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但是在听完陈慕武的发言之后,办公室里其他四个人,却都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和表现。
即使他们早就知道陈慕武在物理学上一直以来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前也都或多或少地接受过陈慕武提出来的一些观点。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听到如此让人震惊的消息,谁也没有办法认同陈慕武提出来的新观点。
海森堡算是四人中最能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了,在听完陈慕武以大海打比方的描述之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带着正能量和正电量的质子——其实这只是现在人类发现的唯一一个罢了。
海森堡心中还在为自己这次终于在第一时间跟上了陈慕武的思路而感到高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毫不留情地立刻反驳了他。
带正电的反电子?
这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的答案吗?
听到这个陈慕武臆想出来的回复,泡利的心里又是一阵冷笑。
他觉得陈慕武这次一定是在波动方程中犯了一个错误,只是因为好面子,才胡乱编出来这样天马行空的一个回答。
骄傲自大的泡利刚想出言嘲讽,但身上传来的疼痛立刻制止了他的这个想法。
他现在根本不敢再动陈慕武一根汗毛,生怕惹怒了这个好战的中国人,让自己再挨一顿揍。
年纪最大的玻尔,他的思维只在震惊这个层面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发散到了更远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陈慕武以前,或者说,在陈慕武仍留在远东,当一名铁路工程师,而没有来到欧洲,踏足进入到物理学界以前,电子还只是一种被汤姆孙爵士发现的粒子,它有其固定的轨道,有精确的位置,还有能准确测量的速度。
但是在陈慕武降临之后,物理学家们的底线一退再退。
先是通过无可辩驳的实验现象,大家接受了电子不但是一种粒子,而且还是一种波。
然后又接受了电子不但绕着原子核“公转”,还绕着它自身的某一个轴“自转”。
在之后,电子的轨道、精确的位置以及速度等等这些属性,也被陈慕武逐一褫夺了。
但显然,他还不满足于此。
于是今天,他还给电子这个的小精灵,安排了一个电荷相同,电性相反的孪生兄弟。
在思考问题时,玻尔总会给自己点上一烟斗烟草,他认为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中,能够刺激他大脑的神经元,让它们更好地运作。
但是在今天,玻尔甚至连烟斗都懒得叼在嘴里。
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思考没什么意义,就算是把自己放到嘉士伯发电厂燃煤锅炉里的滚滚浓烟之中,他今天也不可能跟上陈慕武的想法。
……
泡利虽然不能用他尖酸刻薄的言辞来挖苦陈慕武,但是对于自己的师弟,他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所以针对刚刚海森堡头脑一热,指出陈慕武话语里的“空穴”应该是质子的言论,泡利开始指桑骂槐。
“维尔纳,你未免太想当然了一些。
“质子的质量是电子的一两千倍,怎么想这个电子离开真空而留下的‘空穴’也不应该是质子。
“说不定真就像陈先生想象中的那样,真的存在一个正电子吧?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在实验室里和这位深藏不露的正电子先生见上一面。”
陈慕武听出来了泡利话里的意思,心想这个人还真是牙尖嘴利,虽然表面上是在批评海森堡,但是细品之下,每字每句其实都是在针对他自己。
正电子当然能在实验室里看到,但是么,有泡利的实验室里能不能看到,这还真不好说。
“十年。”
众人看向陈慕武,都不理解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这两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陈慕武信心满满地继续说道:“我认为,十年之内,人们就能找到正电子的踪迹。有没有人想要和我打赌啊?”
“我来!”
泡利很积极,他想自己刚才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和陈慕武再次发生言语上的摩擦。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送上门来。
“陈先生,你要赌些什么?十个索维林怎么样?如果十年之内,人们成功找到了你所说的这个‘正电子’,那么我支付给你十个索维林,玻尔教授和维尔纳,还有这位奥本海默先生都能做见证人。”
索维林是一种英国的货币,一个索维林的面值是一英镑。
但与众不同的一点是,索维林全部都是由黄金铸造的。
在英国还没有重拾金本位的1924年,一索维林的价值远远高于一英镑。
泡利信心满满,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不会存在“正电子”这种天方夜谭的东西,所以他才下了血本。
但陈慕武同样信心满满,别说是十年,只要他想,或许回到卡文迪许实验室之后,他就能找到这个正电子的存在。
他之所以提出来打赌,只是因为听出了泡利在刚才话语里的讽刺,想给狂妄的泡利再来一个教训。
“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做‘谈钱伤感情’。
“虽然我想在泡利先生心里,估计和我也没什么感情。
“但你生活在德国,赚马克却赌英镑,倘若到最后真的输了的话,没准会给你造成一笔经济负担。
“不如这样,如果十年之内,正电子真的出现的话,我请你吃一顿饭,如何?”
众人继续不理解陈慕武话里的意思。
不是说打赌吗?怎么突然间又说到请吃饭上面来了?
“我听说在丹麦的邻国瑞典,有这么一道特色美食,叫做‘酸鲱鱼’。
“北欧的渔民们在每年四五月份鲱鱼产卵前,总会在波罗的海捕捉到大量的新鲜鲱鱼。
“因为这些鱼如果不能及时吃掉的话,就会腐败变质,所以从十六世纪开始,人们就采用加水和盐发酵的方式,把这大批量的鲱鱼给储存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尝尝这种酸鲱鱼是什么味道,但是始终都没有机会。
“不如这样,如果十年之内,人们并没有找到正电子的话,你就请我吃一顿酸鲱鱼。反之,我来请你吃,如何?”
陈慕武作为一个邵兴人,吃惯了霉苋菜梗、霉千张、臭冬瓜和臭豆腐,但是他仍然对鲱鱼罐头的臭味束手无策。
陈慕武之所以提出来这个赌约,纯粹就是为了恶心泡利。
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恶心。
可能一直以来生活在欧洲大陆的泡利和海森堡,并不知道酸鲱鱼是什么东西。
但是同样生活在北欧的玻尔知道啊!
他听完陈慕武提出来的打赌要求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年青人可真变态!
他居然和人打赌吃那种东西!
为了防止将来出现意外,玻尔必须提醒一下自己的学生:“沃尔夫冈,陈先生所说的这种酸鲱鱼,是一种风味很‘独特’的北欧食物,可能比欧洲大陆上的蓝纹奶酪,还要更独特一些。”
泡利不以为然,他又不是没吃过蓝纹奶酪:“玻尔教授,没问题,不就是酸鲱鱼嘛!陈先生,这个赌约我接了。我们用不用拿出纸和笔写下来?”
“泡利先生,没什么必要,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玻尔教授、海森堡先生还有罗伯特,他们三个都是见证人。”
奥本海默赶紧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酸鲱鱼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
事已至此,玻尔虽然无奈,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反正十年的时间还有很长,在此期间,总能找到转圜的余地吧?
见泡利钻进了自己的圈套,心情大好的陈慕武转头安慰起了刚刚因为提出“‘空穴’其实是质子”的言论,被自己否定,又被泡利讽刺过的海森堡:“海森堡先生,你也没必要灰心,虽然质子不是那个空穴,但就像电子存在一个和它的质量还有电荷量相等,电性相反的反电子一样,质子同样也存在一种与之对应的反质子。
“总有一天,人们也能找到反质子的存在的。”
但这次陈慕武却没再说十年之内的话。
反质子要等加速器技术成熟之后,才会出现在实验室当中。
但现在,这世界上还根本就没有一台像样的加速器。
听到陈慕武又说出来反质子这个东西,玻尔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的大脑中现在甚至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有没有反陈慕武的存在,或者应该叫它武慕陈?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铃,打断了玻尔的胡思乱想。
“喂?我是玻尔。”
他下意识地讲起了丹麦话。
但是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和他一样不太标准的英文,而且信号中还有很大的干扰和杂音,让人感觉这通电话可能并不是从哥本哈根市区范围内打过来的:“玻尔教授,您好,请问陈慕武博士在不在理论物理研究所里?现在能不能联系上他?”
“他就在我身边,你是谁?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这里是瑞典斯德哥尔摩,皇家科学院的诺贝尔奖委员会。我们想要恭喜陈慕武博士,获得了今年,也就是1924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至于之后的领奖事宜,我们之后再另行通知……”
玻尔根本不去管电话里又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他直接把听筒拿离了自己的脸旁,很兴奋地朝着沙发上的陈慕武大嚷:“陈,恭喜你,你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从今年四月份索尔维会议上,老布拉格第一次提到了提名陈慕武参评诺贝尔奖,到卢瑟福为了自己四处公关。
对于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件事,陈慕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饶是陈慕武平日里表现得再云淡风轻,但他毕竟不是东晋的谢安,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小儿辈大破贼”这句中国历史上最装逼的一句话。
可即使是谢安,也激动得直接把木屐的鞋底给踩断,更何况现在的陈慕武呢?
听到玻尔口中传来的这个消息,陈慕武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玻尔教授,您说的……是真的吗?”
“你快过来,自己听电话!里面的人刚好在找你。”
陈慕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玻尔的办公桌前,拿起听筒靠在耳朵上,就听见里面传出有些焦急的话:“……喂?玻尔教授,您还在吗?能不能帮我们叫一下陈慕武博士?”
“我就是陈慕武。”
“陈博士,恭喜你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请问您未来一段时间会在哪里,是英国的剑桥大学,还是丹麦的哥本哈根?”
陈慕武想了想,现在都已经是十月下旬,再返回一次英国实在是太折腾,还不如一直留在玻尔这里,去瑞典也就更方便一些。
“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丹麦。”
“那好,陈博士,后续的领奖事宜,我们将拜托在哥本哈根的瑞典驻丹麦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向您转达,他们会提前和您取得联系,然后再上门拜访。”
“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再次祝贺您获奖!”
陈慕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消息如同一支划燃的克鲁格火柴,而电话线则化身成为了火药引线,沿着线路从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到了海滨城市马尔默,跨过厄勒海峡之后,直抵丹麦首都哥本哈根,最后到了理论物理研究所,点燃了放在这间办公室里的“火药桶”。
在两年之前,研究所的主人玻尔,也是通过这条接通于十九世纪末的跨国电话线路,得知了自己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好消息。
只是,瑞典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哥本哈根的呢?
事实上,诺贝尔奖委员会先把陈慕武的获奖电报,发到了英国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
他们没选择打电话的原因,一是因为英国太远,电话信号的质量不会太好。
二是因为,电话费实在是太贵。
主任卢瑟福拆开看过里面的内容之后,当即让查德威克去电报局给斯德哥尔摩方面回复,告诉他们陈慕武并不在剑桥大学,而是在哥本哈根理论物理研究所里。
于是这个电话,才最终打到了玻尔的办公室里来。
与此同时,这条消息已经被剑桥郡电报局的译电员,以两个英镑的高价卖给了记者。
估计明天早上,陈慕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消息,就能传遍伦敦的大街小巷。
美国人热情的天性,让奥本海默表现得比陈慕武更为激动。
凭空打了几拳还不算过瘾,他甚至在办公室里失态地大吼了几声。
海森堡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神情,而泡利则是心如死灰。
可恶,这次又被他给装到了!
因为今天的场合过于特殊,让每个人的记忆都很是深刻。
现在的泡利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陈慕武就正电子是否存在而打赌吃酸鲱鱼这件事,在未来会被在场的三个人写进回忆录中,成为他始终不愿提及的一件往事。
放下电话后的陈慕武,被站在他旁边的玻尔紧紧搂入了怀里。
幸亏这里不是法国,玻尔也不是德布罗意。
“恭喜你,陈!”
“多谢,多谢。多谢玻尔教授您能向评审委员会提名我。”
“这是靠你真才实学才能取得的奖励,如果不是你做出了那么多功绩,提名再多也没有用!”
此时此刻,在中国的首都北平,陈慕武的老熟人胡适,在睡梦之中忽然打了个喷嚏。
虽然他第一次获得提名,还要等到十五年之后的1939年。
玻尔继续说道:“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们必须要替你好好庆祝一下!”
听到庆祝一词,海森堡当即也反应了过来:“教授,今晚是不是再来开个舞会?”
……
当晚,在理论物理研究所的餐厅里,玻尔又为陈慕武举行了一次家宴。
对研究所的学生们来说,这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一项荣誉了。
每个月,玻尔都会邀请当月最优秀的一名学生,和他的家人们共进晚餐。
……
几天之后,瑞典驻丹麦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果然来到理论物理研究所,向陈慕武当面交待去斯德哥尔摩领奖的相关事宜。
为了纪念创立诺贝尔奖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诺贝尔奖的颁奖时间被固定在了每年的12月10日,也就是诺贝尔逝世的那一天。
但是陈慕武应该要比这个时间提前几天赶到斯德哥尔摩,因为在那之前,他还有一系列的社交活动要出席。
陈慕武今年获得的奖金数量,是十二万多瑞典克朗,换成英镑,也能达到八千出头。
只是这笔巨款还要等他到了斯德哥尔摩之后,才能领取。
工作人员还提及了获奖演讲的事情,希望陈慕武能提前准备好演讲内容,以免到时候登台之后乱了阵脚。
最后,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还告知陈慕武,瑞典方面会支付他和另外一个旅伴的往返旅费以及在当地一切的食宿费用。
当然,如果陈慕武愿意的话,他也能邀请其他人去斯德哥尔摩市政厅观礼。
不过,这些人的旅途还有食宿开支就需要由他自己来承担了。
送别了这个工作人员之后,陈慕武发觉自己获奖之后,依然还有不少的工作需要忙。
演讲稿反而是一件小事,因为他手里面刚好有几乎现成的东西。
但是邀请谁去参加颁奖典礼,这件事着实难到他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陈慕武列了一个数人的名单,然后带着这个名单,去了民国驻丹麦公使馆。
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向官府表功,而只是想蹭公使馆的电报。
陈慕武虽然已经入手了八千英镑的诺贝尔奖奖金,但是往国内拍一封天价电报,仍然会让他心痛。
驻丹临时代办徐兆熊倒是乐开了花,虽然陈慕武取得成就不是在丹麦,但是他在这里获了奖。
在从哥本哈根本地的报纸上看到消息之后,徐兆熊就在第一时间把报喜的电报拍回了国内。
他自然不会拒绝陈慕武借电报机发报的要求,还特意叮嘱公使馆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务必要配合好这位新科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徐兆熊心想,如果这位爷将来能在国内为自己美言几句,那么他这个临时代办是不是也就能往上更进一步,也搞他个驻丹公使的头衔?
得知能邀请宾客一起去参加颁奖典礼,陈慕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远在上海的家人。
他以前只是想着,让家人们能够躲避在几年之后即将到来的战争。
但是在去年夏天,和颜任光和叶企孙在剑桥大学见了面,产生了办学想法之后,陈慕武忽然发觉自己的两位哥哥如果来到国外的话,那么就将会派上大用场。
自己的大哥陈慕侨,从老师开始干起,在交通部南洋大学教务长的位置上也干了好几年。
如果自己真能盖上一所面向国内学生的学校,那么大哥就能以他的经验来帮忙管理。
而在上海开钱庄的二哥陈慕平,也能来当自己的财务总监。
虽然陈慕武现在手下能赚钱的项目,目前只有企鹅出版社,再加上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商业生产的电子显微镜。
但如果真要办学的话,这两个项目的进账肯定远远不够,到时候陈慕武这台赚钱机器必须狠狠地开动起来。
可他又不能只顾着赚钱而荒废了学术上的工作,如果二哥能来,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估计最难说服的,只有他们家里的那个老太太。
上了年纪的人,最安土重迁,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想让她离开家乡漂洋过海到国外,肯定不是一件容易事。
陈慕武之前想过,实在不行,就用说自己在国外认识了姑娘打算成亲的这番说辞来骗老太太。
但现在他获得了诺贝尔奖,似乎正是一个能把家人们“诓”来国外的好机会。
“母亲大人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