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奥本海默比起来,泡利的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

连当初爱因斯坦面对玻尔和他两个学生联合提出来的那个BKS理论的时候,都曾经对玻恩说过“如果BKS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他宁愿改行去当一个修鞋匠,或者是赌场的工人”,泡利想要改行又有什么稀奇?

当然,爱因斯坦在信里说的修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去路边摆摊。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过,他在瑞士伯尔尼专利局的那七年小职员工作,就和“修鞋匠生涯”差不太多。

当然,对于他这么聪明的人来说,不研究物理学问题的话,那么在专利局糊口和在路边修鞋,这两项工作也就差不多了。

进入到二十世纪之后,物理学的发展实在是太快,只要稍微一走神,就会跟不上脚步。

精确测量了光速的迈克尔逊,因为不愿意相信以太不存在而拒绝相对论,一直以来都是以反面人物的形象出现在教科书上的。

而那个卡着康普顿论文,不让他发表在美国《物理评论》上的杜安教授,也在后世有关康普顿效应的记载上,成为了可笑的背景板。

已经成名的物理学家,或者还未成名的物理学工作者,一时半会儿接受不来新兴的物理学概念,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泡利在历史上,也确实有两次想要放弃物理而转行从事其他职业的想法。

第一次的塞曼效应不能用理论完全解释,让他郁闷到想去当一个小丑演员。

当时陈慕武还没在物理学界崭露头角,所以也就并没有赶上这一次。

不过陈慕武倒是把泡利从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当中挽救了回来,因为他在索尔维会议上,提出来了电子自旋,让一直困扰物理学家们二十多年的反常塞曼效应,终于能够得到良好的解释了。

只是那一次,泡利多少有些忘恩负义,他不但不感激陈慕武把他重新拉回了物理学研究的正轨,反而还指责电子自旋就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直到陈慕武和卡皮察成功做出来了那个氢原子基态的施特恩-格拉赫实验,证明了电子的自旋确实存在,才让一向傲慢的泡利闭上了嘴。

泡利第二次想要改行,历史上是因为波动力学上的那些事。

只是陈慕武的到来之后,把量子力学的摊子铺得太大,而速度又过于快,这才导致前赶后错,让泡利没把想要改行的锅扣到波动力学,而是扣在了平行宇宙身上。

不过他的这番言论谁也不会当真,泡利最终还是会回到物理学上来的。

陈慕武相信,这种心高气傲、连爱因斯坦都看不上的天才人物,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期内而放弃他一直以来喜欢的物理学研究。

相反,有陈慕武的存在,还能给泡利竖起了一个永远都可望不可及的目标。

让他的心里始终都攒着一股劲儿,想要有朝一日战胜陈慕武,然后证明自己。

所以陈慕武根本不想去劝泡利认清形势,放弃幻想,早日回到物理学研究当中来。

他反而还想出来了一个激将法,把陈乔治从第一本到现在出版的所有书籍打了个集合,签上钱德勒的名字,然后以企鹅出版社的名义,寄给了远在德国汉堡的泡利。

“泡利先生,听说您想改行,并且很喜欢阅读我的作品,我很荣幸,特将陈乔治系列目前出版的全部作品随信附寄,请您雅正。”

与之相反,布莱克特算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他虽然和陈慕武是好朋友,但也只是给他讲了讲在德国做访问学者时遇到的一些有趣事情而已。

他完全没去向陈慕武打听始终是热点的平行宇宙这个事,因为布莱克特觉得,与其给自己找些麻烦,不如给陈慕武找些麻烦。

他不一定能听懂陈慕武的那些理论,但是说不定能从陈慕武那里,得到一些自己研究方向上的灵感。

在哥廷根大学期间,布莱克特渐渐开始对在1912年就被发现了的宇宙射线产生了兴趣。

他一直以来都在使用并改进威尔孙云室,而这个云室,不仅仅能观测原子核内外的粒子的轨迹和反应,对宇宙射线当中的粒子,也同样适用。

布莱克特问陈慕武,他对宇宙射线的研究,有没有什么看法。

“呃,帕特里克,你这个研究方向非常好,请一定要坚持研究下去。我们对宇宙的认知还十分有限,说不定宇宙的秘密,就藏在这些射线里。”

想了想,陈慕武还是只说了一圈车轱辘话。

他没好意思说,宇宙射线里有正电子,你只要多在云室里观察,并且考虑给射线加个磁场,观察一下粒子发生的偏转什么的,说不定就能帮我发现大家一直以来都不相信的那个正电子出来。

布莱克特在自己家里短暂地休整了几天,就离开伦敦返回剑桥大学报道,而陈慕武也终于等到了从荷兰押解实验设备和各种液态气体的奥本海默回来。

他带着这些东西过英国海关的时候,还闹出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海关的工作人员见到奥本海默带着一堆钢瓶,还以为他携带的都是液化石油气,一不留神就可能发生爆炸的那种。

但即使是进口液化石油气,也基本上都是靠着大型铁罐进行运输,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带着这么多日常使用的钢瓶过关的。

虽然出示了美国护照,但是奥本海默说话还带有些家族传下来的德国口音。

英国海关觉得这可能是德国鬼子又搞幺蛾子,企图发动恐怖爆炸袭击,于是连忙疏散了在场的人群,还想把奥本海默扣下来好好审问一番。

幸亏在奥本海默的一番辩解之后,电话打到了皇家研究所。

经过陈慕武的一番解释,海关的工作人员才明白,这些钢瓶里装着的是皇家学会想要进行科学研究的液氮液氢,而不是那些有危害的液化石油气。

当然,装在钢制杜瓦瓶里的液氮和液氢同样也能爆炸,只不过陈慕武刻意地隐瞒了这一点。

因为电话是层层转接,才最终打到皇家研究所这里来的所以老布拉格也知道了,陈慕武指派他的那个美国学生,从荷兰带了许多“危险品”回来。

等这些器材和钢瓶终于运到实验室之后,老布拉格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也想要看看陈慕武究竟买了些什么,同时估算给这些东西报销,需要花费戴维-法拉第实验室多少的经费。

看到这些瓶瓶罐罐的时候,老布拉格已经忍不住了:“陈博士,这些,这些都是他从荷兰买回来的吗?”

“也不全是,”自觉劳苦功高的奥本海默率先抢答,“只有这里面的液态气体是买来的,这些钢瓶都是只交了一部分押金,和莱顿大学那边租借使用的。

“莱顿大学那边还说,如果下次买的更多的话,价格还能再优惠一些。”

“陈博士,你说去荷兰采购设备和药品,就是买了这些液氮和液氢回来吗?可是这些东西,英国本土就有卖的啊!”

听他说完,陈慕武的眉头立刻就拧成了麻绳。

不对啊,当初是昂内斯和自己说,莱顿大学的那间低温工厂,能向欧洲百分之八十的大学和实验室提供液态气体,所以自己才决定向他们购买,来进行超导和分离液氘的实验来着。

怎么现在买回来了,老布拉格又说英国本土也有的卖?

如果英国有低温工厂的话,那为什么杜瓦爵士晚年还是放弃了低温物理学研究?

他把自己的疑惑讲了出来,老布拉格听后哭笑不得。

“陈博士,看来你的天才大脑,也就仅限于物理学和天文学而已了。如果跑去做生意的话,估计会被别人坑得血本无归。”

他这话说得陈慕武十分不服,前两天不还亲眼见证,自己把一块玻璃给卖出了几万英镑的高价吗?

老布拉格继续说道:“昂内斯教授说的并不错,莱顿大学的低温工厂确实很厉害,也确实能向欧洲百分之八十的大学和实验室提供液态气体。

“只不过英国是在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里,不光英国,还有法国,连输了战争而元气大伤的德国也是如此。

“无论是高亮度的灯光照明,还是用氧气和乙炔进行金属焊接,在工业里,氧气的地位非常重要。

“难道你认为像英法德这样的工业大国,也没能力自己生产氧气,而必须要向莱顿大学进口他们液化出来的纯氧吗?

“陈博士,你现在应该能够明白,昂内斯教授说他们的液态气体能够供应全欧洲百分之八十的大学和实验室,是什么意思了吧。”

老布拉格把大学和实验室这两个单词读得很重,就是为了点明当初昂内斯话语里的文字游戏。

他还告诉陈慕武,英国的生产氧气的这家机构,名字取得很直白,就叫做英国氧气公司。

他们利用制冷压缩设备,从液态空气里把氧气很和氮气给分离出来。

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也会帮忙分离液氢。

无论是运输还是售价,向英国氧气公司直接购买,总比跨域海峡向莱顿大学购买要便捷和便宜许多。

陈慕武这下算是开了眼界,他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存在?

昂内斯教授,看上去多么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没想到都已经退休了,还不忘坑自己一把。

等到打开那个装有低温仪器的箱子之后,老布拉格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陈博士,你不光是在气体上被人给骗了,就连这台仪器,同样也被人给骗了。

“你来看这台仪器上的铭牌,林德(Linde)公司,虽然里面既有字母L,又有字母D,但这家公司和莱顿(Leiden)大学毫无关系,甚至他的所在地都不在荷兰,而是在德国。

“林德公司是现在全世界最好的制冷设备生产商,你向莱顿大学订购仪器,看样子对方也只不过是又转手向德国的林德公司订购了一台新的而已。

“这家公司最早是做制冷设备起家,为的就是能让德国的那帮酒鬼,在夏天喝上更冰凉更清爽的啤酒。

“之后有啤酒厂商向他们订购能液化二氧化碳的机器,这才导致了他们开始转而研究液化空气,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我刚刚和你说的德国液化空气的公司,就是这一家,其规模比莱顿的那家小工厂要大得多,就连英国氧气公司,都被他们所持股。

“陈博士,你真是在荷兰上了个大当,吃了个大亏!”

恨铁不成钢的老布拉格,在批评教育陈慕武的时候,不自觉就提高了自己讲话的音量。

他多半是心疼好不容易拿到的实验室经费,就这样被陈慕武这个冤大头又给浪费掉了。

不过,现在再去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钱已经花了出去,设备和液态气体都已经来到了实验室里。

老布拉格只能强忍着心疼,对陈慕武进行劝勉。

“陈博士,这半年以来,你为了戴维-法拉第实验室的重建工作,做出了不少的贡献,我作为实验室的主任,十分感谢你!

“这次买仪器吃亏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花出去的那些钱,和你帮实验室赚来的经费相比,不值一提。

“现在既然仪器已经归位,那么接下来就应该安心忙你早就设计好了的实验了吧?

“我衷心祝愿你在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能够取得好成绩!”

陈慕武的计划再次发生了改变。

他没理由把辛辛苦苦跑了一趟欧洲,替他买回来高价器材和气体的奥本海默赶回剑桥,然后再重新把施汝为请回来。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也就只能先不做超导体内部磁通量的研究,而是先从液态氢气中分离出氘好了。

一到动手做实验,奥本海默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他自己捋胳膊挽袖子亲自上场了。

当初在老板手底下,要自己亲自动手做实验。

穿越过来换了个新老板,还是要自己做实验。

结果好不容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了导师手下有了免费的劳动力之后,还需要自己上场。

自己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