委具体说。“呵呵没我们生产,哪来生生活”,生产处的一个家伙接茬,有点磕绊。几个部门的一起乐了。井生看看处长,没有表情,廖姐笑了笑,揉着太阳穴。“既要主题突出,又要内容丰富”,宣传部长,执行总编总结,“想一想,三十年了我们,生产生活的还办社会,我们容易吗,不得大书特书了。”“峥嵘岁月稠啊。”一片唏嘘声,井生默默低下了头。

“×,有你嘛事。”这天下午,楼道里乱。井生放下鼠标,存下盘,走出去看。教训深刻,刚学会电脑时,有次写稿,领导叫,过去了。有人来找资料,瞎整,没存盘,害得他重新弄。那时处里就办公室一台电脑,宝贝一样。

“我一天到晚荒郊野外的我容易吗我。”外面嚷嚷着,楼道的另一边,黑红脸盘,一个微胖矮粗的小伙子,小胡子直颤,青筋劲暴,“我能着几回家了。你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黑短手指,钢笔一样,怒指一边的一个女的,那女的背着身,粉色连衣裙,个子高高。“你说还要不要脸啦,孩子都有了,还干这事。××玩意,人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冲过去,没头没脑,“你对得起谁。当初招来时你就背叛我,我打死你个破鞋。”众人使劲拉扯,女的还是挨了几下,呜呜地哭,捂着脸。

“小伙子,是男子汉吗,来这逞啥威风,离就离呗,也不能打人呀”,民政婚姻登记的两个阿姨看不过去了。“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小伙子呜呜哭了,蹲在地上。“我们不是向着她说。我们是为你们好,政策是能调解就调解,这是我们的责任”,李姐一字一顿讲,“就像老话讲的清,‘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再说了,婚姻自由,好说好散。”

“反正我是受不了,我成了嘛了我”,小伙子哭着,推开人群跑了。“呜呜”几声,那女的捂着脸,转身也跑,不成想,楼梯口拐弯,撞倒了处长。

“您没事吧”,几个健步,街道办姚主任冲过去,搀扶起来,不时轻拍身上身下。“都去干活吧”,处长活动活动,摆摆手,一颠一颠地回了屋。井生忍不住,笑了下。

“笑什么,笑”,李姐一把拉进屋,关上门,几个人弯下了腰。“回去,干活吧”,一会儿,李姐拢拢发鬓,轻推井生,“光知道傻笑,自己的事抓紧啊,听见没。”井生笑了笑,走出去。

平时没事时,他爱来民政这儿。救济,补助,社团,残疾人,结婚离婚的登记办手续,人来人往,有哭有乐的,就属此地儿最热闹。熟了以后,有一次,他笑着问,“哎,李姐,您当年在邮局干过吧。”

“邮局”,李姐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噢,你是说邮局呀,那是我妹妹,以前在那。后来回了上海。”

“知道吗,姊妹花。”一次,跟闫主任说起时,他黑红的脸笑笑讲,“一对上海知青,插到了咱这儿。家里可能有跟咱厂有关系的,好像在澳门路还有嘛的有机械厂还是嘛的,跟咱以前一直协作对口单位呢。”“噢”,井生点点头。闫主任也老机关,是老子弟,局里大事小情的一般全知道。“唉,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就留下了,落地户。她妹妹后来走了。老皮跟她以前俩是一个队的,材料员,不咋拉个的就弄到手了。”井生见过皮哥,挺平常个人,笑眯眯的,现在人保分公司,企业分设的。

闫主任好说好动,属坐不住办公室的。他管市容城管,整天和区里的人打交道,总下去检查,有时跟卫生处的一块。卫生处72年就有了,最早和农林处隔壁,农林处是80年代初撤销的,比保卫处晚些,保卫处现在是公安处,归市里统管,和区里平起平坐。闫主任还讲,爱卫会一直设在卫生处那边。这时在搞国家卫生城创建,市容、爱卫的常一起检查,整天忙来忙去,处长也不闲着,他兼创建办副主任。一段时间里,井生常跟着下去,局里单位到处检查。

初识闫主任时有意思,正赶“打狗运动”的时候。联合行动,有阵子跟了他,卫生处的白哥,还有公安处犬队的一起,整天各个小区,这时正式名称不叫基地了,开着车转悠,二级单位的陪着,有的拿着棍子。诚属多余,犬队的一到,立马所有的狗老老实实。有天,顺便弄了条看着好、肥的带回来,有人弄了,扒了皮,送到小食堂,那儿有个鲜族师傅,会鼓捣。本想胜利那日,一块享受了,结果丢了肉包子。“这帮‘老鲜’,就好这口”,闫主任事后悻悻地骂。

小天地里大世界,社会处里真热闹。井生略事休息,翻着材料,喝着水,按领导意思,一路删改下去。

键盘响叮当,泉水叮咚响。

这年里天气热,8月7号立秋,一点不凉快。爸爸在单位发的挂历的时间表上画上红圈。上面的明星搔首弄姿的,穿的凉快极了。

月底时,厂史记负责部分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了,大家总算松了口气。纷纷杂杂的,到了9月30日中秋,才彻底凉爽下来。

国庆节这天,盼望着,盼望着,妹妹回来了。还带来个外国人,一家人欣喜之余,吃惊,新鲜。

“我叫汉斯,中国名也叫汉斯”,小伙笑笑,牙白白齐齐的,一头偏些黑头发,德国人,不像《英俊少年》里海因切的样子,金黄色,中等个,比井生还矮些,不像对外国人的印象,眼睛好看,像海因切。一家人围了看。姐夫跟姐姐在厨房里忙,直推眼镜,一个劲儿地笑。井生看着,笑了。

“我喜欢中国,中国人”,汉斯小汉语说的还挺溜儿,让人亲切。左手使筷子,倍顺儿,花生米一口一个,“这个好吃,糖豆一样。”爸爸看着直乐,不住给夹菜。好长时间,没见他这样高兴了。“要说我对你姐管得是不太严了。总想了照着我设想的路子,计划走”,有几次看电视时他叨咕,“唉,时代不同了。我是不老了。不服不行啊。”井生笑了笑。妹妹更出息,在北京上学,又考了研究生,社会学,也没特别搞清楚到底研究些啥。妹妹大了,一直省心,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一晃儿,那么小小个儿人,再不是印象中的那个“冲天辫”了。想起往事,井生不住地摇头。

“咱打麻将吧”,晚上,汉斯精神灼烁,拿出付麻将牌。众人吃惊,倒不全是,一天里,跟着妹妹,两个骑着自行车,犄角旮旯的满处乱转,“大堤好,难得一块湿地,地球之肺”,“功勋号”也去看了,“好家伙,你们的圣地”拍照合影。“中国人回老家一样”,妹妹溜溜讲,到那基地人都欢迎,不少还送东西呢,他一律照收,当场拆开还点评,就不像了。

“好啊,国粹吗,四海流转啊”,一家人当然响应,团团围坐了,爸爸,姐姐看。“平胡”的,他不干,说来“当地的”,“翻渾儿”的,学的飞快。“我打‘校儿’就聪明,毛主席他老人家不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大家一愣,随即乐了,“教点好的不行”,姐姐点着妹妹的脑袋直点头。

“你们不公平”,打到中间时,他又不干了,一脸严肃说,“应该公平,公正,大家一样的标准,规矩”,‘规矩’俩字说的真,“不许‘屁儿堆’,太快,光‘骂’牌了。‘活儿’丢儿太简单,没意思。要‘护’,就一律打‘拢’的,或‘桌物儿’,“活儿”丢‘拢儿’,一个一个,全一样,一个标准,一个起跑线”,一字一顿地,分外认真。

“好,好,好,就照您老的规矩办,这还不好办”,齐声众人附和,姐姐又帮汉斯捡牌,还直指点呢。井生笑着,照办,可打起来还真别扭,反有些不适应了。其实他兴趣不大,技术也一般。有年大学放假,去营部家,当时还平房,一帮人,两桌麻将。当时,申壮壮也去了,输了30,讲以后再不玩了,还真就再没见他上桌。孙军总赢,‘小赌神’。“那玩儿有嘛好玩的,推来倒去的,乱糟糟的”,一次,跟海英学说,“你跟人学学,多有志气”,井生笑笑,围拢的手缩了回去。

夜阑局散。“我跟你,一个屋”,洗漱完毕,汉斯笑笑进来。一会儿,呼噜声起,隐隐一股味道。井生笑笑,一会儿,也睡了。‘小伙儿挺不错的’,那边姐姐的笑声传过来,她没走,陪着妹妹。“叮咚叮咚”,墙上老‘北极星’的声音,清澈有力,渐渐模糊起来。“外国人为嘛总爱喷香水。老教授讲,看着干净,讲究,其实蛮夷都狐臭,要不总可劲儿喷呢”,隐隐的,海英的笑声……。

闲话轻松。不觉11月,微风一个晚间,井生骑车去了大庆家。他住父母家,花园里,楼区东面有个小花园,有小亭,树草幽幽,隐隐欢笑声。井生小心翼翼,南面搁院墙不远,春风里,有96平的两栋楼,掩在一片楼影里。这几年局里又盖了几批楼房,改善生活,有‘70’‘80’的,高工的可享受‘96’的有政策,海英家搬回来了。井生有次去房改办办事,留意过分配名单。

小区里,灯火绰绰的。井生磨蹭会,轻手轻脚上了楼。

大庆这儿,是个“据点”。他毕业后,分到了机修厂。那厂有名,以前造过枪炮,QC小组活跃,技术革新多,获过几次奖,爸爸也知道大庆,直说“这孩子出息。”“我一直觉得我们这届,三个人才”,井生讲过,认为“壮壮,大庆,还有天放。”

进了门,和大庆父母打过招呼后,便钻进了小屋。

几个常客都在。

“唉,多一天是一天啊”,闲聊中,薛磊笑笑,有些无奈,“这可是咱‘温暖的小屋’啊。”井生跟着点点头。刚回来时,小薛分在了“永红”,炼制厂对过,当年他打球的地方。两年后黄了,去了运销处,局里新成立的单位。

“我爸不让进厂,说这地儿是人眼就红。待遇好,擦屁股纸都发。说我不能搞特殊啊,不能让人戳脊梁骨,你说有这样的爹吗,就像当年户口都解决不了,一根轴死脑筋他们,就知道讲原则,原则,也不想想自己还能再干几年诶。”一次,他溜溜讲直摇头,“对我们是一百个不放心,直说像人外地农村来的那帮多听话啊,老实本分,懂事,会来事,嘛苦都能吃,就我们不行,你说他们这是嘛心态,啥意思,里外香臭的都不分。”听的几个一起笑了,当时文革也在。

“哎,可咋说呢归齐骆霞谁也没找,咋找了他。我就一直纳闷,他有嘛好的呀,就一张×嘴嘚啵嘚屁眼子赛的,他有啥好的,想不明白,里面是不是有啥问题啊。”这次又提起他,‘宝贝吗’,槽子糕,谁不喜欢。北京回来同样分到了炼制厂车间的孙军,眯眯眼评说,“要说人小骆老师条件挺好的,细声细气的,跟谁都不着急。”“有嘛事了,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文革不好吗,我们可喜欢”,大庆不愿听,“没见人又进步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每天到点回家做饭,早请示晚汇报,上我这也请假。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天爷早安排好了拴着线呢,谁也逃不掉。”说得老孙不吭气了,摇摇头。井生也笑了,想起以往可怜巴巴讲,“人大学生,凭啥了还念着咱,能嫁给咱,一个啥都没考上的。你说我敢对人不好吗,咱有短啊”,说完叹气。“嘛大学小学的,不都同学吗,知根知底的多好”,井生当时劝慰,想起一些事,一会儿,沉默了。

“哎说起来,庆哥,你是不明年结婚”,同样没考上,当了警察的何宝生,结婚最早,嬉皮笑脸问,“是医院的那个姐姐吧。医院的可鲁跐呀。”大庆红下脸,笑笑。

“你知道嘛,研究院的”,薛磊揶揄,“查户口,你该去派出所,你地方的。”又面向孙军,“哎,说半天你家卤水咋样了。”

“我呀,我们喝氟水长大的,才不杨白劳呢,玩几年再说呗。哼,咱可不像某些人”,指指天,又指指地,抬起脑袋向天望。大家一见,心领神会全乐了。

老孙一会也不闲着,这地儿没事他就来。除了打麻将,闲着也闲着,‘小踢打’,对于车间的那点事,活儿眼都不用夹,厂里的又咋样,那帮de儿们又研究讨论的方案还科研呢,只是不带他玩,跟着工人倒班,他晕高,装置上也得上。这会又过去摆弄车工灯,“哎,这玩儿好啊诶,贼亮,少见了,比买的台灯强。”

“喜欢就拿去”,大庆拉他的手。

“你留着吧,省着嫂子说我”,他说完往后躲,井生一把薅住。

“回头,我想法给你学一个”,大庆没法说。

几个嘻嘻哈哈。

“唉,真是快呀,‘小屋’生活就快结束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要到头了。”一会儿薛磊摇摇头,不无遗憾又四处瞅瞅。简单简洁,一时静了。

“哎,啥时轮到你办事啊。”一会儿,老孙凑到小薛旁边,挤挤眼,“到时,可得伺候好了呀。省着我跟你没完。”

“去你的,到时你可得老实点”,俩人一起说,大庆拿个手电筒,冲他照了照。

“明年,保不定谁先来呢。”话赶话,井生顺了句。几个人一起笑了。又聊些别的。

回去的路上,路灯昏黄,跳跳的,井生单人独骑,不免有些怅怅的。风大了,树枝树叶,哗哗地紧响。

到了年底,雪花纷扬,马路上,车来人往。楼前树上,挂着细密的一层,花坛里,秃月季上也落满了,风一动,簌簌地点撒。

“叮铃铃”,转年了一日,电话急。海滨的声音....“还有,咱那都嘛规矩啊,对接对接。”井生笑着,一通解释。局里电话,变五位号了。

“4月1号,是吧,咋定了这日子。”他耳边夹着听筒,边翻桌边的新台历,又拿笔圈日子、折角,“噢,都是女方家算好、定好的。好,好,祝贺,祝贺。这边都交给我好了,放心”,“营部小子我通知,到时我抓他,少不了他。好,就这样。咱三兄弟,好,掉不了链子...”

手头一紧,“当”的一声,玻璃板滑,扯着电话线,掉下去。

一片嘟嘟声……。

3、“呜呜”的,缓缓小钻头停了。“哎,你是咋回来的”,营部松口气,顺顺口罩,推推白帽子。

“没办法呀,有一笔,家里好办点,收留了”,施鑫躺着,呜噜呜噜讲。有次看牙,聊起来,同届的,区里化工厂子弟。

至此,交往起来。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又来了,带了病号。晚上请客,去了街里一家海鲜馆。人不少,打架赛的,‘乃们乃们’的本地话,雅间里,也听得清。

“哎,思佳呢,他咋没来,干吗去了”,一来营部就发现了。

“他啊,神龙难见首尾。不定又忙活嘛革命工作去了。”小施笑笑,放下杯子,喷出一股烟,“当年我们一块入厂时感觉上就有点不一样,有点‘格路’。”

“就是,这不又看上我们妇产科的小护士,没事光往院里凑,有次捧把鲜花,吓得小护士直躲,人有男朋友了”,大眼忽呲,鲁大海讲同感,握着酒杯,细条脸,有些胖了。

刚回来时,有次去化工厂医院口腔科借点材料,不巧他当班,营部当时就愣住了。他市里的,咋也分这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异地又重逢了,不胜感慨。

“哈哈,这不花痴儿、‘花儿案儿’吗”,他顺了句。

三个一起笑了。喝酒吃菜。

“哎大海,涤非那现在咋样了”,营部站起,倒圈酒。两个欠欠身,手指点点桌子。

“方便面厂他不干了,回了市里。”大海喝一口,大筷子顿了顿讲“据说在闹市一角开了个卖游戏机音像制品的店儿,自己干还是跟人合伙的,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有同学讲见过他,基本还上学那样,跟谁也不咋走动来往了。可惜了,那精灵一人。”说时夹过鳎犸,块儿大了点,油油的满嘴,顺手抽出餐巾纸擦擦,随手扔到地上。

“就是,造化弄人啊。”营部摇头,“谁能成想了,那清高一人,如今司马相如了。”说罢一口喝干,脸又红起来。

推杯换盏间。“哎说半天,小孔小子呢,今儿你没叫啊”,大海没尽兴。

营部直摇手,杯子罩起来,“我叫了,他直说忙,说晚上有应酬。”他两个是对手,一块坐过几次。他在区委部门。凤毛麟角,分到区里的,就他们3个同学,子弟。

“呵呵,孔令旗可不简单,自有一套,志存高远。跟咱可不一样,早两年上班,虽说只是中专毕业,我同学也有政府的,讲整天笑眯眯的,跟谁都客客气气,几年下来,人混的可不错,领导红人一枚”,小施接茬,又递大海烟。

“就是,我也感觉有一点,尽管我们同学,感觉上好像总隔了一层似的,《套中人》别里可夫赛的,”营部比划比喻,点头摇头的,“反正是跟以前不一样,有点不像子弟。”

“嘛子弟子弟的,要说我也子弟呢”,大海摇摇烟雾,指指小施道,“他不化工厂吗,都一样,你再访访,我还‘和平老三’呢,大院的,街道的,捡煤核儿,拉洋车扛大力,徐姐,来俩大‘果头儿’。”

哈哈的,三个一起喷了。

絮絮喝到后来。“唉,我总觉得你有点‘落lao赔’,亏了”,营部惋惜。

“嗨,凑合吧。哪黄土不埋人”,大海笑了笑,仰脖而尽。

“我一直有点纳闷,你就说我和小施吧,咋也一个地界的,‘四郊五县’哪来回哪去,回来就回来了”,营部又嚰忿,胡噜胡噜脑袋,“你一个市里的凑嘛热闹啊,这地儿好吗。”

“好啊,当然好了,谁说不好了。”大海冷笑了,“要不挑剩了,有人捅咕,还有神通广大的”,他有些晃悠了,筷子拿不稳了。“想当年,老子进了卫生局。也皇宫啊,后院啊。一旨发配‘乃们乃们’地儿,郊区,呀××的,‘爷们’‘娘们’也好呢,一听我就烦。可不爱听是吧,咋整,你说呀,有好听的是吧,你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边,黄花鱼溜边,夹生饭,煎饼、‘果子’,哪根葱哪颗蒜了您了,你算哪拨的,你干嘛的呀”,“哗啦”,手一划拉,筷子餐巾纸烟全掉下去,‘咚’一声,杯子落地,碎了。

“大海,大海,别说了。”一通忙活,“服务员,服务员,结账”.......

依里歪斜间出来,两个架着塞进半旧一辆小车。营部揩揩头汗,有些吃惊,四下看看摸摸的,他走着来的。“单位三产的,我借用用,哥们吗”,路上小施得意,牙规整的不错。营部笑笑,拉紧了‘酒鬼’,一会儿,头靠了肩上,他顶着,捂紧口鼻,忽有些厌恶,想起老四德勋,感觉没意思极了,手慢慢放下来。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嗨。”车玻璃摇下来,小施笑笑,一脸倥侗。“哎,我说哥们呀,以后你可不许再招他了”,营部不好意思,胡噜胡噜脑袋,招招手,回了宿舍。院里灯光绰绰,语声隐隐。

“又地下活动去了”,同屋的钱国庆挤挤眼,坏笑。白求恩的,在脑系科。营部晃晃脑袋,不理他。一会儿,洗漱完毕,上了床。头一挨,不久,鼾声便响起来。

窗外风轻,虫啾呢喃。微酸蒙蒙的丝缕化工气息里,隐淡一冲医院的味道。急诊门口,大灯雪亮,红十字鲜艳。凌晨时分,人影纷乱,脚步杂沓,“我的儿啊”,一声凄厉,几声回**。

周末,他回了家。“二叔,跟我去抓蝴蝶”,沙发上歪躺着,小侄子过来拉手,右手垂枪,扭股糖一样。营部直起身,胡噜胡噜瓢儿,有点小,喜欢大脑袋的。

“去,你叔累了,找爷爷去”,妈妈系着花围裙,厨房客厅,忙里忙外。

“小子,张大嘴”,营部掰开嘴看看,“又吃糖了啊。瞧你瘦的,猴子一样,小心虫子咬。哪天给你收拾收拾。”

“叔,疼吗”,他拽着爷爷手,爸爸眉开眼笑的,‘特’,擤下鼻子。

“一点不疼。我轻轻的”,营部笑着讲,伸出手去,往下。

“呀,坏,你骗人。”侄子咯咯退,躲,跳,跑到过道,“臭海盗,打死你,我是舒克,贝塔”,举起了水枪。

“去,熊孩子,不许没礼貌”,嫂子追过去制止。咯咯笑着,他斜斜曳着爷爷,举着丝网罩子,出门噔噔噔下楼。

“早点回来啊”,妈妈又喊了,声震云霄。一家人笑了。一会儿,收拾停当,开饭了。

“哎营部我说,该抓紧了。多大岁数了。像你同学小罗刘彪他们,孩们满地早打酱油了。”吃完饭,闲聊时,妈妈又叨叨起来。

“我知道,妈,你不用管”,营部不耐烦。

“嗨,你说不管行吗,你倒找啊”,妈妈又急了,“我说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金的银的,要不七仙女,嫦娥。唉,真是愁死人。”

营部笑了,“妈,你可别去,太老远了,累不累啊”,又推推,拍拍肩膀,“我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吧,我又不瘸不哑不苶的。”

“我看就是有点傻了,书越念越糊涂了,还不如江江呢,人还知道要媳妇呢,一天到晚成天让他妈满世界给找呢。”‘噗嗤’,妈妈笑了。“这孩子也是油泥左道,没办法,说就找原先一块来时火车上的那个那样的。你说这可咋整啊,去哪找啊,他王姨也是可怜,一串姑娘糖葫芦一样都嫁了,就剩下个他大瓣独头蒜。可怜他王调,指挥了千军万马,恨不能天上星星也摘下来,啧啧。”

“妈,看您说的。绕哪去了。”嫂子打圆场,“十万八千里呢。大学生了,还能找不上对象。我看营部他,准是挑花眼了。”

“就是,我看像”,连部笑笑,倒上茶,“就像以前我们队里那帮外地来的中专大学的,歪瓜裂枣的困难户,后来不也都找上了吗。再不济,人不还有个本吗。有的找的还不错呢。”

“哎,营部”,嫂子又笑了,“说起来,我手底就有个现成不错的”,她清清嗓子,“我嫂子说的,长得漂亮,个子高高,是个中专生,一直眼光高,还在挑呢。他们两家熟。”营部笑了笑,没吭声。

妈妈拍下脑袋,“眼瞅我这糊涂的。二部的老邻居互相串了,有人托人,一直打听营部呢。我看可以,可以见见。”营部又笑了笑,摇摇头。

妈妈见状,又急了,“噢,我知道了。你不是嫌人中专的对吧,档次低了。你呀你,想哪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文化就行呗。再说了,我可听说了,现在的女大学生有的可疯着呢,能过日子吗。”

营部又笑了笑。心说也太小瞧人了吧,又不是没找过。毕业以后,介绍的多了,没有连,也快成排了,只不过是看上的看不上的,彼此上赶着不叫事罢了。尤其区报社的那位,要死要活呢。最得意职大的那个,也是本系统子弟,可人家好像有了,自己笨,撬不过‘行市’。他笑笑,摇摇头。

“哎,我说营部,我觉得这回可以考虑考虑”,连部一脸笑容,“嗨,说起来也不远,你还认识。万国和他妈他姑也都跟我提过,知道吗,就是赵万华你老同学,知根知底的,我觉得可以见见”,他兴奋地讲。吸取教训了。他很少说营部,从小到现在,只泼过一次水,红了一次脸。

营部笑笑,忽然心里一动,又笑笑,没吭声。

“好嘞,我知道了。这就去张罗。”连部连连搓手,‘老德’仿佛在体了,“这下好了诶,亲上加亲。”

于是,转天下午,安排见了面。小屋里,热闹开心,语笑声声的。聊了过去,又讲学校不错,她教数学。哥哥司机,单位效益好,私底下给人跑活,以前的玩闹办了厂子,二部周边小村的也不少做买卖的,围绕局里专业打主意,占公家便宜。姑姑是“小队点”医院的副院长,也快退休了。矿长夫妇整天玩,原校长还是老年舞蹈队的队长呢。营部笑笑,想不定嘛样呢。精心打扮,万华愈漂亮了,大姑娘了,多年未见,营部多少感慨。心底不免有些乱乱的,头有点疼。

说说笑笑间,两个出来了。万华妈也跟来了,盯着营部光笑,“我一直见老二出息呢”,拐达拐达走了。营部笑了,想象的没错,舞蹈队长,老黄瓜涂绿漆,看着就张牙舞爪的。一家人,全笑了。

“你呀,打一辈子光棍去吧。”一周之后,他回来,妈妈气急败坏地诅咒。

中专不中专的,也许是个问题,但缺点或少点什么,更盈心盈怀。难奈心中一直还有个影,有个埂儿。难道真世道变了,人也全变了。就像歌里唱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笑容,依稀往梦似曾见,“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你”,抛开世事断愁怨,射雕引弓塞外,相伴到天边。谁知我心。无奈地他摇头,只好笑了笑。

又好长时间,不回家了。那年毕业,沮丧、窝囊地回来了。隔着不远,很少回家。一段时间里,不愿见人,心情寥落。

“可以了,咋地也没分下去。”一次,找到姚思佳,他外地纺院分回来,进了化工厂车间,技术员。“不有同学哪来回哪去,上到了区里,直接下放农村干活了。”又提起了‘老班长’田树春,高中没毕业就回去了,招工进了一线小队,出过工伤,断了两截指头。他爱喝酒,干活休息了,中午吃饭时,队上送来盒饭,几个相投的领了偷偷躲在一边,矿泉水瓶子里早预备了酒。“不亦惜乎”,连连他摇头,最后悻悻讲,“像你不错呀,不医生当年愿望不也实现了现在在大医院吗。可以了,知足吧。”营部笑笑,略视安慰。

“哎,你还写吗,当年语文那么好,不上文科。”一会儿,他又兴奋了,“我可一直看书呢。哎告你诶,有时间就看看《红楼》吧,绝对的世界第一”,他开讲了,捋着短粗头发有点‘少白头’,口若悬河,打了兴奋剂一般。营部脑袋疼,怪不高中就黛玉听琴呢,只好笑了笑,点点头。

“哎,老同学,其实区医院真的不错,虽说不如咱那的历史悠久。”孔令旗也说。一天晚上,他带着去了咖啡馆。区里有一家,尽管条件太一般了。灯影下,他语重心长,穿着身新式中山装,老干部一样,营部心里直想笑,还是不由点点头。

主任嘛的,也这样讲。“早晚会超过你们那的,你看着吧,别看现在还不够强,可毕竟是区里,不是你们企业。”本院随区创建,骨干多是市里分院,或本地企业院来的。“还有,你发现没有,当地本乡本土的那帮子人可不多”,一次,脑系科主任笑笑说。“别看他们四大家族也好,五魁首六一六七个‘巧儿’,八匹马也不成,手眼通天哪都能去,嘿嘿,可医院嘛地界儿,恕不难行,他们可玩不转,人命关天了,谁不掂量掂量、含糊含糊,‘闹稀壶’呀。”又惋惜,“大学生本就少,正是机会。说起你小子啊,当初为嘛不投奔我,有的是大果子。”

营部红红脸,胡噜胡噜脑袋,往上一撩,“我怕嘢。”

“怕,臭小子,跟我里格隆,你嘛意思我还不知道”,主任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唉,猛回头已百年身啊。谁不打年轻过来的。你还年轻,可得珍惜了,凡事好好想想,别整天胡思乱想的,啊。”营部笑了笑,点点头。

“哎,哥,当初你是咋想的,咋不去啊。”来院第三年,钱国庆,水电厂子弟,刚分来时,认门请教。“妇产脏,儿科乱,内科麻烦,外科血腥,脑系更别提,开瓢。我看口腔介于中间”,营部胡诌咧咧嘴,牙修正了。“反正咱也不是正路子的。再说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补天够不着,补地又不配,咱就中间找齐,补牙呗,至少也能为子弟们造福啊,哈哈。”

“哥,你可真行”,他挑双大拇哥,两个一起笑了。

蹉跎间,到了这年9月初的一天,夹着书,匆匆地走进大门。穿过大厅,摩肩接踵的。人来人往中,忽然轻轻灵灵,走过一个女孩,穿着白大褂,没戴帽子,甩甩头发,擦身而过。营部愣了一下,好像打哪见过似的,忙扭着脖子一直往后看。到了门边,那女孩忽然回了下头,笑了一下,“哗啦”,几本书落下来,“轰”的一声,他眼前一阵模糊。

“对不起。”慌乱间,踩了人脚,那人一个劲儿地道歉。营部穿着白大褂呢,笑了笑,直不好意思。一会儿,醒了一样的,三步并作两步,追出门去。哪哪的人,各种惊讶的表情。

哪的呢。院里的。咋没见过呢。好像哪见过。“曲”,小易,.....。捡回书,几个脚印,胡思乱想空蒙间,他慢慢地,回了诊室。

“李大夫,啊疼”,躺椅上,病人喊。营部晃晃脑袋,抱歉地笑了笑。李大夫手笨,爱冒汗。没过多久就行了,态度又好,有时又爱讲个笑话,或一本书,几句诗或格言嘛的,不争不抢的,让干嘛干嘛,因此人缘好,病人也多。

“李大夫,鼻子疼”,病人蹦起来。他一激灵,“喊嘛喊,鼻咽,口腔通道,懂不懂”,河东狮吼状,“躺下,老实点。”

周围人全笑了。一位老太,常客,笑眯眯转着眼珠看。

就是运气差。那天以后,足有两周时间,抽空专程特意,或有意无意地,满楼道转上转下,门诊病房,医生办公室护理部,东撒摩西看的,转来绕去,有意无意地,偷偷看年轻的。“检查卫生吗,领导”,“查消防啊”,“何时换工种了”,“噢,当官了,搞行政了”,不断有人哈哈。他笑着,一劲儿摆手,“我瞎溜,没事,没事”,不好意思问。一次,撞到了薛大夫,此地望门千金,头扭向一边,蓬湿钢丝甩,嘴撇了撇,身材饱满,白大褂快撑破了。“也不照照自个那个儿”,得得得,昂着走了。营部低着头,一路紧溜边。“哎,李哥,区里文化宫有个文学讲座,不去听听吗”,护士站里,几片咯咯声。“老皇历了,就饭吃了”,他嘻嘻,红下脸,噔噔噔下楼,拐弯时,崴了一下,咧了咧嘴。

众里寻她。一次,终于看见了一个背影。院门外,甩了下头发,钻进一辆小汽车,呜呜地,一会儿,没了。此刻,夕阳朗照着,满目青葱。

“师兄,请多关照。”一日,宿舍里来了个新分的,本校的小师弟。一问,竟是高中时“二班长”的小表弟,崔均生当年只考上本市设在北郊区的一所专科,学铸造,当年‘翻砂工’老师系列,再也没见过,牙不咋样了。“转班实习,也要好好表现呦”,营部明白了,‘大徒弟’猴哥悟空样地教导点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昨夜星辰昨夜风。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星星,鲁冰花。

“我叫窦雪君,护校刚来的”,机机灵灵笑着说,甩甩头发,边角就是有些卷卷儿的。营部胡噜胡噜脑袋,笑了笑,长出一口气。老天有眼,蓦然回首,竟找上门来。“十一”时,院里搞义诊,党团员带头,积极分子踊跃,热热闹闹,大夫护士全上,人满为患。

“语文100,高考啊。”“还发表过呢,真不错。我也喜欢文学。”人影倥侗间,营部一付老大夫的模样,“还差着远呢。”

“李大夫,最近表现不错吗。”一天,院办主任笑眯眯说,“又多表扬信了,还有锦旗。”“差着远呢”,营部红红脸,笑笑说。

“哎,是不该递申请书了”,又一次,党办大姐催着问,“你看,小钱他们都积极争取呢。”“还差着远呢”,他笑了笑,“回头组织活动嘛的,我都参加。”

“哎,哥们,这身行头成么。”“倍儿帅呀”,国庆一本正经,“要再烫个头就更好了,小卷儿的就行。”

“去你的”,营部笑着追过去。“小子,看以后再跟你说嘛了。”

树叶掉光了。街道两侧,秃树枝摇来晃去的。小风清冽冽的,屋里暖烘烘的。文化宫,小礼堂里...“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讲身边的事,写身边的人,反映最熟悉的生活,平凡的世界。”“‘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革命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都讲都学《百年孤独》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代表,哈哈有啥新鲜的,两百年前天上掉下块大石头,林妹妹,绛珠草,木石同盟抵得金玉良缘,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前世今生这是啥气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还有天罡地煞108将,哪个不神话开篇,《西游》还用再讲吗”...涓涓细流,润物有声。“虽然文学不再像80年代那样火红,有点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了,毕竟商品社会,市场经济吗”,花白头一老者,轻轻笑笑,“但我始终坚信,无论何时,天荒地老,人类崇高,精神万岁,文学不死”......“哗哗”的,掌声回**。

开场不久,营部即笑笑,递上热饮,刚才一通狂骑,头上还冒汗呢。“冷不冷呀。冻坏了吧。不用这么麻烦的”,雪君莞尔,轻轻握握手,营部心一抖,一松,“呀”,雪君娇呀一声,前座人回头,有的呵呵笑,恼怒地营部捡拾高纸杯,斜倒地上,尽管扣了薄塑盖,顺插管处滋滋浓浓的冒出了,烫手山芋一样,大红着脸,他送到一侧卫生箱,低着头回来,右手虎口点片的红。“烫坏了吧”,雪君心疼地一把拉过,“出出”地对着吹,“没事,一点没事”,营部直摇头,不好意思。“伸过来”,她拿出一方手帕,小心仔细,白崭崭,上面小红点点碎花,营部眼前一热,坐下来,怦然心跳。两个坐在最后,前面听众不多,后面空着更多座位。耳朵嗡嗡的,进了水一样,没听进多少。抽空期间,随手翻翻自办刊物《热土》,前面有窦雪君的名字,加着编者按。他笑了笑,侧过头去,见那人明眸皓齿,额头高亮,紧盯前面,右手不时伸过来,轻轻握握,缠着手帕的,右手。

下雪了。街道两侧,路灯昏黄,点点影花烂漫。“好看吗”,她大眼晶莹,亮点闪闪,甩一甩,短发瀑布,淡淡清香。“我照陈淑桦那样剪的,一地的头发,理发师直说可惜。我才不觉得呢,这样更利索,好看。对吗,营哥。”

“都行。都行。全都好看。”营部笑着,右臂搂紧了肩膀,有点费劲,差一点,一样高呢。

曲曲弯弯,两行脚印。簌簌的,静静的,雪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