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丹麦走出来的玻尔,先是到卡文迪许实验室跟着老汤姆孙,后来又去了曼彻斯特跟着卢瑟福,学成之后回到哥本哈根,又跟爱因斯坦同一年拿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虽然现在哥本哈根学派没能成功创建,但玻尔这前半辈子都算是过得顺风顺水,因此也让他养成了比较强势的性格。
每个访问理论物理研究所的青年学者,都会在玻尔的办公室中和他讨论问题时饱受折磨,从这一点上就可见一斑。
海森堡算是很有灵气的年青人,可现在在里昂车站的站台上,远远地躲在一边不敢过来,就是怕玻尔找他的麻烦。
当初说好是心疼玻尔,劝他没必要猥自枉屈,一把年纪亲自漂洋过海去英国,三顾陈慕武,所以海森堡才自告奋勇地代劳。
结果这个助手竟然一去不复返,在剑桥大学那边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不说,都过完了圣诞和元旦,却依然不肯从德国回到丹麦。
玻尔不知道陈慕武给海森堡下了什么迷魂药,肚子里早就憋满了怨气,于是今天在巴黎见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忍不住找到他的好好师弟陈慕武来兴师问罪。
“玻尔教授,您这是怎么了?海森堡博士他不是被我强留在剑桥大学的,而是在我们讨论时,刚好遇到了他感兴趣的一个课题,所以海森堡博士才申请在卡文迪许实验室多驻留一段时间,把这个课题给做完。”
今天海森堡不敢来和他的老师打招呼,躲在看不到的角落里企图祸水东引,陈慕武虽然脸上笑意盈盈,但他才不愿意吃这个亏。
虽然量子场论这个课题是陈慕武为了吸引这些到访的天才,要把他们留在剑桥而故意提出来的,就算陈博士不怀好意,可他海博士难道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责任吗?
陈慕武让玻尔生气的地方,不只有他企图把海森堡给挖走这一条。
人才交流还算常见,虽然海森堡申请去剑桥大学的理由打着挖人的旗号不太光彩,可是待个半年什么的,也不算太离谱。
玻尔觉得,陈慕武真正触及到自己逆鳞的地方是,他一边说不太适应北欧的气候,不愿意到哥本哈根跟着自己在理论物理研究所搞研究,一边却又偷偷地在同属北欧的瑞典首都,悄悄建立起了一个和理论物理研究所差不多的物理学研究机构。
那斯德哥尔摩比哥本哈根纬度还高,更靠近北极圈,他这次怎么就不怕冷了?
建学校这个事,是瑞典王储在秋天访问中国时,在上海的欢迎晚宴上提出来的。
远东的新闻本来就在欧洲没什么人想看,瑞典又不是新闻热点国家,再加上教育新闻的关注度也不高,三者加在一起,基本上整个欧洲都没什么人在意这件事。
可是对丹麦人玻尔来说,邻国瑞典就在家门口,从哥本哈根横渡厄勒海峡就能到马尔默,再坐上一晚上的火车便到了斯德哥尔摩,比去英国和法国可方便多了。
斯德哥尔摩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在哥本哈根同样也能感知得到。
这也是让玻尔最气愤的一点,你陈慕武学成以后,回自己的中国,爱怎么办学怎么办学,爱怎么教学生怎么教学生。
可是你把学校盖在斯德哥尔摩,这不是**裸地想要和自己竞争了么?
许久没见到陈慕武的玻尔,心中郁结着很多对前者的不满,大部分都是出于此。
当着这么多人,他不太好意思直接指责,只好选择了一种很委婉的方式,把话题给抛了出来。
“这么说的话,看来是一个误会咯?我看了你们编写的那套《量子学讲义》,除了其中的数学部分稍微深奥一点,其他地方都详略得当,写的很不错。未来我们理论物理学的研究,全靠你们这些年青人。
“对了,陈博士,我听说你在斯德哥尔摩新创建了一所学校,恭喜恭喜呀!”
说是恭喜,可玻尔脸上的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怎么也不像是道喜的样子。
陈慕武大概明白了玻尔的心中所想,于是连忙跟他解释,事情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斯德哥尔摩的那个是学校,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学生,而并不是像哥本哈根那样的研究所形式,汇聚各种高端人才在一起搞研究,两者之间不会形成竞争的关系。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学校聘请的任课老师,想要在没有教学任务的时候做些科研,谁也拦不住,是不是?
玻尔的脸色稍有缓和,站台上及时出现的戴着大沿帽的法国铁路工作人员,算是救了陈慕武一命。
在“请大家上车”的催促声中,从各国而来的物理学家们拎着自己的行李登上火车。
巴黎各家报社的记者们,也趁着这最后一小段时间疯狂按下相机的快门,想要多拍摄几张新闻照片。
这回的火车,是意大利方面在既有的火车线路上,花钱包下了几节高级卧车车厢。
大家按照各自的来源分别住进不同的包厢,就算玻尔还想继续跟陈慕武说些什么,他也要先把随身携带的行李放回到自己的包厢里。
可分别容易,想再见却困难了。
爱因斯坦因为抵制意大利国内执政的那个光头的方针政策,拒绝来参加此次会议。
他不但是公众眼中最有名的物理学家,在物理学从业者的眼中也同样如此。
爱因斯坦不能参会,大家都感到十分遗憾。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长达一夜的漫漫旅途中,众人有了更多的拜访人选。
去意大利的这些物理学家当中,年纪最大的洛伦兹,这位比老汤姆孙还要大好几岁,可性格却和养生的老汤姆孙截然相反,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普朗克比上面两位稍小几岁,同样也是钟爱东奔西走。
这两个年纪最大的人,成为了火车车厢里被别人拜访的热门人物。
除此之外,刚一来到自己包厢门前的玻尔,也遇到了不少等着和他碰面的同行。
哥本哈根的理论物理研究所虽然已经建成了几年,可毕竟处在蛮荒的北欧,去那里还是不太方便。
玻尔又因为研究所的二期扩建工程,没能参加三年前的索尔维会议,因而这回有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在报纸之外见到这位靠着理论物理获奖的诺奖得主。
等玻尔好不容易和这些前来打招呼的物理学家门见完了面,想要找陈慕武继续“算算账”,他来到对方的包厢门口,却发现他这个包厢里的会晤竟还没结束。
包厢门外的玻尔有些郁闷,而包厢之中的陈慕武,则和这位到访的宾客相谈甚欢。
继数不清有多少人之后,陈慕武再一次遇到了被他抢先发表了成果的正主。
不过历经了这么多次的历练之后,他已经能够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和康普顿一起互相吹着对方的彩虹屁。
作为卢瑟福手下第一个美国留学生,康普顿和玻尔一样,是陈慕武的师兄。
只是他没有玻尔那么幸运,自己的成果差一点就要出来的时候,却被穿越而来的陈慕武给抢先发表了出去。
上辈子康普顿来参加科莫会议,他的身份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有力竞争者。
而现在,意大利方面发出去的邀请,其实给到的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物理系主任迈克尔孙。
迈克尔孙的年纪比洛伦兹还要大,虽然他的体格还算硬朗,可谁又能保证这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在大西洋上飘**七天七夜的期间,身体不会出现问题呢?
所以作为物理系主任迈克尔孙的代表,康普顿这才被派来了欧洲。
康普顿算是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中,最早一批知道陈慕武的人,因为彼时他正因为自己的实验论文能否发表,和哈佛大学的那个杜安教授争论不休。
正是这个横空出世的陈慕武,用一篇同时发表在德国和英国知名期刊上的论文支持了自己的观点,但他也因此而抢先自己一步,获得了这种伽马射线散射效应的发现权。
在那以后,陈慕武立足卡文迪许实验室,连绵不断地在各个学科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成果,而康普顿自己也算是在美国物理学名校芝加哥大学立稳了脚跟: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陈慕武再次进入到康普顿的视线之中,是去年那次罢工风潮后的离校风波。
从报纸上看到相关消息之后,康普顿是第一个向系主任迈克尔孙提出,这次的风波是把陈慕武邀请到芝加哥大学物理系来任教的最好时机。
他还给迈克耳孙提出来了两条锦囊妙计,一是与美国其他大学的校长和物理系主任们串联,二是让下一届的总统候选人胡佛出面,向国会的那帮老爷们施压。
虽然这两件事情,到最后都没有成功,陈慕武也在风波之后继续安安稳稳地留在了剑桥大学。
可这并不耽误康普顿向他这个小师弟详述,自己为了他能到芝加哥大学去任教,所做的各种努力。
“康普顿教授,您真是费心了,多谢多谢。”
“陈主任,今天终于见到真人,这让我再一次想到了我曾经在卡文迪许实验室度过的美好时光。
“假如我当初晚来几年的话,说不定还能和你一起从事物理学的研究工作。
“唉,如果真能是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发现成果的话,那么有关伽马射线论文的发表,也许就不至于像在美国时那么坎坷了。”
说到最后,康普顿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动容。
他到底是怀念自己的学生时光,还是遗憾成果被别人抢先发表呢?谁也说不清楚。
对康普顿表现出的想要和自己一起搞科研的态度,陈慕武本人没有任何想法,他的小锄头也根本就不想挥动起来。
和哈勃不一样,康普顿的基本盘完全就在美国国内。
而且老康家还是教育世家,康普顿的父亲艾利亚斯·康普顿是美国著名的私立学校伍斯特学院的校长,他大哥卡尔,二哥威尔逊和他自己则都是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博士,是普林斯顿第一个一门三博士的家庭。
现在卡尔已经是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帕尔默实验室的主任,也是美国物理学会(APS)的主席,未来还将成为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长。
而二哥威尔逊虽然没涉及物理学科,但他现在是木材行业贸易协会的高管,未来也会担任华盛顿州立大学的校长。
老三阿瑟,不是请坐的那个,而是康普顿本人,未来也会回到他出身的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当校长,最后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养老。
就人家康普顿家族在美国的这种根基,即便是陈慕武想把他给挖到斯德哥尔摩,就算把瑞典王储从校长位置上踹下去,让康普顿坐那个位置,他估计也不愿意去。
再说康普顿才刚从名不见经传的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进入到了美国物理名校芝加哥,还当上了冶金实验室的主任,谁会愿意去既是穷乡僻壤又是学术荒漠的瑞典?
于是面对康普顿的这番话,陈慕武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甚至连客气都不客气。
他现在和自己的这位师哥结交,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在美国多找一条人脉而已。
至于严格遵守自己的承诺,不会轻易地去美国的陈慕武,要在美国的人脉有什么用?
“康普顿教授,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有一个跟着我做了好几年研究的美国学生,罗伯特·奥本海默,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
“他是哈佛大学布里奇曼教授的高足,进入到剑桥大学以后,这次因为要写博士论文,就没跟着我们一起来意大利。
“将来如果他毕业之后回美国的话,希望您能多多关照一下这位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小师弟。”
谁说美国就不是人情社会了?
奥本海默还没确定毕业之后的去向是哪里,如果他不愿意去斯德哥尔摩,而是也想像叶公超那样在外漂泊几年之后先回国待几年,那么和康普顿结交就是最好的选择。
据说这两个人未来的关系也很不错,康普顿不但是奥本海默的精神导师之一,也是在前者的力荐之下,后者才得以被选中成为曼哈顿计划的总负责人。
现在陈慕武把其中的一个介绍给另外一个,也只不过是加速了一下历史的进程而已。
在包厢外等了很久的玻尔,左等右等,里面的人就是不出来,他也就只好回到自己的包厢睡觉。
康普顿又在陈慕武这里聊了很久才散场,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火车就已经停靠在了米兰火车站的站台。
工作人员把他们的几节车厢和准备继续南下罗马的列车分开,不久之后又新来了一列火车头,继续踏上了北上科莫这最后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