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军找来的这四个人都是和他在部队时相处得最好的兄弟。
其中, 留着板寸头的叫和尚,大名叫曾来福。之所以几个人都管他叫和尚,是因为他家里穷又人口多, 父母养不活他就只能给他送去庙里。他当了几年和尚, 也学过些庙里的腿脚功夫, 等到当兵后也因为这段经历而习惯了被人叫做和尚;
站在和尚旁边的那位姓于, 几个人都管他叫鱼头,因为最爱吃的就是红烧鱼头。鱼头长着一张娃娃脸, 看上去不大,实际上是几个人里岁数最大的一个。
而站在最后面, 从下火车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 看上去挺沉稳的东子反倒是他们几个人中年纪最小的, 大伙儿都爱叫他老疙瘩。
至于那位下车后就没停下和赵勇军说话的是今后负责机器工作的周旭阳, 因为戴着副这年代少有的眼镜,外号也就被叫做眼镜儿了。这位在部队时是文职人员,只是家里成分不太好,不说被排挤打压也是一直得不到晋升机会, 索性就在听到部队在未来可能要进行裁军,并且现在在部队里就像是要开始预热裁军的情况后退伍了。
当然了,这四个人会从部队离开,也会即将发生在1985年的“百万大裁军”有关系。尽管裁军是在85年才开始, 但早在82年,也就是去年, 部队的结构就已经有了变动。
这四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变动中离开的部队, 辗转回到了地方, 却又因退伍时职务不够高而大多都是去当地的厂子当个保安队副队长啥的。
要说这样的生活比起部队吧,倒是挺安逸的。整天啥事儿都不用干, 工作内容就是每天绕着厂子走一圈,偶尔值个夜班,解决个纠纷啥的,工资也不算低,可以说是理想的生活。但就是感觉缺点啥,尤其是在离开部队后再见不到熟悉的战友和朋友,没了整天响个不停的号子,空落落的。
这或许是他们愿意接受赵勇军来京市工作邀请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让他们做出辞掉正式工作岗位,不顾一切来首都的,是随着这两年改革开放导致他们所在的城镇厂子的越发不景气,以及官僚主义的作祟。
除了因出身于部队而被分配过来的昔日身份外,他们几个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背景,更别说人脉关系了。一开始厂领导们还多少顾忌着他们是被分配过来的人,不说有多客气但也没怎么刁难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后却没有工作的情况的发生,他们在各自厂领导的眼里就可以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谁家没有是知青的孩子?有关系的能给自家的孩子直接安排工作,没有关系的就只能想方设法托关系。不管是亲戚找上门,还是花钱求上门的,反正这岗位必须得有空出来的。
这在岗的工人挑来拣去,好像也就是他们这几个显然是没关系没背景的退伍大头兵好拿捏——厂领导当然不敢辞退他们,但却可以借着人事调动这样的说辞,先是把他们几个从原本的岗位上挪到别处,一点点的,他们就成了坐冷板凳的人。
每个月的工资倒是没什么变化,但这被排挤的窝囊气却是让人憋屈!尤其是在听说了赵勇军离开部队来到首都后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颓废,而是有了新的开始与发展后,甚至还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后,几个人想都没想,甚至都还没联系其他几个,更没想过工作好坏能挣多少,就都没犹豫地辞掉了正式岗位,朝着首都赶来了。
而到了首都后,几个人知道面前这个位于首都郊区的厂子是站在赵勇军前面的苏盼所拥有的,知道她也会是他们今后的领导,更知道——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在领导面前证明自己的时候!
……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只见身手最好的和尚和老疙瘩,一个助力冲刺,一个扎着马步伸手,十分默契地翻过了墙头进了厂房里后,没两分钟就将里面的人捆了起来,打开了厂房门。而同一时间,鱼头和赵勇军两人则在眼镜儿的眼神示意下,将藏在不远处正准备跑的两个接应的给抓了起来。
前后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这一小撮人马就都被捆在了厂房院里,基本上没有外伤,纯是和尚用不输人的力气和擒拿功夫给抓、捆上的。至于其中几个抱着腿和腰哎呦哎呦的,则是翻墙头摔的,最严重的那个就是因钢丝网而失去了一截裤腿子的。
赵勇军虎着一张脸吓唬着这群人,问:“盼姐,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他的本意是想问苏盼这几个人是直接送派出所,还是先去找村长看他怎么解决,但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出手太过干脆利落,再加上虎着脸的样子有够吓人?也有可能是这群已经被捆上的小混混被吓破了胆子,不约而同将赵勇军的话理解为要把他们全都,乃伊组特。[注1]
几个人瑟瑟发抖地看着被赵勇军他们围拢在中间,也是在场唯一的女同志,苏盼。
心想:果然,能在首都,哪怕是他们这种郊地带区建厂办厂的人,就没有好惹的!哪怕这是个女同志!
几个人中的领头人叫赵金,他也是躲在厂外不远处树后等着接应中的一个,另一个是他堂弟赵银。
这哥俩都是家里千求万求来的男娃,被家里惯得从小就不是东西,长大了也没干过正经事儿,拉拢着几个同样不爱干地里活的小弟就在这四外五村的地界上混。
这群人真本事没多少,就是仗着乡里乡亲的没人会真的撕破脸给他们抓起来,对他们偷鸡摸狗的行为眼不见心不烦,最多破口大骂,而在村里村外胡作非为。干过最出格的事儿就是敲诈知青,劫些他们从城里寄来的包裹啥的,不过没劫几回,就被村长知道并警告了……其中,赵金和赵银这俩堂兄弟是从中获利最多的,剩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小喽啰,只能捡他们挑剩下的拿。
像是今天跳厂房墙头偷钱这事,也是他们哥俩撺掇的。
然而。
赵金&赵银:“我们哥俩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几个小喽啰:“???”
……
赵金和赵银这哥俩本就都是被家里惯坏的小子,如今一看苏盼这架势不像是个好惹的,自然是趋利避害地选择推卸责任给小弟们,好给自己洗清洗白咯。
两个人毫无颜面地,像是童年时偷吃东西做错事后就把事情都推卸给家里那些赔钱货姐姐那样,没半点犹豫地将所有事都推给了旁边几个人,将自己说得比白莲花还白。
对此,苏盼是一脸无语。
心想,这是拿我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社会大姐头了?
对赵金和赵银这俩人的话,苏盼一个字也不愿意信,尤其是在他们俩说完后旁边那几个小喽啰被震惊又伤心得连身上受的伤都顾不上嚎,挣扎就要和他们俩对峙、拼命的样子,基本上就能断定,这俩人纯纯是在胡咧咧。
“去请村长过来吧。”苏盼说着,嘱咐道,“记得在去的路上把动静闹大点,最好能让村里人跟着村长一块过来。”
苏盼没有直接将他们几个扭送到公安那里不仅有自己的打算,也是因为这几个人纯属偷鸡不成蚀把米,真要是送去当下正处于严打工作中的派出所,那这几个人恐怕命都保不住。
多吓唬吓唬也就得了。
当前的主要工作,还是得先把厂子的事敲定。
……
农村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村民普遍会在七点多八点这个时间段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四五点钟醒来之后,就是从舀起一瓢水放进锅里蒸饭开始这一天的生活。
可今天,一阵嘈杂声打乱了人们习惯的生活节奏。
村长家是个大家族,三个已婚的儿子和两个还没出门子的闺女,外加四个孙子、孙女都住在一起,听到来自外来户赵勇军敲院门的声音后,都不免被吵醒并忍不住发起牢骚。
“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这外来户就是不懂规矩!”
“人家那是来咱们村建厂的大老板,你别张嘴闭嘴就外来户的叫……”
在这样压低的牢骚声中,几间屋都亮起了灯,几个儿子外加儿媳妇想要出来看看情况时,他们只看到作为大家长的父亲沉着张脸同赵勇军匆匆离开的背影。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犹豫地披着褂子跟了上去,一路就跟到了被他们所抱怨的外来户的工厂附近,并远远就听到了工厂位置传来的喧哗声。
一同赶来的,还有村里的其他人,这让兄弟姐妹几人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到了地方后,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村长的大儿子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这群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见动静而来的人,忍不住嚯了一声,心想: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
正想着呢,只见村里最不能招惹,也是最会撒泼耍无赖的赵金和赵银哥俩的爹妈、爷奶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完全看不出没有他们这些年一直借着装瘸装腿疼偷懒的“老病根”,反而是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搂着不知因什么缘故坐在地上的赵金、赵银就连哭带骂了起来。
也是在这两家人的哭喊咒骂声中,出于好奇本能但实则茫然地聚集在这里的村民们才知道了今晚发生了什么事——赵金和赵银他们竟然想偷厂子的钱?!
在赵金和赵银两家人死不承认的咒骂声中,另外几个小喽啰的家长也闻讯赶来,看着自家孩子被捆起来又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哪怕是家里孩子多不心疼的喽啰家长们也是忍不住向站在不远处的苏盼等人投去了愤恨的目光。
“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偷到吗——”几个家庭黑白不分地袒护着自己不止做过一回错事的孩子,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这样毫无底线的溺爱才给了赵金、赵银等人敢无视并挑战法律的勇气。
面对这群熊家长想要用从前对付村里人的老招数来对付自己的撒泼、耍无赖行为,苏盼只说了一句:“这些话,你们还是留着说给公安同志吧。”
一听这话,别说这几个犯事孩子的家长反应如何,围拢在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有些站不住了。
现在这年头都讲究集体荣誉,这要是赵金、赵银他们几个都被公安同志逮走的话,那他们的村名声岂不是臭名远扬了?到时候,他们村的孩子可咋娶亲、嫁人啊!
正当有人想要站出来说和说和,争取把这件事的影响度降到最小,好能不影响到村子集体和他们个人声誉时,最早到场却一直没有说话的村长先站了出来。
只一句,就挑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在今天这事发生以前,苏老板曾找过我,说要在村里招工,并且给了几个能像赵同志那样承包餐车出去赚钱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