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骅得知黄巢之竟然自立为帝而且还将自己派去的使节斩首于辕门之外,顿时大怒,若不是韩时兴等人多加劝阻,只怕早就令孙庸,唐雄二人带兵前去清剿黄巢之了。

孙庸本来想在家赋闲一段时日毕竟逼迫这王克芝坠崖乃是身为臣子应尽的职责但是每到午夜梦回之时,孙庸总是被惊醒,他孙庸自问仰不愧天,伏不愧地,上对得起君王,下对的其黎民百姓,但是唯独愧对王克芝,王克芝血战草原,其手下兵马死者十之八九。兵力大损。其更是深受重伤,自己在此等时机,竟不顾道义偷袭与他,这如何对的起死难于宁武关的英灵?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是,李骅却没有让其赋闲在家的心,虽立即清缴黄巢之的命令作罢,但是灭黄巢之之心却愈发强盛,每日朝堂廷议之后便会召集韩时兴,崔道衡,王慕圣,唐雄四人进行小廷议。商议之事便是这如何剿灭黄巢之。

此时天下刚刚经历这一大战,百姓疲敝,士兵损失惨重,世间势力重新划分,王克芝之地悉数被黄巢之接管,北方之城池十之八九归于黄巢之,唯有两处,一处乃是留县,由王克芝旧部驻守,还有一处便是这雍州之地,雍州之地四分之三归于黄巢之,四分之一归于李唐,此处乃是前朝裴太师故居,裴家子弟大半在此,所以才镇守这四分之一的雍州地。

其余雍州地,一处被朱文的伏军所占,另一处便是这曹师雄的曹家军,两大势力相互掣肘。南方之地皆为李唐天下,北方五洲大齐而立,中原九州至此两分天下。南者为唐,北雄为齐。

李骅瘫坐在大榻之上摸起身边的茶盏便往嘴里面放,韩辎连忙吩咐太监给众位大臣看座,众人叩拜谢恩之后,便将那半拉屁股放在这座位之上。

许是茶水之功效,李骅本来暴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看着正襟危坐在自己下首的众人,大袖一摆,韩辎心领神会,对着在地下伺候的人道了一声:“陛下有旨,给众位大人看茶。”

韩时兴等人连忙起身叩拜皇恩,千恩万谢之下,才将这一碗茶水喝到嘴里,现在的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刚登基时候的陛下了,天威愈发难测,前御史大夫柳士青不过是因为族中子侄深夜纵马,便被陛下撤职查办,紧接着便查出这柳士青贪墨之时,牵连柳家出仕官员十几人皆被撤职。

这一件事无异于是除却草原入侵之事最为轰动李唐朝堂的大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陛下这是借题发挥,想要打击柳家,扶持王家,王家女儿入宫封为贵妃,其家族势力过于孱弱,王贵妃,家中出仕之人不过只有其父王慕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陛下疼爱贵妃已经接连三个月留宿于王贵妃宫中,这夜夜的枕边风吹着,王家哪里能不富贵?

王慕生虽只是四品官员,但是却是王家中人不过早年间因为这品行不逊被赶出家门,如今当听到其女已经被封为贵妃,这王家又将这父女二人的姓名写入了王家的族谱,王慕圣亲自跪拜王家宗祠,王家家主亲自引他拜见王家先祖,好一副兄弟情深。

王家虽是大族但是于官场之上声明不显,家中之人大多从商,家中豪富无比,王慕圣如今进入中枢,官居二品大员,有权利,王家豪富无比,有财货,二者结合,相得益彰。

在这小廷议之中,虽只有四人可是这身后代表的确是这李唐的四大势力,韩时兴儒家大儒,寒门弟子皆认其为楷模,崔道衡崔家家主,门阀之中官爵最高之人,豪门子弟皆附属于其。唐雄将门老魁,将门之弟自然就不必说了,这王慕圣,身后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王家,但是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就当今的天子,天子这是要靠岳父为自己制衡朝廷众人啊。众人心中皆明。

韩时兴作为众臣之首,自当率先发言,草原入侵,朝堂岌岌可危,陛下雷霆手段拿下柳家,众臣心中自然是忌惮不已,但是为了这朝堂大局,他不得不维护陛下威严,将百官压制,但是此时草原已退,黄巢之与朝廷都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数年间轻易不会起兵戈,外战自然要转到内政之上,这柳家之事自然而然的要提出来,要不然无法向百官交代。

韩时兴刚要起身,便被这李骅抬手制止示意其坐下搭话,韩时兴确实也当得起如此厚待,当世大儒,于李骅困顿之时与萧家斡旋护佑陛下,太极宫救驾除奸,这桩桩件件皆是泼天之功,就凭这些韩太傅受此礼遇无丝毫不可。

韩时兴心中亦是如此所想,故,略微拱手谢恩之后便开始承禀起来这柳家之事,毕竟柳家也算是这名门,柳家子侄不顾宵禁之令,深夜纵马长安虽然是违反禁令,但是这是柳家子侄的事情于柳士青何干?柳士青再有不是也定多是一个管教不严之过,这样之罪过也就是罚些俸禄之时,但是这柳士青官拜御史大夫,这样的二品高官就因为子侄犯错便受到如此刑法,罢官去爵太过于严重,就更不必说这柳家其余人员皆被罢官,百官以为陛下刑法实在是太重了,还望陛下高抬贵手放柳家一条生路。

李骅本就是对于这韩时兴有些忌惮,现在听到这韩时兴重提柳家之事,心中顿时恼怒起来,这李唐朝堂之上虽然看似平和但是那都是各方面势力平衡的结果,众人提起韩太傅那都是大礼相拜,提起崔道衡那都说崔家麒麟子,唐雄那就更不必说了,将门老魁,执掌将门,如今恰逢乱世之中,这军权尤为重要,尤其是其孙唐少川更是以冉冉升起的将星,年轻一辈之中除却孙庸之外,无人可以压制这唐少川一头,唐家势力愈发壮大,所以李骅才对唐少川如此的优厚便是将他从唐家分离出来,从此唐少川是唐少川,唐家是唐家,遍观朝堂,寒家子弟皆以当朝太师韩时兴马首是瞻,门阀子弟皆听从崔道衡之言,将门之中唐家一家独大,可以与之抗衡的孙庸还是韩时兴的传人,自己的师兄,这一层层 的关系将整个朝廷练成一张大网,但是这一张大网却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李骅害怕了。他怕有朝一日自己会重新回道当初萧烈把持朝政的时候,虽说这韩太师声名威望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但是人心隔肚皮,他心里想的什么谁由知道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韩时兴到底是两朝元老又经历这萧家临朝之事,虽然是儒家子弟但是对于这阴谋诡计不弱于任何一人,只是如今李唐衰微,陛下又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所以这韩时兴才没有藏拙,他以为李骅并不会疑心自己,但是此刻看到这李骅看向自己的眼神,韩时兴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一个踉跄从这座椅之上跌落下来,这一跌落仿佛是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再也无力站起,韩辎将这一起看在心里,心有不忍向前一步,其身影便于韩时兴身旁飘落而至,亲手将这瘫坐在地上的 韩时兴搀扶而起。毕竟这韩时兴是第一个没有嫌弃自己是不全之人的书生还是当朝的大儒,当日夜里对自己那一拜还有那一声韩公早就令韩辎将他当做了知己。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个举动却将韩时兴真正的推向了深渊。

李骅看向韩时兴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忌惮而是杀意,军中大将孙庸是你的弟子,百官之中有一半是你的门生故吏,在这深宫之中就连自己身边 的大伴也对你礼遇有加,韩辎可是看着自己长大,没有自己的命令绝不会妄动,可是今日在这小廷议之前竟然亲自将你搀扶而起,对于大伴李骅最是了解,绝不是哪一种捧杀之人,所以他是真的从心里面佩服韩时兴。

朝廷之外,你是人人称赞的天下大儒,朝野之内,军中你有人,百官你为首,就连这内宫之内的大总管朕的大伴对你也是敬佩不已,你韩时兴的势力比起来当年的萧烈只怕也不逞多让 啊。

李骅心中暗自咬牙,对于这往日的 情谊早就已经抛诸脑后,萧家虽然已经被铲除,但是看到这不可一世的萧烈在自己的眼前被人诛杀,李骅感到兴奋不已的同时还有这深深的 畏惧,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那当如何?

自古帝王,那都称自己为孤家寡人,为什么?一旦坐上哪一个位子那天下就是你的,那些昔日的朋友们,就会是你的臣子,在帮你做事,你就要防备着任何一个人,阻拦者任何一个人染指你的财富,你的江山,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哪怕是自己的血脉骨肉都不可信更何况这些往日的朋友那?坐在哪一个位子上面,掌握着决定他人生死的 权利,一言可令一人平步青云,富贵荣华,一言亦可令一人从哪云端坠落地狱死无葬身之地,皇帝不需要朋友,更不允许任何人可以和皇帝成为朋友,因为朋友的碰是两个月字,左右相对,敢问世间又有何人可以于皇帝平起平坐?

皇帝又怎会允许人和自己平起平坐?孤家寡人你当是说说而已?

当你 的势力已经大到可以威胁皇帝的地步了,无论你有没有罪,那都是大罪而且是罪无可恕的大罪。君不见当年的霍尹,如此忠臣到最后何等的下场?

李骅看着韩时兴,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心中早就已经是惊涛瀚浪一般,另一边 的韩时兴又何尝不是如此,韩时兴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这一个弟子,这一个世间最尊贵的人,他教授了他这世间最为美好的知识品德,本以为他会做到像太宗皇帝那样的圣君,胸怀天下中兴李唐,和他成就一番不亚于当年贞观之治的那些名臣一样的君臣佳话,载誉史册,流传千古。

但是他却忽略了这李骅血液里面与生俱来的东西,那便是自私,帝王都是自私的,太宗皇帝虽是圣君但又何尝不是如此?要不然怎会有玄武门之变,君臣佳话那是在君是君臣是臣的前提之下,自己逾越了。

想到这里,韩时兴也知道自己若是再贪恋这一个位子,不急流勇退,只怕到时候史册之上记载的自己就不会是赞誉而是沦为萧烈之流的权臣。亦或者根本不会记载于史册之中,毕竟弑师于陛下声名有污。

韩时兴长叹一声,在场的众人都听出来这一声叹息里面蕴含的无尽惆怅。他们可以走到如今的地位,都不是蠢人,看着陛下还有太师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这陛下已经对太师产生忌惮了。

韩时兴称病告退,李骅亲自搀扶出这宫门之外,众人亦是在这二人身后拱手相送,韩时兴知道这是李骅留给自己最后的颜面,要是自己再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师生情谊了。

韩时兴走出这宫中看着这偌大的 皇宫,看着这皇宫两侧站立的宫廷卫士,看着这来往的太监宫女,看着这一旁站立的李骅,韩时兴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再也不会踏上这一片土地了除非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但是自己怎么会那样做那?

韩时兴冲着李骅还有其身后的众人拱手相拜,良久之后才起身,而后大笑三声拂袖而去。

李骅看着向皇宫外走去的韩时兴还有,那龙道两旁对其低头致敬的宫中将士,李骅心中第一次感到茫然,自己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师父逼走了,他愧疚但是他不后悔,帝王不允许任何人可以威胁到自己,朋友不行,师父不行,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不行。

崔道衡,唐雄,韩辎三人冲着韩时兴离去的身影拱手长揖,久久没有起身,虽然这韩时兴在朝中于他们三人在朝政之上多有争执但是那也只是为了维护他们代表的那一群人的利益,那只是朝政之争,并不是个人争执,对于韩时兴众人那都是敬佩不已,当年的周公也莫过于此吧。韩时兴就凭这三个字就值得这位高权重的三人这一拜。

当然了这宫中还有一人,王慕圣,看着这韩时兴离去的身影竟然失声而笑。

韩时兴回到家中就叫门房关闭韩家大门,不见任何人,对外声称自己病重,不便见客。

百官听闻皆前去拜见韩时兴毕竟这韩时兴乃是百官之首,此时病重对于朝廷无异于是一个惊天震动,但是任凭众人再如何诉说,这韩家就是大门紧闭不见一人,孙庸听言心中焦急如焚前去拜见但是也是被拒之门外。

看着这大门紧闭的韩宅,还有在这隐蔽之处偷窥之人,孙庸心中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趁着这夜黑风高之际,孙庸纵身一跃,进入了这韩府。对于韩府的布局孙庸早就了然于胸,在众人眼中迷魂阵一般 的宅院,孙庸七拐八拐的便来到了这韩时兴的书房,他知道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就在书房之中。

果不其然,当孙庸来到书房门口之时透过这烛光可以看到 在窗户上映射到 影子,孙庸推门而入,韩时兴闻声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孙庸,笑骂道:“唐唐的大元帅竟然深夜闯入当朝太师的府邸,孙庸你胆子不小啊。”

孙庸看着眼前 的师父,不过是短短几日可是师父就像是便可一个人一样,本来花白的须发此时已经全白,脸上已经被皱纹遍布,仿佛他度过的不是几日而是几十年一般。

孙庸刚想询问,却被韩时兴制止,韩时兴往外一指,孙庸心领神会,二人便进入这地道之中。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商议铲除萧烈之时,没想到一眨眼几年便过去了。

孙庸看着眼前的师尊问道:“师尊,看你气色虽然老迈但是却不是外面传言的那般厉害,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韩时兴咧嘴一笑,虽是笑可是却有这无尽的苦涩在其中。“老夫已经向陛下乞骸骨了。”

孙庸大惊道:“什么?”

“为师老了,再也不能辅佐陛下了,这李唐的江山以后就要靠你们了,师父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趁着现在天下还算太平,出去走走看看,再不出去只怕就没有机会了喽。”

孙庸闻言大惊:“师父现在草原蛮夷虽然被打败,可是这黄巢之逆贼占据北方之地,还自立为帝,已经成为我李唐的心腹大患,李唐百废待兴,正是师父一展平生治国之愿,师父怎能现在离去啊,陛下还有百姓都离不开您啊!!!”

韩时兴长叹一声,看向皇宫方向,他何尝不想一展平生治国之理念,中兴李唐,造福万民,可是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韩时兴看着孙庸良久之后默默道了一声:“孤家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