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前,陈慕武、戴森、爱丁顿和德莱尔站在台上,让摄影师们拍了几张照片。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白光闪烁,不久之后,头顶上就开始漂浮起白烟和一些呛鼻的气味。
一次性闪光灯泡还没有被发明,现在照相时想要用到闪光,就必须在每次拍摄前,点燃一定剂量的镁粉和氯酸钾的混合物。
拍完照片,记者们纷纷离席,现在他们该考虑的是,如何在三更半夜从格林尼治赶回伦敦舰队街,看看能不能在报纸送往印刷厂之前把头版头条撤下,换成最新的这条大新闻。
也有几家大报派来的记者不止一位,留下的人都盘算着想要给新行星的发现人陈慕武,做一个独家专访。
面对这些无冕之王,陈慕武知道自己得罪谁都不合适。于是他请爱丁顿出面,轰走了几家在“爱丁顿打人”事件中抹黑造谣的媒体,然后让剩下的几家,对陈慕武进行一个联合的采访。
其实那些曾经对爱丁顿和陈慕武进行过抹黑的媒体,老爱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电话通知。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的编辑部又基本上都在舰队街,也就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记者们早就想和陈慕武见上一面,但每次去到剑桥,总是会被三一学院的校监和卡文迪许实验室的管理人员给拦在外面。
今天在格林尼治天文台,他们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
陈慕武知道这帮英国人爱听什么,所以他直接简单略过了自己早年间在国内的生活,而是重点谈了谈自己是如何在上海被爱因斯坦发现,来到英国之后,又收到了许多来自老汤姆孙,卢瑟福这些前辈老师们的关怀与帮助。
他还重点讲了讲和爱丁顿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从没来英国之前,老爱就帮他四处奔走论文发表的事宜,到来了英国之后,在学业和生活上对自己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这一顿商业互吹,吹得爱丁顿头晕脑胀,让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刚刚,爱丁顿像自己的本家爱迪生那样,把发现行星X的功绩全揽到自己身上,那么作为实际上的第一发现人陈慕武,绝对是百口莫辩的,他甚至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爱丁顿像原时空的洛厄尔天文台那样,大力宣传剑桥大学天文台是最先发现新行星的天文台,而刻意忽略陈慕武这个第一发现者的贡献,陈慕武仍然毫无办法。
但爱丁顿却遵循了三一学院的一贯老传统,没有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所以陈慕武也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对爱丁顿进行夸赞。
这种白人们充当救世主拯救黄种人的故事,很对现在的英国人胃口,于是台下坐着的记者们,也是一个个笔走龙蛇,飞快记录着陈慕武的一字一句,生怕落下一丁点儿关键的信息。
讲完这些之后,陈慕武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绅士们,刚刚被爱丁顿教授赶走的那帮记者,他们所在的报社,都曾在去年年初,因为‘爱丁顿打人’事件,对爱丁顿先生和我,以及我的国家和民族,进行过十分恶劣的抹黑和污蔑。
“我相信留在这里的诸位,都是还坚持着自己本心的正义人士,所以接下来的这番话,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如实记录并刊发出去。
“来到英国,进入到剑桥大学之后,我确实受到了许多老师朋友们的帮助,对于这些人,我表示十分感激。
“但是,就像现实生活远不如童话故事里描述得那样美好一样,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受到的歧视和嘲讽,远比我受到的帮助要多得多。
“去年十二月份,我的朋友乔治·叶,他是剑桥大学玛格达联学院的高材生,走在放学回家后的路上时,仅因为肤色问题,就无端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醉鬼辱骂殴打。
“事后,我的一个英国朋友告诉我说,那个醉鬼很可能是因为看了学校附近酒吧中放的傅满洲电影,才被其中鼓吹的歪理邪说煽动了思想,并在酒精的作用下,最终造成着这出闹剧。
“我今天在这里向诸位说这件事,不是诉苦,也不是抱怨,只是想向大家传递一个真实的情况,并通过诸位向广大还有良心的英国民众呼吁,希望他们能善待自己周边的中国人,不要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除了头发和皮肤的肤色,在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一致。
“但同时,我也想点名以萨克森·罗默为首的这些人,连东方的土地都没踏上过一次,就‘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对中国和中国人一通抹黑,我真不知道这种人的良心何在?为了赚钱就开始谎话连天,这种人,真的严重拉低了在我心中对英国人的观感。”
陈慕武没说一些类似于“为什么中国人能找到这颗新行星,而英国人却找不到”这种话,因为这种话说出来很可能会被冠上狂妄自大的帽子,让人讨厌,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而且,傅满洲的文学形象,也是一个掌握各种高端知识,有许多张博士文凭的大反派,他如果说出上面这种话,很可能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然后大做文章。
说不定还会给傅满洲再安排一个姓陈的儿子,在这个时空里,尚气就将被替换成他自己了。
陈慕武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诚恳的发言,在明后天登上报纸的时候,会被删掉多少,又能保留几分。
但现在难得有一个能公开发声的机会,这些在心里郁结了很久的块垒,他不吐不快。
……
最先向世界报告发现了太阳系第九颗行星的,不是《泰晤士报》,也不是《每日电讯报》,而是不列颠广播公司,BBC。
BBC现在只是一家仅仅对外广播了一年时间的小广播电台,其广播信号,也只覆盖了伦敦、伯明翰和曼彻斯特这三个英格兰的大城市。
早上六点钟,位于伦敦马可尼大厦顶楼,2LO广播台的播音室,开始通过楼顶上的设备向伦敦及附近地区发射无线电信号。
其中的第一条新闻,不是关于皇室,也不是有关内阁新任成员,而是说在位于剑桥郡的剑桥大学天文台,发现了太阳系中的第九颗行星。
从广播声里,或者是今天出版的晨报的头版头条上,各国通讯社位于伦敦的记者站,全都得知了这个足以震撼全世界的消息。
是以各家记者站中的有线电报机器和无线电报机器,全部繁忙地运转了起来。
刊载着新闻的电码,向西、向东分别越过大西洋和英吉利海峡,以伦敦为中心向世界范围内辐射的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太阳系第九颗行星昨日被发现,来自物理学的“拉马努金”,剑桥大学的陈慕武》。
《遥远太空中的一个新兄弟,海王星外发现一颗太阳系新行星》。
……
当天上午,中华民国驻英公使馆的临时代办朱兆莘,再一次从工作人员送来的《泰晤士报》上,看到了发现新行星的消息。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一种规律,那就是每当工作人员送来的不是文件而是报纸,并且被红框圈起来的新闻里刊登的不是和政经、军事和经济等方面相关的内容,那么这条新闻多半就和剑桥大学的那个陈慕武有关。
果然不出他所料,看到标题中陈慕武的名字,朱兆莘脸上浮现出一种“我就知道”的微妙表情。
读完新闻之后,朱兆莘又问送来这个报纸的工作人员:“你说,这个新行星能登上《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他在天文学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工作人员觉得临时代办先生提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你都知道已经登上了英国最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还用问其重要程度吗?
要知道,就连日本关东大地震,死了十几万人的新闻,甚至都没能登上《泰晤士报》的头版。
“所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新闻?”
“是的,临时代办先生,这就相当于,陈慕武又发现了一颗和我们脚下的地球同等地位的行星。”
朱兆莘的态度,反而像是他在请示自己的下属:“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向国内汇报一下?”
“属下觉得应该即刻就往国内发报,毕竟这是一件能让国家露脸,为国人长志气的大快人心事。”
临时代办大手一挥:“那好,就按你说的做!”
……
当天下午,当伦敦的晚报上开始出现昨晚在格林尼治天文台对陈慕武的专访时,美国的晚报上也已经出现了新行星被发现的消息。
晚报上的专访,果然出现了大篇幅的删减,陈慕武说自己是如何发现新行星的,以及感激剑桥大学的各个老师对他的帮助很大这两部分,基本上一字不差。
而对叶公超挨打这件事,则是一字都不谈,只是在专访结尾处,才稍微提到了一下陈慕武对萨克森·罗默和傅满洲系列小说的不满。
这篇专访,连同新行星的更详细的信息,同样在第二天早上的美国各地的晨报上被转载,成为了当天北美大陆上热议的话题。
为了寻找神秘的行星X而出资修建洛厄尔天文台的那个波士顿大富豪,珀西瓦尔·洛厄尔先生,已经在几年前去世,而她的遗孀此时正因为遗产问题,和洛厄尔天文台在法庭上打着官司。
正是因为这个遗产纠纷,让洛厄尔天文台不得不停止追寻行星X踪迹的脚步,同时也就给了陈慕武提前找到行星X的可乘之机。
洛厄尔的弟弟,哈佛大学的校长雅培·洛厄尔在报纸上读到了陈慕武发现第九颗行星的消息,感到既惊喜又遗憾,惊喜的是,终于有人完成了大哥的遗愿,而遗憾的是,这颗行星并不是在大哥出资修建的天文台里发现的。
洛厄尔一家人都是富豪,雅培甚至想过,自己再出资一万美金,在洛厄尔天文台捐献一架口径更大的天文望远镜,资助那帮天文学家们完成自己大哥未竟的事业。
现在既然行星X已经被发现,自己大哥的遗愿已了,雅培再考虑,要不要把之前已经准备好的一万元美金拿出来,当做是给这个发现者的奖励。
……
就像之前在国内提出时间旅行的概念,激发了民间邪教巫术的创作热情,陈慕武这次发现的这颗神秘行星X,对欧洲的占星事业也有了进一步的推动。
身为天蝎座的陈慕武,一直以来都不信星座的那一套,但他也一直都知道,按照后世占星学的说法,天蝎座的守护星就是冥王星。
可在原时空,冥王星要直到1930年才被发现,难道在1930年之前,天蝎座就连守护星都没有吗?
直到穿越以后,陈慕武才发现并不是这样,在冥王星没被发现的年代里,天蝎座的守护星还是火星。
不过,既然现在的太阳系里又出现了一颗新的行星,那么欧洲的星象师老神棍们,也可以考虑把这颗新的行星安在哪一个星座的头上了。
……
三天之后,《自然》周刊上刊登了记载着新行星X轨道数据的一篇短论文,作者自然是陈慕武,这次他的通讯地址,从卡文迪许实验室,换到了剑桥大学天文台。
轨道数据向全球公布之后,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都开始放下手里原本的任务,调整面前望远镜的方位,按照给出的轨道方位,观测这颗目前最有名气的行星X。
越来越多的天文学数据在专业的天文学期刊上发表,也就越来越支持陈慕武轨道计算的正确性。
……
在国内,马上就要到农历新年,不管有钱没钱,家家都想过个好年,为明年一年的生活讨个好彩头。
陈慕武在国外发现了一颗新行星这件事,在平头老百姓当中,远不如哪个集市上的猪肉更便宜这种问题有讨论度。
但是换到知识分子家庭中,氛围就截然不同。
陈慕武离家已经快一年的时间,老太太给自己小儿子找儿媳妇的欲望,也从他刚离开家时的十分强烈,慢慢地被时间消磨成了可有可无。
但在今年的这个春节前后,借着拜年的名义,迈进陈家的门槛,给陈慕武上门提亲的媒婆和说客,甚至比陈慕武刚离家时还要多。
虽然迎来送往地应付这些人,让大哥陈慕侨很是疲惫,但他同时也打心眼儿里为自己的小弟高兴。
三弟虽然远在海外,但依然能够源源不断地给家里挣回面子。
位于上海北站的两路铁路管理局大楼,甚至在春节前加班加点赶制出了新的条幅,用“热烈庆祝本局前员工陈汉臣发现太阳系新行星”,替换掉了之前准备好了的“欢度春节”四个字。
……
在北平内城,设在古观象台的中国天文学会,这几天也是异常的忙碌,不但登门拜访的人逐渐增多,在首都的各所高等学府,也纷纷发来邀请函,希望天文学会能派出专家,到各所大学中做几场科普讲学,讲讲陈慕武发现的这第九颗行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他们这种行为,纯属被热情冲昏了头脑。
发表有新行星轨道的《自然》杂志,最起码要半个多月之后才能经西伯利亚铁路被运到国内,现在,中国天文学会的相关人士对新行星的了解,只能通过中英文报纸上的只言片语,他们比平常人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不过即使《自然》杂志被运到之后,估计他们也不能立刻就展开观测工作,因为现在还没有足够大口径的望远镜,能对这颗行星X进行观测。
……
美国驻华公使舒尔曼博士则是追悔莫及,自己去年怎么就没再提供更优厚的条件,邀请陈慕武到康奈尔去留学?
放了这样一条大鱼去了英国的剑桥大学,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陈慕武就已经在物理学方面搞出来了数不清的新发明新发现,这次干脆又跨界到了天文学!
明明,明明是我先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北大的胡适办起事情来,还真的有些不靠谱!
……
正像舒尔曼所说,在最近的一年多时间里,陈慕武在物理学中提出来的有伽马射线和可见光中的两种陈散射,有相对论场方程中的一个陈宇宙和两个陈解,有热辐射当中的陈统计,有解释玻尔原子模型的电子波假说。
这些新发现,在物理学家们的眼中,或许每一件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但在市井百姓平常人看来,他的这么多发现加到一起,都没有最后这件发现了太阳系的新行星X更令人震撼。
因为毕竟微观世界中的东西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但是头顶上的星空,却是抬头就能看见。
只凭借这一件事,陈慕武在全世界报纸上的影响力,就已经能够达到1919年的日全食验证广义相对论,推翻牛顿经典力学的那一次。
虽然陈慕武现在想要和爱因斯坦比肩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在一般人心中,他绝对是爱因斯坦之后最有名的一位物理学家。
比现在在物理学家心里排在第二的玻尔,要知名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