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沈惊蛰倏地沉默的表态, 苏盼罕见的,没有做出难得糊涂的样子将这个话题揭过,而是追问道:“沈惊蛰, 你不会是想给户口移民, 让自己从华国人变成香江人吧?”
沈惊蛰没有否认, 只沉默半晌后说道:“如果能移民到香江, 成为那里的‘本地人’,那我们的生意也会好做很多。”
苏盼能理解沈惊蛰的说法, 自然不会反驳他的态度,只是在肯定的同时又不忘反问了一句:“本地人做生意肯定是要比外地人更容易。但, 本地人之间也有冲突, 到时候你这个半路出家的‘本地人’又怎么办呢?”
沈惊蛰回答不出来, 苏盼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他, 咄咄逼人道:“虽说国家现在对公派人员留在国外不愿意回来的行为不再予以追究,但不管是哪地方的国籍都没有咱华国的国籍好——”
苏盼:“外地人去香江做生意或许会比当地人难,但要是在那里发展得不顺利,或是被人欺负了, 起码还能回咱们大陆继续发展,可你要是把国籍改了,那以后再回来可就是外籍人士了,不是华国人了。还有, 你们要真是改国籍的话,那到时候瘦猴儿和小娟俩人要是想结婚都得变成跨国婚姻!”
在这个“西方的月亮都比东方圆”观点除显的当下, 许多公派人员都会在见识了西方靠抢夺而来的繁华后, 而忘记了自己黄种人的血脉, 忘记自己是被国家派来的身份和出国的初衷,绞尽脑汁想要留在明明十分歧视国人却偏又要借留住公派人员, 而打国家脸面的西方。
苏盼可记得,在今年将会出现一场令人震惊的“叛国”事件,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体育断交,而造成这一切发生的对象,就是一个明目张胆投靠外国且败坏国家名誉的,只为了能前往国外拥有更好资源,与体育发展可能的运动员。[注1]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
但这不能是她说谎污蔑国家形象的理由。
苏盼上辈子就是个市井小民,九几年的时候也曾动过念头去外国打工,毕竟那时候的宣传是“在国外刷盘子都比国内挣得多”的这一口号。
可外国真的有那么好吗?
苏盼问沈惊蛰。
沈惊蛰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要去。
望着沈惊蛰如有所思的神情,苏盼知道,他这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至于自己这番劝说在被听进去后能否被对方认同并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就不在苏盼的考虑范围内了,反正该说的该劝的该提醒的,她都说了,沈惊蛰是个成年人,该有自己的判断。
不管沈惊蛰最后会做什么决定,只要不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合作就可以。
反正等十几年后,香江就会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沈惊蛰真要改国籍,也只能当十几年的外国人——改来改去,还是华国人!
……
随着沈惊蛰想要在京市买房、迁户口的计划进度一点点完成,地面上的积雪也终于是随着惊蛰的一声雷动,而彻底连同冬天一起告别人们。
四月,开学的时间。
苏盼在准备新学期到来的同时,也终于等到了宋玉书口中,那位赵勇军同志的抵京。
赵勇军今年三十多头,个头不算特别高,身形也看不出有多健壮,还长着一张混进人群里就再也认不出来的大众脸,是个极其平凡、普通的人。
但只看他一眼就能知道,这不是个能被小觑的人——
眼神里透着犀利与观察,一看就是当侦察兵的好苗子。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当过几年侦察兵,后来也是因为年龄问题,身体各方面素质比不上新培养出来的年轻侦察兵才转职。
赵勇军在来京之前,就已经和宋玉书通过电话,知道对方已经帮自己找好工作,工作领导就是苏盼的同时,也了解到这几年一直是对方在照顾宋玉书的情况,所以在正式见到苏盼后,赵勇军对苏盼的态度是十分友好,好像是多年好友重逢一样,没有半点尴尬、隔阂。
这倒是让苏盼更多了几分对他为人性格的认识,并对初次见面予以认同。
不过比起对赵勇军本人的关注,苏盼更好奇的,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长相和他隐隐有些相似的小男孩:“赵同志,这是您儿子?”
赵勇军摸了摸怀里小子昏昏欲睡的脸,说道:“是,这是我儿子,叫军军,刚过完四岁生日。之前我和孩子他妈工作忙,这小子一直在部队托儿所,这回我退伍,木兰她……就是孩子他妈在部队医院工作,还不能立刻就把工作转到京市这边来,我们也不愿意让孩子继续留在部队,所以就说由我先带着孩子来京市。”
为什么不愿意孩子继续留在部队?肯定是不愿意让孩子听到别人对他见义勇为反遭退伍事情的议论,不愿意孩子受到舆论的影响呗。
看着在赵勇军怀里蔫头耷脑的孩子,宋玉书是心疼坏了,说着就把孩子抱在坐在轮椅上的自己怀里,好让他能待得舒服点。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赵勇军口中的木兰,也就是孩子的妈妈,是当年给赵勇军起了这个名字的老向的孙女,他们都是一批被下放到牛棚的人,交情自然不比其他人。老向的早逝是他们所有活着走出牛棚的人的最大遗憾,尤其是在后来得知老向的儿女也都……只留下了向木兰这唯一的血脉。
后来,向木兰进了部队医院当军医,和同在部队的赵勇军喜结连理的消息,都让他们这群老家伙倍感意外,也感慨缘分。
而现在,被她抱在怀里的军军,既是当年拍着胸脯说要去当兵替他们平反的赵勇军的孩子,也是那个吃糠咽菜还笑眯眯地安慰他们要放宽心,最是乐观的老哥哥老向孙女的孩子,宋玉书怎么能不心疼。
见宋玉书抱着抱着孩子,眼眶还红起来了,苏盼就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从前的伤心事,生怕她情绪太过激动伤到身体,连忙说道:“孩子岁数小,坐了一路火车肯定是累坏了,还是让他先歇会儿,你们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好了,赵同志您先抱着孩子去房间里休息会儿?等一会儿熟饭了我再叫你们起来。”
“是得让孩子好好歇歇。”宋玉书说着,把孩子又递还给了赵勇军,说着又对苏盼说道,“盼啊,你这阵子一直都没闲着,也挺累的,等会别做饭了,让勇军他去国营饭店打包些饭菜回来吃就行了。”
“是啊苏同志,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先把这小子抱进屋里让他睡会儿,回来就去国营饭店打包饭菜!”说着,赵勇军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苏同志,我听宋姨说过,您和我的岁数应该差不多,所以您别对我说敬语,叫我小赵就行!”
赵勇军这话倒是没说错,他十6岁那年参军,十多年过去,他今年也才28岁,比起苏盼还要小上一岁呢。
说是53年生人,但生日小,现在也还在28岁范围内的苏盼:“……”
行吧,小赵。
……
赵勇军的到来,可以说是终于能将苏盼从茫然的施工现场中解救出来——惊蛰一过,春回大地的这个“地”里自然也包括苏盼买来准备盖厂房的地。
随着春天大地解冻,苏盼这块被冬天冻得邦邦硬的土地,也终于能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第一步——打地基。
只是赵勇军才刚来京市,又带着孩子,最开始那几天还得忙活迁户口,还有给军军找托班入学的事情,这招工的工作还是得苏盼负责。
说是负责也不算,毕竟苏盼对郊区的了解仅限于上辈子在这地方租过房,可那也是九几年的事情了,当年租自己房子的房东现在还是家里一把的劳动力呢,半点没有上辈子苍老模样。
思来想去,苏盼便将这事委托给了这块地所在的村长,让他先帮忙找几个村里懂得打地基,又勤快肯干的村民过来帮忙,具体的条件,就是一天一结钱,外加包中午一顿干饭。
这倒不是说苏盼有多信任这位只见过几面的村长,或是过于信任这年代的人们的朴实,主要是她提前已经说好,找的这批人是负责打地基的,之后能不能被留下,还得看打地基期间的具体表现,而且要是有溜奸耍滑的人,立刻就得换人。
一天一结工钱的意思就是,今天干得好就能拿到今天的钱,明天干得不好就当天走人。
苏盼:“您先提前把人找好,得是等到开工的时候就能立刻到的那种,到时候我会派人来建工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在选人的环节好好把关,省得到了真正施工时,有人故意磨洋工,到时候再被当众轰走的话,谁都不太好看。”
村长:“您放心,我先紧着村子里的人找,不够的话再去附近村子里招工,真要是有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的,您也不用留面子,直接轰走就是了,村子里也容不下这种不好好干活的人!”
……
虽然人们总爱用“一口唾沫一个钉”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说话算数,但谁能没有个私心呢?
在帮苏盼选人打地基的环节中,村长虽然也选了几个为人老实、干活勤快的村民,但也把自己的儿子,还有这侄男外女家的人都给选了进来。
其中,就有一个浑水摸鱼进来的,名叫赖老三的懒汉。
这年头人大多都还是挺朴素老实的,但也不能否认在哪个年代都会有像赖老三这种为了逃避干活,宁可饿得起不来炕,也绝不干半点活计的懒汉——
赖老三今年不到四十,按理来说这岁数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子女努力拼搏的年纪。但谁让这赖老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加上父母死得早,上面的大哥二哥心疼他,从小就没怎么干过地里活,养着养着就养成了他这赖赖唧唧的样子。
三十多岁的人了,除了当初爹妈死时分给他的那间土坯房外,穷得那叫个叮当响,至今都还打着光棍不说,吃喝更是全靠俩亲哥的救济。
说白了,这赖老三跟《懒汉相亲》里的潘富似的,懒得不像样子。
他觉得自己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生活挺不错,但他俩哥哥却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又都有老婆孩子孙子孙女的,都不能这样继续这样养着他到猴年马月,便托关系给他找了盖房的工作,不要求工钱能有多少,管他饭吃就行。
和村长多少有些沾亲带故的赖老三他大哥二哥给他找的就是去给苏盼那块地打地基的工作。
赖老三在得到信儿后,打算去勘察勘察地形,看看哪儿能方便偷懒,却意外先看到了正在和村长确定人手人数的苏盼……