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意大利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但是这一次在博洛尼亚举行的国际数学家大会,要比去年在米兰科莫举行的科莫会议要抠门得多。
科莫会议的时候,在科莫火车站和科莫湖旁边的会场之间,有会议主办方开车全程接送。
而这一次在博洛尼亚,陈慕武从博洛尼亚火车站下了火车,还要自行从火车站前往博洛尼亚大学。
造成这两次在意大利召开的国际学术会议对待与会者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或许是参加会议的人数实在太过夸张。
在科莫的那一次顶多有一百来人,但是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从全世界各个国家来了一千一百多位数学家。
自己花钱前往会场还不算完,陈慕武又自己掏钱,交了五十意大利里拉的会议注册费。
虽然这个钱折算成英镑,还不到十一先令,但是仍然让陈慕武有些不爽。
他接到了会议主办方的邀请函,结果到达会议现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口袋里面往外掏钱了吗?
不过这笔会议注册费,说实话还挺物超所值的。
交钱之后,陈慕武就领到了一张印着正式会员的会议卡,持有这张会议卡,他在数学家大会的会议期间,就有了发表演讲、通讯和提案的权利。
不过陈慕武应该用不上这项权利,因为他是临时起意前来意大利参加会议的,根本就没来得及准备自己的发言稿。
但除了发表演讲,拥有会议卡的陈慕武还可以参加讨论和投票、参加开闭幕仪式、会议庆典、会议主办方举办的旅游和参观博洛尼亚附近的名胜古迹。
而且有了会议卡之后,陈慕武还可以免费进入博洛尼亚以及托斯卡纳大区的博物馆和画廊,并且免费获得这次国际数学家大会的论文集。
还有在会议结束后,如果陈慕武想要在意大利国内旅游的话,那么他在意大利铁路公司和航运公司购买火车票或者是轮船票,在意大利境内的酒店和餐馆住宿和就餐,也都能获得一定的折扣。
除了上述种种这些优待,还有另外一项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优待条件。
苏联政府那边找上了国际数学联盟,承诺只要是参加了本次的国际数学家大会,并且拿到了这个价值五十意大利里拉的会议证,就可以获得苏联领事机构签发的签证,以及在苏联的居留许可。
估计苏联那边来这么一出,就是想要吸引更多的科学人才,到苏联去参观访问,顺便讲一讲学。
但是这张签证对陈慕武来说,用处不大。
因为以他这个苏联科学院院士的身份,想要进入苏联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交完钱之后,陈慕武不但领到了本次国际数学家大会的会议证,还领到了一本厚厚的会议指南。
指南上面印刷有会议的日程,还标明了全体大会以及各个分会场的具体位置。
陈慕武是头一次来参加国际性质的数学会议,他没想到整个会议居然细分出了七个分会场,分别是:
算术、代数和分析;
几何;
力学、天文学、大地测量学、地球物理学、数学物理学和理论物理学;
统计学、数理经济学、概率论和精算学;
工程和工业应用数学;
初等数学、数学教学和数理逻辑;
以及哲学和数学史。
第一、第二、第四、第五、第六和第七个分会场,陈慕武都能理解,因为这些东西或多或少和数学有关系。
但是他没想到,国际数学家大会居然会给物理学单独划分出来了一个第三分会场。
当然,里面的这些内容说是物理学独占倒也不恰当。
在数学家们眼中,力学是和数学息息相关的,最早的牛顿就是在力学的基础上,发明出了微积分这种数学计算方法。
新中国成立之后,北大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数学系,而是被统称为“数学力学系”,这个系别的设置,应该就是来自于苏联的鄚斯科大学的数学力学系。
而天文学也是一样,物理学不愿意承认天文学是物理学的一门分支,天文学家获得不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但在物理学那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天文学,到了数学这边却成了香饽饽,一直被数学家们视为是自己的禁脔。
像爱丁顿这种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毕业的数学系高材生,进入天文台研究天文学,被人视为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
其他的诸如大地测量学、地球物理学、数学物理学和理论物理学,也都是如此。
反正在数学家的眼中,物理学只是一门作实验的学科,从托里拆利测量大气压,到伏打研究电池,再到卡文迪许实验室的那些人研究原子、电子和原子核里面的东西,只有这些亲自在实验台旁动手的实验,才能算是物理学。
其他的不用动手做实验,只需要一张纸和一支笔,再加上一根烟斗和一袋烟草就能计算出结果来的东西,说是数学也未尝不可。
甚至在本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的开幕式演讲中,陈慕武还听到了意大利的公共教育部长G·贝卢佐作了如下的一段发言:
“……伟大的麦克斯韦已经展示了数学在天才头脑中的作用,因为他提出了他的公式,而物理学后来才出现。
“正是数学向天文学家们表明了太阳系中新行星的存在和位置。
“正是数学使得计算行星系统的无限大距离(以光年表示)和原子系统的无限小距离(以百万分之一毫米的分数表示)成为可能。
“正是数学使得计算距地球数千光年之外的恒星的质量以及形成原子系统的电子的质量成为可能。
“……”
贝卢佐的这番发言,更加印证了陈慕武大脑中的猜想。
只要不动亲自动手做实验,那么就全都是数学。
幸亏进入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之后,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那帮诺贝尔奖评委们开始迷途知返,接连两年把物理学奖颁发给了爱因斯坦和玻尔这两位理论物理学家,才把理论物理的归属权重新抢到了物理学这边。
有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加持,人们提起爱因斯坦来,才会说他是一名知名的物理学家,而不是一个知名的数学家。
台上的贝卢佐继续说道:“……一旦建立了物体质量与其速度和光速恒定性相关的假设,正是数学使我们能够创建相对论并得出宇宙是在膨胀的这一令人惊讶的意想不到的新结论。”
嗯?
他举得这个例子,在陈慕武耳中听来怎么这么耳熟?
宇宙膨胀,好像是自己提出来吧?
陈慕武算不上是特邀嘉宾,他只是一个接收到会议邀请函,单枪匹马来到意大利打酱油的与会成员之一。
所以在9月3号上午的开幕式演讲中,陈慕武坐在博洛尼亚大学大讲堂的后排位置,前前后后都是他不认识也不认识他的人。
估计贝卢佐也把陈慕武的宇宙膨胀当成是数学上面的发现,所以才在话语中举出来了这个例子。
会议的组委会给陈慕武发送会议邀请函,可能也和贝卢佐的想法差不多吧?
在博洛尼亚大学的大讲堂里,陈慕武又经历了一次冗长的会议开幕式致辞。
除了这个代表意大利政府首脑的公共教育部长,陈慕武还听到了博洛尼亚省的高官、博洛尼亚市的市长、博洛尼亚教区的枢机主教、博洛尼亚大学的校长以及本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的主席等人的开幕式致辞。
他们很多人在致辞中用一句话感谢了代表意大利国王来参加会议的贝加莫公爵阿达尔贝托亲王,然后又用很多句话来鼓吹意大利首相上台之后在意大利国内所施行的“新政策”,硬生生把一场数学家们的集会,变成了一场政治集会。
这让陈慕武听的有些反感,他离开意大利只不过才一年的时间,没想到意大利国内的政治氛围就已经变得如此狂热了。
这些人全都是用意大利语进行演讲,然后再由专门配备的两名翻译,把他们的发言翻译成英语和德语,向会场中使用不同语言的数学家们进行着同步翻译。
所以一个人的致辞时间,实际上是他文稿时间的三倍。
一上午的时间里,陈慕武除了听致辞,就再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这让陈慕武十分后悔,他甚至都开始埋怨起意大利的铁路公司难得准点了一次。
如果他搭乘的火车比列车时刻表上的时间晚上那么几个小时,自己也就不至于在开幕式开始前准时赶到会场,然后听上几个小时无聊无趣又佶屈聱牙的书面演讲了。
可能会议的主办方也知道,让现场众人听到的全是政治演讲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在9月3号上午的开幕式上,最后一个做演讲的终于轮到了数学家。
时隔八年之后,终于重返了国际数学舞台的德国数学家,哥廷根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希尔伯特教授,登上了博洛尼亚大学大礼堂主席台上设置的演讲席,发表了一篇题目为《基础数学问题》的演讲。
陈慕武这次从斯德哥尔摩没有直接回英国伦敦,而是先来到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参加本届的国际数学家大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和希尔伯特教授见上一面。
虽然陈慕武凭借一己之力打破了希尔伯特想要构建数学大厦的幻想,可是这位“数学之王”阁下并没有记仇,而是早在几年前就派出了自己座下的弟子冯·诺依曼,去到剑桥大学邀请陈慕武如果有时间的话,到哥廷根大学参观访问。
陈慕武想着自己如果找时间单独去一趟哥廷根大学,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太容易实现。
你说都到了德国,去到了哥廷根,那么柏林去不去?
柏林都去了,慕尼黑去不去?
如果时间再往前早上几年的话,陈慕武还真有去德国的打算。
可是随着那位的势力越来越壮大,德国国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认识他陈慕武的人,知道他是国际知名的物理学家。
但如果不认识他陈慕武的人,走在大街上很可能会伸出拳头,给这个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珠的陈慕武一拳。
虽然在剑桥大学的时候,曾经跟着叶公超学过一些防身的拳脚。
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陈慕武绝对不会做出以身犯险的傻事。
希尔伯特很快就念完了他准备的演讲稿上的最后一个字,上午的闭幕式也随之结束。
观众席上的众人,有很多都选择离开会场前往餐厅就餐。
但同样有很多人选择留了下来,他们等着希尔伯特走下主席台,然后完成和自己心目当中最伟大的数学家追星打卡。
陈慕武也混迹在这帮人群里,想着和希尔伯特教授打声招呼。
因为按照他在入场时从主办方那里拿到的会议日程,希尔伯特在本届会议上的公开演讲只有这一场。
如果今天错过和希尔伯特打招呼的机会,陈慕武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和希尔伯特再次见面。
陈慕武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主动往前凑,而是一直排在队伍的末尾,等着索要签名和合照的人渐渐散去。
围绕在希尔伯特身边的人渐渐散去,陈慕武终于有机会走上前。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希尔伯特教授您好,我是……”
“陈博士!我认识您!我在报纸上经常能够看到您的照片!没想到您这次也来到了意大利的博洛尼亚,来参加国际数学家大会。”
希尔伯特同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陈慕武没想到,希尔伯特居然能够认出自己来。
他旁边的其他人,同样对希尔伯特的表现感到惊奇。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数学泰斗会对他展现出如此高的热情?
陈博士?
有的人开始自己品味希尔伯特刚刚说的这句话。
“陈慕武!他是剑桥大学的陈慕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