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目前的主流观点是,天文学不包括于物理学之内,那么天文学家自然也就不能被算作是物理学家。

如果意大利方面想要纪念的物理学家是在天文学上也颇有建树的伽利略,那么或许哈勃可能会在被邀请的参会名单当中。

可惜,对方纪念的不是伽利略而是伏打,一个地地道道的物理学家。

连几年前的剑桥举办的那场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的全体大会都不邀请“边缘天文学家”哈勃,接下来在科莫湖畔举办的物理学家会议,就更不会邀请他了。

所以哈勃接下来的行程和陈慕武并不同步,他不可能也没必要一直留在剑桥大学,等着和忙完各种事情的陈慕武一起结伴去罗马。

哈勃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去参观拜访欧洲其他的大天文台和知名的天文学家,等到日期接近的时候,再去罗马和陈慕武汇合就好。

临别之际,陈慕武特意叮嘱哈勃,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请他一定要去瑞典那边转一转。

虽然战争打完以后,欧洲整体的经济大形势不如美国。

可是斯德哥尔摩那边毕竟有一个大金主存在,就算可能造不出来威尔逊山天文台里的那架世界上口径最大的天文望远镜,但造一架满足哈勃观测需要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不了,陈慕武把那个目前还八字没一撇的吉利汽车厂的利润让出去一部分就是了。

瑞典王储高兴,瓦伦堡家族赚钱,陈慕武这边得到了先进的实验仪器用以招揽人才,一举三得,谁也不吃亏。

送走了哈勃,陈慕武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工作也没有减少一分。

每天一到办公室,就总会有人等在门外想要和他聊聊实验思路,或者有趁着寒假假期,从世界各地前来参观采访的物理学界同仁们,想要和他来打个招呼。

迎来送往自然有其他人陪同,但若是对方点名要求想和陈慕武见上一面的话又不太好拒绝,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不过当上代理主任,也并不是全无好处。

1927年的2月1号,剑桥大学迎来了建校七百多年来的首次春节庆祝活动。

剑桥之前也不是没有中国学生,大家也不会经常在私下庆祝,可是由官方出面,组织庆祝活动并且宣传中国文化的,这还是第一次。

所谓官方,那肯定就是陈慕武所掌控的卡文迪许实验室。

虽然实验室里的经费有多一半都是他拉来的,但为了不让别人传闲话,说他滥用职权,所以举办这次活动时,陈慕武还是自掏腰包。

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中国学生人数节节攀升,从1923年的一个人到1924年的三个人,再到今年的五个,即使和人数占绝对数量的英国教授、学生们不能比,但也渐渐变得不容忽视。

再加上大家对老卢主任的这个学生小陈主任一直以来的观感都很不错,中国人要庆祝节日,谁都愿意来捧个场。

剑桥大学里面其他学科的中国人,汉学系和使徒社那边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人……众人一起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挂出来的横幅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项,如果不写“Happy Chinese New Year”,又能写什么?

难不成还要顾及韩国人的感受,换成是“Lunar New Year”吗?

可是现在的世界地图上,又哪里有韩国?

也不知道他们的心眼和屁眼,究竟哪一个更小一点。

大家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高高兴兴地过节,可是在某些人眼中,这就无异于是一种跳脸行为。

贝尔福觉得终于抓住了那些极其令人讨厌的中国人,尤其是陈慕武的马脚,派人去调查他们这次的庆祝活动中有无挪用公款现象。

虽然费尽心思,差点把实验室掀了个鸡飞狗跳,但到最后也无功而返。

春节过完,远在上海的自己家人就要准备登船赴欧了。

而经过短暂地放松之后,陈慕武再次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粒子加速器那边的论文已经发表,科莫会议的会期也一天天临近,想要在会议上双管齐下的陈慕武,于是就把他处理完实验室事宜之后不多的精力,全都投向了量子场论那边。

去年年底的两个节日,就把他那个理论水平很好的小组给彻底冲散。

新年假期结束,回到剑桥来的只有狄拉克和奥本海默。

虽然狄拉克的物理学水平已经足够,再加上一个奥本海默,那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但是这两个人在剑桥大学待了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养成了唯陈慕武马首是瞻的“好”习惯,做出些什么新东西来,总是忍不住拿到陈慕武面前跟他讨论。

这样做偶尔会从陈慕武那里获得一些新灵感,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得到他的肯定。

不过有了陈博士的肯定就已经足够,至少能说明他们的研究方向总体上是正确无误的。

老陈每天忙得昏天黑地,醉心于学术研究的狄拉克看不到,不代表其他人看不到。

量子场论是一个大课题,名下的研究内容可以有很多很多。

一直参与其中的奥本海默,现在不再担心自己会因为完不成毕业论文而不能在剑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所以他又关心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陈慕武来。

一天,工作结束之后,陈慕武正发愁去哪里解决晚饭,奥本海默却颇有些神秘地说,他看陈慕武最近工作的十分辛苦,所以今天要请客,让陈慕武跟他回基督学院自己的宿舍。

请客?

而且还是去基督学院的宿舍?

再联想到奥本海默所说的请客动机,陈慕武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这是太沉迷于中国文化,以至于学学汉语已经满足不了,所以开始研究食疗食补了吗?

跟着奥本海默回去的路上,陈慕武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劝人的说辞,等下应该怎么委婉地向他提出来,即使真的热爱中国文化,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现在他敢研究食疗,将来他就敢去炼丹修仙。

等到了奥本海默的房间,陈慕武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多了。

他的桌子上摆的并不是颜色诡异的黑暗料理,而是几罐上面挂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马口铁皮罐头。

有点眼熟。

陈慕武觉得自己的思想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虽然刚刚想象中的稀奇古怪的食材没有出现,但是说要请客,结果却吃罐头……

这里到底是英国,还是在垃圾堆里翻找驻韩美军补给的韩国?

而奥本海默毫不觉得这几罐罐头寒酸和丢脸,相反他还很得意地向陈慕武介绍着:“陈博士,怎么样?这可是美国现在最流行的食品,菠菜罐头!据说菠菜里面的铁含量是其他蔬菜的十倍还多,能够很有效地补充精力,缓解疲惫。现在在纽约的各种高档餐厅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都以吃这个为荣。所以我这次从美国回来,也带了几罐罐头回来,让大家都尝尝鲜。”

呃,事情的发展更诡异了。

菠菜含铁量高不假,也能在绿叶蔬菜中排进前几位,可是铁含量比其他蔬菜高十倍,完全就是一个谣言。

有人说是在十九世纪中后期,一个德国科学家在计算菠菜中的含铁量时犯了个错误,他把小数点点错了一位,所以才有了菠菜的含铁量是其他蔬菜十倍的说法。

不管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是这个数据早就已经被其他科学家们所纠正。

不过在几十年以后,流言漂洋过海来到美国,被一家专门生产菠菜的农业公司嗅到了商机。

为了能贩卖自家公司的菠菜罐头,他们花大价钱推广这个说法,成功地让菠菜成为美国大城市富贵人家餐桌上的新宠。

到后来这家公司依然不满足,所以就又更进一步,花钱请了一位漫画家,创造出来一个在后世脍炙人口的漫画形象,大力水手波派。

陈慕武完全没想到,他人在英国,也能赶上美国吃菠菜的这股热潮。

而且吃菠菜还是有钱人的一种健康饮食方式,如果奥本海默不是纽约的公子哥,自己说不定就无缘品尝这种“美味”了。

奥本海默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菠菜罐头不能不吃。

虽然没有花生米,没有陈醋,也没有花椒油,罐头里经过加热和贮藏的菠菜又已经软烂如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这种东西只要狠下心来尚能入口,而且确实像美国国内的流言所说,对身体不但没有危害还有所裨益,只是具体数值不像那么夸大而已。

倘若奥本海默带回来的不是菠菜罐头,而是那个更加臭名昭著却又更贵更加受上层人士所喜爱的镭钍水,陈博士又该如何应对呢?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完奥本海默“贴心”给自己准备的进口食品,然后还要向他表示感谢。

看陈博士似乎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又把新的一罐拿到手里。

“别别别,已经吃饱了,足够了,罗伯特。这东西金贵的很,还是省着点儿吃吧。”

好不容易吃完的这一罐,完全就是出于礼貌。

如果他再给自己打开一罐新的,陈慕武不确保接下来会不会上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戏码。

离开基督学院,返回自己住处的路上,陈慕武一直都在检查,看看自己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会不会突然就膨胀了起来。

一个有些好笑的小插曲,暂时舒缓了管理整座实验室给陈慕武带来的压力。

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参加科莫会议的剑桥代表团,浩浩****地出发了。

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卢瑟福远渡重洋回了新西兰,代理主任陈慕武又在对方的邀请名单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实验室不可一日无管事的。

那就只能再让查德威克留在剑桥,坐镇大后方了。

这可能就是查德威克的宿命,不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各种在英国之外的国际性物理学会议他从不会参加。

等他第一次离开剑桥大学,到比利时布鲁塞尔参加三年一度的索尔维会议,那时已经是1933年的第七届。

在前一年查德威克刚刚发现了中子,为物理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才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替不在剑桥的卢瑟福管理实验室的工作,横渡英吉利海峡去欧洲大陆和物理同行们见上一面。

而上了年纪、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老汤姆孙,早就在剑桥养了好几年的老,老胳膊老腿的他一年之中连去六十英里之外的伦敦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去海对面的欧洲了。

所以这次剑桥派出去参加会议的人员,基本上都是以陈慕武为首的少壮派,除此额外又加上了一个爱丁顿。

作为他们英国代表团实际上的团长,陈慕武早就和德布罗意那边联系好,等到了法国之后,两个国家的物理学家们一起出发。

结果到了巴黎,在这边等着的不光有朗之万和德布罗意这些法国物理学家,还有从德国来的普朗克、索末菲、玻恩和泡利,有从荷兰来的洛伦兹,有从丹麦来的玻尔等等,还有一些人陈慕武也不认识。

按照地图上来看,从英国去科莫的最近路线,应该是先去法国,再去瑞士,然后越过瑞意两国的边境线,就能直达目的地。

但是,这两个国家是以阿尔卑斯山脉为分界的,这两个国家的基建水平,肯定是修不了跨越山脉的火车。

所以大家不得不绕个远路,从巴黎到里昂,再到都灵,最后才能到阿尔卑斯山南麓的科莫。

其他国家的物理学家们都齐聚在巴黎,也是同一个原因。

在巴黎里昂车站的站台上,基本上汇聚了要去意大利参加会议的全部物理学家,只是少了意大利本土的几位。

看这个样子,大家就地在巴黎开会也未尝不可,意大利人劳民伤财举办的科莫会议,除了兴师动众以外,没什么其他的意义。

海森堡和冯·诺依曼原本处在德国代表团中的边缘位置,看到陈慕武后,就赶快跑过来相互问候。

这两个人折返回去拿行李的功夫,陈慕武的耳边忽然悠悠响起来了一句带着丹麦口音的英语。

“陈博士,我当初想从老师手里把你挖走没有成功,可现在你为什么也开始挖起我手下的人来了?”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陈慕武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后才转过身去,果然就看到了那个来自北欧的大师兄,正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

“哎呀玻尔教授,真是好久不见了!”

打招呼的过程中,他的余光又看到了站在德国队伍中双手插兜若无其事的海森堡,正拉着冯·诺依曼假装聊天,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上一眼。

明明很正常的一次见面,现在陈慕武却莫名有一种师の目前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