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各处不务正业地游**了一个多礼拜之后,陈慕武终于又回到了皇家研究所的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

实验室的主任老布拉格,还保持着他和陈慕武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热情。

老布拉格不但亲自把陈慕武领到了实验室里,还很郑重地告诉他说,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只要能解决的,老布拉格就能帮他解决。

在老布拉格身上,陈慕武看出来了点事必躬亲的意思。

但同时,陈慕武又觉得有些奇怪:

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几乎要把陈慕武当成亲儿子看的卢瑟福,对他都没有这么嘘寒问暖。

怎么到了戴维-法拉第实验室,老布拉格比自己的老师,让他更能感觉到如沐春风呢?

进到实验室里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检查这里的实验器材。

虽然前人杜瓦在低温物理学上的成就,基本上能和荷兰莱顿大学的昂内斯持平。

但英国在低温物理学上的研究,并没有产生像莱顿大学那样的产学研联合体,在低温物理学领域,也就只有杜瓦和他的几个学生而已。

陈慕武想着,即使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有研究低温物理学的基础,可最终应该还是逃不开要向莱顿大学那边购买一些器材和试剂。

但是一检查实验器材,陈慕武就傻了眼。

实验室里的器材不是不能用,只是和他去年年底在莱顿大学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些比起来,就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

在向相关人员打听之后,陈慕武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器材有些老旧。

一是因为杜瓦不像昂内斯那样,在低温物理学上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而英国有名厉害的物理学家,又不只他一个。

所以英国政府并没有给杜瓦所在的戴维-法拉第实验室拨太多的款,自始至终,杜瓦在这间实验室里一直都是苦难行军。

二是自打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打之后,因为军费的开支加大,实验室里能获得的经费就更少了。

再加上杜瓦手下本就不多的几个学生,像莫塞莱那样被英国军队征召并派往前线,有许多还战死在了欧洲战场。

在这种财力和人力双重不足的情况之下,杜瓦只能在学术生涯的暮年改弦易辙,告别了烧钱的低温物理学研究,而是研究肥皂泡的表面张力问题。

战争结束后,戴维-法拉第实验室基本上就算是处在一种名存实亡的状态。

老布拉格在实验室前任主任杜瓦爵士去世之后接任主任这个职位,多少带着些临危受命,基本上就是想让他来重建这个祖上曾经阔过的实验室的意思。

一年之前,陈慕武和老布拉格初次在去年的索尔维会议上见面时,彼时的他还没有参加剑桥-牛津联合运动会,也没拿到奥运会金牌,更没有结识约克公爵。

当时老布拉格说要提名陈慕武获诺贝尔奖,那应该是对他真的喜欢。

但是一年之后,陈慕武拿了金牌,拿了诺奖,搞出来了量子力学,还指出来了爱因斯坦的错误,成为了媒体口中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他的地位和之前相比,虽然提升了不少。

但陈慕武觉得,这应该还不足以让老布拉格对他如此献殷勤。

之前仔细思考了很久,他也没找到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现在看到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的情况,陈慕武终于有些想明白,为什么老布拉格会对他这么热情。

估计是自己的老师卢瑟福,向他的这位同在南半球大洋洲生活过的前辈吹过牛吧。

毕竟自己手下出了一个牛逼的学生,和皇室那边搭上了关系,直接让实验室每年的经费翻了一番还多。

自己爽不算爽,不经意间向别人炫耀出去,让他们表面上恭维,内心里羡慕,那才是真的爽。

老布拉格大概也希望自己像之前给卡文迪许实验室拉经费那样,给戴维-法拉第实验室也拉来一笔么?

陈慕武的这个想法,在他向老布拉格提出来要购买些新的实验器材这一要求之后,基本上得到了印证。

一听到要花钱,他在老布拉格脸上看到了久违的苦笑。

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还是前年秋天,陈慕武向卢瑟福提出来,他想要购买一台要价八千美金的真空泵的那次。

自从英国王室把经费打到卡文迪许实验室的账上之后,卢瑟福就再也没有苦笑过,甚至连他的身高,都比之前还高了几厘米。

“陈博士,杜瓦爵士留下来的这些实验器材,难道就不能用了吗?”

看着装傻充愣的老布拉格,陈慕武真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能用的话,我还会来管你要钱买器材吗?

没穿越之前,他之前在大学做普物实验的时候,倒是拿到过一个电阻箱。

那个古色古香的电阻箱铭牌上,刻着各种他看不懂的西里尔字母。

陈慕武只认识上面的两组字母,一个是CCCP,一个是1955。

苏联出产的电阻箱,在五十多年以后使用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做普通物理实验这种精度不高的实验完全够用。

可是生产于十九世纪末的制冷和保温器材,在三四十年之后,能用的实在是不多。

“布拉格爵士,这些器材的年代有些久远,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有许多甚至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实在是没办法使用了。”

眼见装傻充愣不起作用,老布拉格又和他诉起了苦:“陈博士,我也很想帮你购买相应的实验器材,只是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现在是真没什么钱。

“不信的话,你也可以跟我去我的那间实验室里看一看。我现在做晶体衍射的那个X射线源,都是我自己从伦敦大学学院带过来的。”

陈慕武现在在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老师卢瑟福。

他为了省钱,拒绝了自己想要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搞一个低温物理实验的请求,而是把他介绍来了戴维-法拉第实验室。

如果想要在这里做自己之前计划当中的实验,看来就必须自掏腰包了?

那必不可能!

马三立他老人家曾经说过,“曾子曰:‘一个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

既然已经让约克公爵放过一次血,那么陈慕武不介意,让这个二王子再放一次。

剑桥大学是他们老温莎家的产业,皇家研究所的戴维-法拉第实验室同样也是啊。

而且和卡文迪许实验室相比,这后者的前面还挂着“皇家”两个字呢!

皇家实验室没钱,那不就是打他们皇家的脸么!

去年夏天,在英国驻法国大使馆的那次晚宴上,约克公爵在掏钱的同时,还曾当着瑞典王储的面向陈慕武承诺过,如果他在剑桥大学遇到其它问题,都可以给这位二王子写信。

可是也没有空着手找人上门要钱的道理,还是要先把有机玻璃的样品给搞出来,赚到自己盖学校的那笔钱,然后再送给老布拉格一个顺水人情好了。

反正陈慕武一开始,也是想先搞这块有机玻璃。

聚甲基丙烯酸甲酯,顾名思义,那就是把大量的甲基丙烯酸甲酯聚合到一起。

所以搞到原材料甲基丙烯酸甲酯,是制作有机玻璃的关键。

陈慕武满怀斗志地到市场上打听了一圈,甚至还去了伦敦大学的实验室和郊外的化工厂,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不但没有有机玻璃,甚至连原料都还没出现。

看来这下只能遵循教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陈慕武一头钻进皇家学会的资料室里查资料,打算一步步往上推,看到底现在能生产出什么东西来。

他的这个举动,让老布拉格十分疑惑不解。

之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这个陈博士还不购买他做低温物理实验的器材,或者是给实验室拉来经费,反而仍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根本就没打算做实验?

在某一次于实验室里和陈慕武见面之后,老布拉格旁敲侧击,向他提出来了自己的疑问。

“陈博士,你不是要来戴维-法拉第实验室从事一些低温物理学的实验研究吗?最近的实验进展如何?”

“布拉格爵士,因为实验器材还要向荷兰那边采购,而筹集这笔不菲的开支又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目前我临时改变了一下研究方向,打算先做一些简单的化学实验来打发时间。”

“化学实验?我没记错的话,不论是原子也好,还是相对论也罢,一直以来你的研究范围从未脱离过物理学吧?怎么陈博士,你还对化学感兴趣?”

“爵士,我也是最近在实验室里偶然得到的灵感。每天上下班,我都会看到实验室名字上的两位先贤,汉弗莱·戴维爵士和迈克尔·法拉第。

“法拉第是一位伟大的实验物理学家不假,但是他的老师戴维爵士,却是一位伟大的化学家。

“可能是戴维爵士在无形之中给我的指引,让我突然想在这间实验室里,做几个化学实验。”

可能是鬼魂俱乐部的后遗症,让陈慕武也和死了快一百年的大化学家戴维之间,来了一次“通灵交流”。

他的说辞天衣无缝,在以化学家姓氏命名的实验室里做化学实验,那不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

这段小插曲发生之后,陈慕武仍然重复着之前的流程,每天公使馆-皇家学会资料室两点一线,偶尔会去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点个卯。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一篇发表于1865年的有机化学文献当中,找到了从丙烯酸制备甲基丙烯酸的办法。

所以说他现在能买到的最基础的材料,是甲基丙烯酸。

让甲基丙烯酸和甲醇发生酯化反应,就能得到有机玻璃这种聚合物的单体,甲基丙烯酸甲酯。

可是陈慕武没按套路出牌,他打算从制备甲基丙烯酸开始。

其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别人知道,有机玻璃到底是由哪几种材料合成而来。

如果直接向化工厂购买,或者说定制甲基丙烯酸这种现在还不太常见的有机物,那么很容易就能让别人破解出有机玻璃的原材料。

就算同时购买几种其他的试剂来放烟雾弹,被破解出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从更基础的原材料入手就不一样了,陈慕武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购买现在已经十分常见的丙酮、氢氧化钠、氢氰酸、浓硫酸和甲醇。

即使这些材料被别人花钱买通戴维-法拉第实验里的其他人也好,或者是翻垃圾桶找到药品的标签也罢,他们也很难猜测陈慕武究竟要做的是什么,合成出来的东西又是什么。

唯一遇到麻烦的是氢氰酸。

和铊不同,人们早就知道了氰化物都是剧毒物质。

作为皇家学会会士的陈慕武,第一次想要大量购入氢氰酸的时候,竟然遭到了拒绝。

他只能请老布拉格出面,由这位实验室的主任担保,才最终买到了这种实验材料。

摸不着头脑的老布拉格更加好奇,陈慕武这究竟是要做化学实验,还是要谋财害命?

按照那篇几十年前论文的步骤,陈慕武先是让丙酮和氢氰酸在氢氧化钠水溶液当中发生氢化反应,生产出中间产物丙酮氰醇。

然后再让丙酮氰醇和浓硫酸进行酰胺化反应,生成甲基丙烯酰胺的硫酸盐。

酰胺盐水解之后,就能得到甲基丙烯酸,而甲基丙烯酸再加入甲醇酯化,就能得到最终的单体,甲基丙烯酸甲酯。

这是一种无色透明的**,但是有类似大蒜的辛辣刺激性气味。

化学制备单体的步骤,到现在就已经彻底完成。

接下来摆在陈慕武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就是如何把这些容易挥发的单体聚合,生产出世界上第一块有机玻璃来。

好在甲基丙烯酸甲酯这种材料的聚合方式比较简单,本体聚合可以使用引发剂和催化剂加速聚合反应,也可以什么都不加,大力出奇迹。

陈慕武选择的正是后一种方式,他找到两块平板模具,让甲基丙烯酸甲酯夹在其中均匀受热。

从制备原材料开始,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和从头再来,在将近三个多月之后,陈慕武终于在戴维-法拉第实验室当中,制造出了这个世界上第一块,可以被称为有机玻璃的东西。

他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却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打着研究低温物理学的旗号,逃离剑桥来到伦敦的初心。

他只不过是为了躲避爱因斯坦的纠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