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天的时候,陈慕武就和张学良透露过自己将会在斯德哥尔摩搬学校,他也如愿地薅到了这位公子哥的羊毛。
因为教育水平有限,所以瑞典学校那边的前几届学生,陈慕武打算从高中和大学毕业生中都招收一些。
张公子现在这个年纪,正是不愿意服输的少年心性,等他哪天有兴致到东北大学,想起这件事情来,肯定会叮嘱学校里的学生好好准备,在选拔考试中考出个好成绩,顺便也为东北大学增光添彩。
既然都已经把这件事情提前告诉了张学良,陈慕武觉得自己更得要告诉自己的母校,虽然穿越而来的他本人并没有在这边上过一天的学,但两者之间毕竟还是有一种羁绊关系存在着。
就像奥本海默说的那样,陈慕武本打算在中途下车,到学校里故地重游一番,也算是衣锦还乡。
顺便还能宣传一番自己在欧洲办学这件事,督促勉励学弟们到时候在考试中一举夺魁。
可问题就是,两个人带的行李太多了。
远路无轻载,陈慕武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离开英国之前,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尽可能地精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
但是架不住沿途停留的那几站遇到的朋友和物理学同仁们,对自己的态度十分热情。
于是从巴黎开始,陈慕武就是一路走一路收礼物,行李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多。
到了奉天,和他相见恨晚的张学良出手更是阔绰,送了不少诸如人参鹿茸之类的东北特产。
陈慕武的行李数量几乎陡然翻了一番,幸好,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奥本海默。
行李每多从火车上搬上搬下一次,就会增加一分遗失或者损坏的风险。
所以陈慕武只能放弃了从唐山下火车,回母校拜访的计划,而是改为给自己的老师写一封告知选拔留学生的信,在站台上投入到本埠的邮筒里。
京奉铁路是京奉铁路,津浦铁路是津浦铁路,虽然名义上都归民国的交通部管,但是却分属不同的铁路局。
更尤其京奉铁路已经完全由奉系掌控,每年他们都把这条铁路上的大部分油水收入囊中,根本不给交通部拨款,基本上属于是独立运营的一种状态。
交通部对这种情况根本就无可奈何,只能治标不治本地用禁止京奉津浦办联运列车来反制。
因而奉天买不到津浦路上的火车票,只能在北平或者天侓站购买。
好在天侓也在奉系的势力范围之内,又是张作霖在关内的老巢之一。
张学良也给陈慕武买了津浦路上的车票,但仍然需要他在天侓站中转一下,在这里取别人给他送来的车票,顺便再换乘一列新的南下火车。
既然张学良已经帮他安排好了行程,陈慕武也就没再去打听车票买的是哪一天。
他想当然地认为为了能续上旅程,这两次列车的到站和发车时间应该是越接近越好。
但是刚走下火车,陈慕武就在月台上看到有人举着接站的牌子。
牌子上用毛笔写着的大楷汉字,不是“上虞陈先生”又还能是什么?
只是举牌子的人有点在陈慕武的预期之外,他原本以为,这个人作为张学良手下的青年才俊,穿的应该是笔挺的奉军军装。
但没想到,这个来接站的人,却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鼻子上还夹着一副角质框架的眼镜的中年人,一副文质彬彬的打扮。
陈慕武在心中暗赞了一句,张学良有心了。
他可能是怕一个派一个穿军装的手下来会吓到自己,也怕写自己的全名会在站台上引起意料之外的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让这个人穿着便装。
因为天侓不是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所以留给两个人下车的时间十分有限。
慌慌张张地把行李从车厢中搬下了车,留下奥本海默在那边一边清点一边看行李,陈慕武快步向举着牌子的这个青年人走去。
中年人还在东张西望,直到陈慕武走到他的面前,指了指牌子上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相互确认完身份,又经过了一番仔细的交流和询问,陈慕武才在心中大致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敢情,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回事。
接站的人根本不是张学良手下的奉系军人,而是另外的一派来路。
中年人自称是南开大学的工作人员,并且出示了相应的证件。
他说是受到了张校长的委托,邀请陈博士到南开大学做客参观访问。
至于陈慕武从天侓南下的火车票也无需担心,张学良已经派人订好了两天之后去往浦口的火车,到时候陈博士只需要按时登车就可以了。
作为现在中国大地上唯一一条沟通了南北方的铁路大动脉,津浦铁路上的车票一向很紧张。
就算现在出站,再到天侓东站的售票处买票,陈慕武也买不到当天能南下的火车,说不定还会排到半个月之后。
虽然归乡心切,现在这种情况,陈慕武也就只能接受中年人的一番“好意”,跟着他一起去了南开大学。
《骆驼祥子》里祥子拉的那个人力车,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
在北平,人力车被叫做“洋车”,是东洋车的简称,东洋正是指这种人力车的传入地,日本。
在上海,因为车厢被刷上黄色油漆,所以被叫成“黄包车”。
但是在天侓,这里的人们更爱把人力车叫做“胶皮(车)”。
出了天侓东站,三个人雇了四辆胶皮车,多出来的那一辆,是专门用来拉行李的。
纽约富商家的公子奥本海默,来到中国之后又接触到了新鲜玩意。
他第一次坐人力车,对这辆车上上下下都感到好奇。
但奥本海默同时也很怕行李从那么高的车厢当中掉落出去,于是乎双眼紧紧盯着,一刻都不敢松懈。
坐在奔向八里台的南开大学的胶皮车上,陈慕武那个被火车颠簸颠散了的大脑,终于重新聚合到了一起。
他没心情去关注左看右看的奥本海默,而是开始复盘今天突如其来的这件事。
陈慕武觉得,这背后“坑”了自己一把的人,多半还是奉天的那位张学良。
对手眼通天的张公子来说,既然他能在一天之前,买到两天后的津浦路车票,那么买到今天的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是为什么自己非要在天侓停留两天,而且又莫名其妙地突然会去南开大学做客?
这就不得不提张公子和张伯苓这两位本家之间,亦师亦友的那一种关系了。
张公子虽然不是南开系的学生,但自从他幼时曾经在奉天听了一场张伯苓先生的演讲之后,就开始对这位老先生以师事之。
到后来奉系入了关掌控了华北局势,张作霖把自己在关内的办公地点定到了天侓,跟着父亲频繁往来于两地之间的张学良,也就有了更多的和张伯苓见面的机会。
再之后,东北大学在奉天初创,师资力量很是薄弱,也因为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从南开大学借去了不少老师。
国内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都知道陈慕武要在今年夏天从英国回国,也有很多人都希望能邀请到陈博士去他们那里办讲座。
陈慕武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极力刻意想要让自己的行程更加低调隐蔽。
但东北大学里毕竟有许多南开系的老师,张作霖在奉天欢迎瑞典王储这件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早就有人把这件事情传递给了老东家。
得知陈慕武要跟着瑞典王储一起回国的张伯苓,直接就把电报拍到了张学良的桌子上,让他一定要把陈博士的行踪透露给自己,到时候在天侓恭迎大驾。
于是就有了天侓站的这么一出,老张先生和小张先生联手给陈慕武做了个局,让他不得不到南开大学走上一遭。
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除了重视教育事业,在天侓开办了南开系的学校之外,也非常重视体育事业。
在1910年,举办的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中,他就是举办单位全国学校区分队第一次体育同盟会的会长。
到后来,这个同盟会逐渐发展更名,变成了“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张伯苓就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协进会的名誉正会长。
这个协进会是1924年8月24日在上海正式成立的,成立之初,协进会就闹出来了个大笑话。
彼时巴黎万国运动会刚刚闭幕,在这届运动会开始之前,京沪各界的报纸上都在宣传报道,有三位网球选手,代表中国去参加了本届盛会。
但是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的,却不是这三位网球国手,而是一个横空出世名不见经传的Chen Han Chen。
不知这位是何许人也的上海各家报纸的记者,就想着到刚成立的协进会那边去打听情况。
毕竟这个协进会,对外还承担着中国奥委会的各种职责。
结果协进会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全国最权威的体育机构,就这样在成立伊始,闹出来了天大的笑话。
一段时间之后,大家才知道Chen Han Chen就是陈慕武。
因而从那时起,张伯苓就对海外这个能文能武、文武双全的年青人很感兴趣。
他甚至亲自到南开大学的校门处等候,刚一见面,就对陈慕武很是热情。
为了表示对这位从西洋留学归来的贵客的欢迎,张伯苓还自掏腰包,特意派人到德租界和美租界交界处威廉街上的起士林西餐馆,端了一桌西洋大菜回来。
看着桌子上的食物,陈慕武内心里哭笑不得,但面子上还要表示出对张伯苓的感激。
在天侓停留的时间不多,所以也就没再遵守什么餐桌上的礼节,众人一边用餐,一边讨论这两天在南开大学的日程安排。
张伯苓的意思是,请陈慕武拿出一天时间,在南开大学办一场讲演,然后去刚刚成立几年的物理系参观并指导工作。
然后第二天再去看看南开大学的体育活动开展得如何,最好还能和运动员们交流一下参加万国运动会的心得。
虽然从1913年就开始参加远东运动会,但一直以来,中国对奥运会都不像同样参加远东运动会的邻国日本那么重视。
在原来的历史上,若不是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日本人想让刚刚成立的伪满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去参加奥运会,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个国家获得全世界的承认,中国也不会派出刘长春孤身一人远赴重洋。
题外话,当初帮助刘长春代表中华民国参赛,并为其提供赴美旅费的,也是张伯苓和张公子这二位张家人。
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因为陈慕武像个孤胆英雄一样,独身一人参加了在巴黎举办的奥运会,并且一举拿到了四块金牌。
这个消息传回国内以后,全国上下就掀起来了一场运动热。
每位运动健儿都在心里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自己能不能也像陈慕武那样,在万国运动会上拿几块金牌,为国争光。
大学中的年青人,正是参加体育运动的适龄人群。
而张伯苓作为中国体育运动的先驱者,他治下的南开大学,也是较早培训学生参与体育运动的大学之一。
虽然对自己被不明不白地请到南开大学这件事,陈慕武心中有些小意见,但他对张校长的这个合理安排很是赞同。
既来之则安之,作为一个物理学者,给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们办场讲座算是天经地义。
而明年是27年,后年是28年,转眼间又到了大赛年。
陈慕武也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好苗子,是不是能一并带到欧洲去,在那边进行训练,备战1928年的下一届奥运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南开方面也有意进行宣传。
于是载誉归国的陈慕武,抵达天侓,并且到南开大学参观访问这一消息,在第二天就登上了天侓的各大中西文报纸。
这其中就包括天侓境内最大中文报纸的《益世报》,也就是几年前陈慕武在上面连载《射雕英雄传》的那一家。
虽然现在仍然有人以姚馥兰这个笔名,在报纸副刊《益智粽》上连载《射雕》的续集《神雕侠侣》。
但大家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此姚馥兰并非彼姚馥兰。
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益世报》报馆的总经理还是很懂人情世故。
得知陈慕武此时就在天侓这个消息以后,他派人连夜到天侓三大银楼之一的恒利,花大价钱请银楼中的师傅订制了一面尺余长的银质盾形奖牌,镶嵌到了一块方形的酸枝木上。
奖牌上还刻有“震旦之光”四个大字,下面另有小字注释着文体两开花的陈慕武在学术和体育上取得的两项重大成就,“第二十四届罗贝尔物理奖得主”,“第八届万国运动会游泳成绩最优者”,“天侓益世报馆谨赠”。
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恒利金店的全体师傅们加班加点,总算在第二天晚上把这面奖牌给赶制了出来。
打听到第二天陈慕武仍将会在南开大学开展活动,《益世报》馆的总经理打算亲自到现场,向陈博士赠送这面奖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