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是何意啊?

难道说坎贝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劝说不成,改用金钱利诱了么?

只是这说不通印在信封上的哈佛大学的标志,也说不通这张支票顶部正中的波士顿第一国民银行的徽记。

在客运飞机航线还没有成熟的这个年代,想要从位于美国西海岸的加州来英国,就必须先搭乘火车横跨整个美洲大陆,到达东海岸地区。

然后再选择从几个知名的大港口乘坐蒸汽轮船横跨大西洋,最终抵达英国。

这几个办理往来英美航线的港口,有纽约、有费城、有巴尔的摩,当然也有波士顿。

或许坎贝尔这次来英国,的确是在波士顿港登上的轮船。

可他也完全没必要在波士顿第一国民银行开个账户,就为了给陈慕武打这一万美金的款。

加州的意大利银行同样可以办理这样业务,而且后者的业务能力还要比前者大的多。

既然想不通,那索性就不要再想了。

陈慕武眼里充满疑惑地盯着坎贝尔,可嘴上却是一句话不说。

小李子在他的那部电影《华尔街之狼》里的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He who speaks first loses!

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输了!

坎贝尔笑道:“陈博士,不需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这笔一万美金的巨款也不是我出的,而是受到了他人所托,让我代为向你转交。

“事情的真相全都写在了那封信上,敬请一读,便知其中的原委。”

对了,那里面还有一封信呢!

陈慕武只是看了一眼信封和支票就起了疑心,完全忘了还有信这么一回事。

“尊敬的陈慕武博士:

“您在去年年初发现了太阳系的第九颗行星,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造成了一场轰动,美国自然也不例外。

“我的哥哥,珀西瓦尔·洛厄尔,毕生都在致力于寻找海王星外的那颗神秘行星X,并为此个人出资,在亚利桑那州修建了一座洛厄尔天文台。

“可惜的是,直到十年前他去世的时候,行星X依然没能现身。

“作为珀西瓦尔的弟弟,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人类能够尽快发现这颗神秘行星X的踪迹,实现大哥的遗愿,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去年年初的某一天,一夜之间波士顿各大报纸上,都开始疯狂报道了英国皇家天文学家向全世界公布,发现太阳系第九颗行星X的消息。

“不久之后,您发现的‘黄帝星’被全世界各地的天文学家们所证实,也被天文学界确认为太阳系的第九颗行星。

“与此同时,我也在报纸上深入了解到了许多有关您个人方面的消息。

“原来您不仅在天文学上有所建树,在物理学等方面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哈佛大学也有一些中国留学生,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是学校里最勤奋最刻苦的那一批人。

“您的出现,打破了我对中国学生的刻板印象,也让哈佛大学开始招收更多的中国学生。

“在去年夏天,我还久违地给瑞典皇家科学院诺奖评审委员会寄出了一封信,行使了我身为哈佛大学校长,却没怎么用过的一项权力,那就是提名您去参选该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最终果然如我所愿,您成功获奖,虽然理由并不是我在提名时写下的‘发现太阳系第九颗行星’。

“您在诺贝尔奖演讲中提出来的有关宇宙模型的理论很新颖,在我的建议下,哈佛大学天文系和天文台的教授们,已经开始对这种宇宙膨胀现象展开了研究。

“我之前曾经提出,由我个人出资,向您提供一万美元奖金,当做是您发现了‘黄帝星’的奖励。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您不愿意来美国,而我又没时间前往英国,所以这笔钱一直以来,都没能被送到应该拥有它的人手上。

“好在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虽然因为身体上的原因,我没办法离开美国,可得知第二届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全体大会即将在英国剑桥召开,我就给我的老友,加州大学校长坎贝尔教授写了一封信,请他把这封信和信中的一万美金支票转交给你。

“在信的最后,祝愿陈博士您能在科学研究当中继续取得更多更好的成绩,也希望在未来,我能够和陈博士您亲自见面。

“雅培·洛厄尔,哈佛大学校长。”

陈慕武又看了看手里的那张支票,上面也签着一个和信纸落款处同样的签名。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也记得这笔钱。

之前在英国采访陈慕武的《时代》周刊记者,曾经问过他会不会去美国领这笔钱。

除了A·洛厄尔的奖金之外,好像美国国家科学院也要给自己颁发一个沃森奖。

他当时拒绝了奖金,也拒绝了那个奖项。

没想到A·洛厄尔这个人来真的,几年之后,这一万美金还是到了自己的手上。

哈佛大学校长这人不错,能处,有钱他是真舍得往外掏。

只是,这钱稍微来晚了些。

如果能够早来半年,陈慕武兑换出来的英镑,绝对会比现在多。

丘吉尔想不开,恢复了英镑的金本位,英镑和美元之间实行起了一比四点八六的固定汇率,而且这一汇率一直持续到了1933年。

在未来的这么多年当中,一万美金一直都只能兑换两千英镑多一点儿。

太亏了这笔买卖,干脆还是别换英镑了,直接把这张支票交给奥本海默,让他抽出时间来回趟国内,替自己到纽约证券交易所也开个股票账户好了。

他心想自己不是中肯的老胡,美股也不是大A,这一次的投资一定会闭着眼睛发财的!

陈慕武的心里虽然埋怨丘胖子,但是脸上还要保持微笑,因为他现在还在别人的宾馆里作客:“多谢您,坎贝尔校长,谢谢您为我送来洛厄尔校长的信件和支票。”

“雅培还让我代他来邀请你去哈佛大学执教,我本来想的是,先把你聘请到加州大学,然后再和你说这件事,毕竟在他这张面值一万美金的巨额支票面前,我们加州大学完全没有吸引力。”

“怎么样陈博士,你之前已经拒绝了我,那这次你对哈佛大学有没有兴趣?”

哈佛大学,一百年后的世界第一名校。

一百年前的现在么,不知道它在美国能不能排到第一名,但是在剑桥大学面前,也只是一个弟弟而已。

且不说陈慕武去不去美国,光说这所哈佛大学。

他在这里既有熟人布里奇曼教授,同时又有仇人杜安教授。

而且他的这位仇人,还是哈佛物理系的主任。

杜安之前一直反对光的粒子性,为此和芝加哥大学的康普顿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直到陈慕武的横空出世,让这场持久的学术争斗落下帷幕。

在无可辩驳的实验事实面前,杜安成了失败的那一方。

不知道这位杜安教授是不是小心眼儿,如果陈慕武真去了哈佛,谁能又保证,他不会被系主任给穿小鞋?

会还是不会?如会!

“算了吧,坎贝尔校长。虽然我很感谢洛厄尔校长为我提供的这笔奖金,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最近没有前往美国的打算。

“我希望能请您在回国之后替我转告洛厄尔校长,我很感谢他的奖金,也谢谢他的邀请,只是我在剑桥大学还有工作要做,不爱方便离开。

“如果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亲自向他表示感谢!”

“陈博士,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甚至比谁都希望你能拒绝雅培的邀请。否则的话,陈博士前脚拒绝了加州大学,后脚就选择了哈佛大学,这让我这个校长的面子往哪儿搁!”

没想到坎贝尔都已经这么大年纪,竟然还会毫不遮掩地把内心当中的想法给说出来。

不过也确实就像他说的这样,看别人赚钱,比自己赔钱还难受。

他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那就是以退为进,自嘲加州大学入不了陈慕武的法眼,暗含着希望他能再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附和着坎贝尔一起哈哈大笑就对了,随便回复一句什么话,都会被坎贝尔继续扯到邀请他到加州大学执教这件事上去。

……

第二天,陈慕武刚到卡文迪许实验室,就把奥本海默给叫出了门外。

“罗伯特,你来英国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去年冬天,你跟着我去了北欧,又去了欧洲大陆,没回美国和家人们一起过圣诞节。

“今年冬天应该没什么事情了,不然你就回国过圣诞节怎么样?临近假期的时候,横跨大西洋的船票一定会很紧张,你最好趁现在提前把往返的船票买好。”

陈慕武明明是一番好意,但奥本海默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之前组里除了他之外都是中国人,所以他一直都在学习汉语和中国文化,希望有朝一日能用汉语和大家交流。

虽然最近又新来了一个同样只会说英语的考克罗夫特,可奥本海默学习的脚步却一点儿也没放缓。

在这些洋学生里,别人都不会说汉语而只有自己会说,那老师下意识地会和谁更亲近呢?

奥本海默最近新学到的一个概念,叫做逐客令。

中国人即使看别人很不爽,也不会直接表达出来,往往都选择一种很委婉的方式。

比如送客不能直接开口,而是要端起茶碗来请别人喝茶,暗示他们“你该滚了”。

这才刚入秋,陈老师就让自己回美国过圣诞节,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卢瑟福又跟他说了什么,让陈慕武改变心意,不要他这个学生了?

“陈老师,我不回美国过圣诞,只想留在您身边,跟着您多学些知识。我是不是最近什么地方做错了?请您不必隐晦,直接指出来就好,我一定会改!”

陈慕武琢磨了一会,才想明白了为什么他好心说出这件事,奥本海默却一直哭丧着脸。

“罗伯特,你想多了,我没有任何把你赶回美国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让你回美国,除了希望你和家人团聚,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相求。”

陈慕武把他想买些美国股票,希望奥本海默这次回国的时候,能帮他开个股票账户并代为持有的事情讲了出去。

在戴维-法拉第实验室时,陈慕武靠着卖有机玻璃的专利,入账了一笔巨款。

奥本海默并不知道陈慕武急需这笔钱盖学校,所以才给出了投资股票这么个建议。

听完他讲的这些话,奥本海默没想到陈老师居然听从并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脸上的表情也跟着转嗔为喜。

“好的,我这就去找旅行社,请他们帮忙置办圣诞节回国的船票!或者干脆也别等到年底了,我坐最近的一班轮船回去,怎么样?”

陈慕武劝奥本海默不必激动,还是按原计划圣诞节回国就好。

他心想如果你现在就回国的话,我那门线性代数课的助教不就没人了吗?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陈慕武只在最后一天的上午,再次出现在了会场当中。

下午是这届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全体大会的闭幕式,上午将要进行本次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那就是选举通过新的成员国。

法国的张云博士,是代表中国天文学会以观察员国的身份来参加这次会议的。

他参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向联合会申请,成为正式成员国。

所谓观察员国,其中的“观察”一词其实是双向的。

观察员观察它所参加的国际组织,来判断是否最终加入到组织当中。

而国际组织同时也在观察它的观察员,来判断是否应该批准其加入。

在原时空里,联合会拒绝了中国天文学会的申请,给出的理由是认为学会的水平不够,连专业的天文台都没有一个。

当时中国的唯一一个现代天文台,还是法国天主教耶稣会建立的徐家汇观象台。

而在这次会议上申请入会被拒绝的张云,也见识到了国内天文学水平和外国的巨大差距。

他回国之后被广州的双鸭山大学聘请任教,然后就开始各方奔走筹集资金,最终有心人天不负,建成了国人自主建设的第一个现代天文台,中大天文台。

一直到1935年,中国天文学会才摆脱了观察员的身份,成为联合会的正式会员,这和张云以及一台中国天文学人的努力不无关系。

但是,现在有陈慕武这么个人存在,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就巴不得赶快吸纳中国天文学会为正式的成员国。

如果连全世界最年轻有为的天文学家不是联合会的成员,那这个联合会不就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吗?

最终新成员国的结果宣布之后,张云觉得自己这次像唐睢一样不辱使命,和他身边默默改变了历史进程的陈慕武,紧紧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