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大学天文台的圆顶下,众人各怀心思。

只有被临时抓来到这里充当吉祥物的陈慕武,觉得眼前的情形十分无聊。

虽然现在聚集着的这批人,除了他和那个讨人嫌的贝尔福之外,都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天文学家。

可是陈慕武现在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那个开尔文号粒子加速器,还有他要在剑桥大学开的线性代数那门课,已经完全没有在天文学上更进一步的那个欲望。

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参观,马上回到卡文迪许实验室。

陈慕武的办公室里还关着三个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突然不告而别,他们会不会着急。

一台摆在架子上的天文望远镜实在没有什么好参观的,现场几乎所有的工作单位或者是家里,都有不止一台的这种东西。

所以爱丁顿还提前派人翻出了陈慕武去年年初拍摄的那些黄帝星的天文底片,也逐一排列在望远镜的周围。

好在这些展品带来的参观时间依然有限,在天文台里又盘桓了半个多小时,这场黄帝星发现之旅终于落下了帷幕。

临别之前,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的会长坎贝尔教授再一次找到陈慕武,给他留下了美国代表团在剑桥郡驻地的地址,并邀请他在几天之后,一定要到驻地来一趟。

陈慕武没往心里去,他还以为坎贝尔唱这么一出,一定还是想要再次邀请自己去加州大学。

既然别人已经如此热情,那确实不好拒绝,也只能答应下来。

分别之后,他再次从天文台转回到实验室。

还没到晚上六点,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官方下班时间,所以小组内的三个成员,还都仍然待在实验室里。

陈慕武今天召开自己小组的第一次组会,本来是想为接下来的粒子加速器工作开个好头。

结果却被突如其来的各种事情冲了个零零碎碎,也不知道这个兆头究竟是好是坏。

他临时改变了一下自己未来一个星期的计划,给三人重新分配了一下工作。

陈慕武希望赵忠尧和考克罗夫特能先去了解并完全掌握这个粒子加速器的结构和原理,做些头脑风暴,看能不能拿出几个起电机的设计草案来。

他之前虽然已经做出了一个起电机的模型,可那个只是为了向老师卢瑟福演示并说服他对这个项目进行立项,而匆匆赶制出来的最简单最基本款,并不能对其进行等比例放大,成为这个起电机的最终定型。

陈慕武给奥本海默布置的任务,是让他去准备一下线性代数的材料和教案。

去年夏天,当初来剑桥还有些看不到希望的奥本海默,在得知自己的老师是陈慕武之后,就狠狠恶补了一把线性代数。

因为陈慕武在奥运会前发表的矩阵力学论文,正是当时物理学界最火的一种量子理论。

把这项工作交给动手能力很差的奥本海默正合适。

至于陈慕武在这段时间里做什么?

当然是去参加那个,时间跨度整整一个星期的天文学家联合会全体大会了!

今天,那些大佬们去参观剑桥大学天文台,只是一场在会议开幕前的预热活动。

而会议真正的开幕时间,却是在明天。

安排完实验室的一切事情,陈慕武依稀记起来,他刚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爱丁顿曾经告诉过他,中国天文学会这次也派人以观察员身份来参加了今年的会议。

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去向组委会了解一下,他的中国同胞住在哪里,然后去登门拜访,尽一尽他的地主之谊?

可是看着天色渐晚,又想着明天的开幕会议上又一定会见到,所以陈慕武才偷了个懒,打消了这个念头。

……

第二天一早,陈慕武赶到了圣彼得学院的大礼堂。

这是剑桥大学所有学院的礼堂当中可以容纳观众人数最多的一个,所以学校里一有什么大型活动,基本上都会把会址选安排在这里。

除了昨天见到的那些天文学界泰斗级人物,还有不少陈慕武的熟人也都出现在了会议的现场。

老汤姆孙身为剑桥大学的科学家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也被邀请代表剑桥大学来参加今天的会议开幕式。

卢瑟福倒是没来,这位卡文迪许实验室的现任主任,还是对原子当中的那个太阳系更感兴趣一些。

陈慕武是在会场的最后几排,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在标注着“观察员”的那些座椅上,他看到了孤零零坐在其中的唯一一个中国人。

会场当中的黄种人并不是只有陈慕武和这位仁兄,还有好多身材矮小但是穿着打扮异常西化的日本人坐在前排。

日本是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成立时的七个创始成员国之一,据说这次还有一个日本天文学家,将要被选为联合会的副会长。

陈慕武一边客气地说着“打扰”,一边从已经坐在位置上的几个人面前穿过,最后坐在自己同胞的身旁。

“上虞陈慕武,不知道老兄怎么称呼?”

“陈、陈博士,久仰大名!”

虽然早在昨天签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陈慕武也将要来参加这届大会,可是见到真人之后,还是难免会很激动。

“开伻张云,现在正在法国的里昂大学,攻读天文学博士学位。”

名字里的云,让人听到之后立马就能联想到天空,和他的研究方向天文学很是相符。

原来是一位留法的博士,只不过他在里昂而不在巴黎,所以陈慕武未曾在去年和张云见过面。

中国人自报家门的时候,总是会在名字前面加上自己的籍贯,张云自然也是遵循旧例。

可如果不是他的国语中带着浓浓的广东乡音,他说出来的这个地名开伻,就会让陈慕武产生一些误会。

在广东有一个开伻,是一个著名的侨乡,美国洪门的那位司徒大佬,故乡便正是这个开伻县。

在陈慕武曾经上过学的傏山交大附近,也有一个开伻。

为了开采当地的煤炭资源而在此地设立的开伻矿务局,是晚清洋务运动时期大力兴办的一个企业。

那条被称作中国第一条铁路的唐胥铁路,也是为了把开伻矿务局开采出来的煤炭运到天侓的港口,然后再装船通过海运运到全国各地。

先有煤矿,然后才有铁路,最后再有为了铁路和煤矿服务的路矿学堂,也就是傏山交大的前身。

他的脑子里在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身边的这位西装领带圆眼镜,标准留学生打扮的张云,还是处在一种很激动的状态当中。

陈慕武自己可能感觉不到,可在同样漂泊海外的中国留学生当中,他本人绝对是一个榜样般的存在。

年纪轻轻就已经取得了很多的成就,在国际学术界获得了巨大声望,也让他们这些在国外的中国留学生受益匪浅。

张云的切身经历就是,随着陈慕武越来越成功,越来越有名,他在里昂大学的课堂上,也开始渐渐获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尊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当成是“黄色瘟疫”,遭到别人嫌恶与鄙夷。

走在学校里面,偶尔也会有陌生人前来打招呼,带着一些好奇地询问张云来自哪个国家。

在之前他回答自己来自中国,大部分人都会出言奚落,只有极少数友善的人脸上才会露出一些失望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但现在他给出同样的回复,大部分人接下来的话题都是和他聊起“认不认识剑桥大学的那个陈博士”,然后再进行一些比较友善的交流。

反而是那些日本留学生,仍然像往常一样,带着骄傲地报出自己的国籍,结果却收到了之前并不曾见过的失望表情。

趁着会议还没开幕,陈慕武和张云在一起又闲聊了几句。

张云因为离着英国最近,又是专门学习天文学的留学生,所以才被中国天文学会派来参加这次会议,还给他专门汇过来了一笔旅费,是名誉会员柯鸿年为这次会议专门捐赠的“澹园奖金”。

张云说自己在去年就曾经给陈慕武写过一封信,祝贺他发现了第九大行星黄帝星,为中国人涨了志气。

陈慕武想了想,他去年确实因为这件事情收到了不少来自国内国外贺信,刚开始还曾经热情地一一回复,到后来因为信件实在太多,所以就只捡着重点人物的回了几封。

张云又说自己这次接到通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他。

结果写来的信再次石沉大海,一度让他以为陈慕武已经离开了剑桥大学,到别处另谋高就。

小陈听后小脸一红,连忙解释自己前半年基本上都在伦敦做实验,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话间,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唯一一位理论教授,拉尔夫·福勒走上了讲台,同样身为东道主的他是开幕式的主持人,宣布了本次全体大会的开幕。

大哥不笑二哥,全世界的会议都没有什么新意。

在R·福勒的主持和引导下,剑桥大学的校监贝尔福伯爵第一个上台发言。

他先是自谦,说自己只是一个政客,远不及他的前任瑞利三世那样,在科学研究上取得了许多成果。

然后贝尔福开始对着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吹彩虹屁,称赞这些天文学家们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在天文学研究上取得了许多成绩:发现了黄帝星,发现了银河系外的星系,发现了宇宙的膨胀……

陈慕武感觉他提到的这些,似乎都很耳熟。

贝尔福发言完毕之后,国际天文学家联合会的会长坎贝尔又登上了讲台。

来而不往非礼也,剑桥大学校监吹了半天天文学研究,他这个会长就要好好吹一吹东道主剑桥大学。

坎贝尔的演讲稿显然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他说这次会议之所以会选在剑桥大学,就是想要对物理学和天文学前辈牛顿爵士的一种朝圣。

伽利略发明了折射式望远镜,而反射式望远镜则诞生于剑桥大学。

除了反射望远镜,还有研究光谱的分光棱镜是在剑桥大学首次使用。

对天体运行的动力学理论研究,也是诞生于剑桥大学。

而上述这些,全都是牛顿爵士一个人的功绩。

然后坎贝尔转换了话题,说第二届会议的会址,早在三年前第一次会议上就已经选定,但是在这期间的三年里,剑桥大学又为天文学的发展做出了许多贡献……

陈慕武毫不意外地又被点名表扬了,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老汤姆孙听着演讲,琢磨着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把牛顿爵士和陈慕武联系到一起的人,然后又想起他之前的那套转世理论。

坎贝尔讲完,皇家天文学会的会长金斯又登上了台。

两年任期已到,陈慕武之前在格林尼治天文台见过的那位牛津大学的丹麦天文学家德莱尔,已经卸任了皇家天文学会会长的职位。

接替他的詹姆斯·金斯爵士,正是之前和瑞利三世一起计算出瑞利-金斯公式,发现紫外灾难的那一位,他也是三一学院的毕业生。

金斯讲完,又是联合会的秘书长A·福勒,A·福勒讲完,又换成其他人。

总之在第一天的开幕式上,就是轮番变幻着不同的人登台致辞。

这些人的致辞当中除了又臭又长,就只剩下又臭又长,让陈慕武在圣约翰学院的大礼堂里,美美地睡了一整天。

开幕式结束之后,陈慕武打定主意要翘掉接下来几天的报告会,等到最后选举接纳新的成员国时,他再露面去为中国天文学会站台。

他趁这几天的时间,把接下来要讲授的线性代数课程备了个七七八八。

陈慕武还按照和坎贝尔约定的时间,到美国代表团入住的旅馆登门拜访。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坎贝尔递给他了一枚封着信封。

陈慕武还以为是,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去加州大学任教的聘书。

可他接过来之后才发现,信封上印着的却是哈佛大学的徽记。

陈慕武疑惑不解地看着坎贝尔,难不成这位加州大学的校长,要为他人做嫁衣吗?

后者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示意他把信封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

信封里装着的,除了一张写有花体字的考究信纸,还另有一张支票。

支票上注明的金额,整整有一万美金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